第7章 六 她現在似乎已經完美地扮演了“負……

顧蘭之愣住了。

他沒想到……沒想到時隔多年之後,并沒有什麽感情的述說,也沒有什麽珍貴的回憶,就這麽直截了當說起了當官的事情。

所以對她來說,當年算什麽呢?

他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心中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嚨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如此明顯地感覺到了他與她之間的差距,就好像是雲和泥,她高高在天上,他的仰慕和眷戀對她而言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罷了。

他不知應當如何描述心中的感受,只覺得一時間酸澀窘迫苦悶都在心頭纏繞,叫他都不敢再看她,恨不得鑽進地縫裏面,從此消失不見。

女帝看着面前的顧蘭之低着頭,也沒催促他回答,而是又把他打量了一番。

和記憶中的那個青澀郎君相比較,眼前的他顯然是比從前更俊俏,大概能用男大十八變來解釋吧?

她倒是能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無非還是從前。

可她并不想一而再地去回想當初自己做下的荒謬事情,她現在僅僅只是想給予足夠的補償,叫顧蘭之把從前忘了,不要再提。

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這麽多年過去,萬事改變,誰又還會總和從前一樣呢?

想到這裏,她忽然笑了一笑,在重新見到顧蘭之之後,她才突然發現,盡管自己這麽多年發生了那麽多改變,可對男人的審美似乎并沒有太多變化,她就還是喜歡顧蘭之這種眉目精致的郎君——如若他和她之間沒有從前那些事情就好了,她心裏升起這樣的念頭來,或者他不是探花,只是個普通的漂亮小郎,那麽這件事情應當好解決很多。

鬼使神差一般,她傾身上前,伸手擡起了面前顧蘭之的下巴,她看到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驚吓一般地垂下了長長的睫毛,手都擡起來想要推開她了,最後又猶豫了兩下,安靜地放回到了膝蓋上。

這樣乖順。

她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嘴角,又實在惋惜得很,要是顧蘭之不是當年那人就好了。

就在這時,眼前這個看起來緊張得睫毛都要抖出虛影的俏郎君擡眼看向了她,他抿了抿嘴唇,顫聲道:“卿卿,你是記得我的。”

肯定的語氣,委屈的眼神,趙如卿頗有些惋惜地嘆了一聲,往後靠在了寬大的龍椅上——該來的總是要來,想要逃避的往事在故人面前是非說不可的,她點了點頭,坦然得幾乎無賴了:“是,朕記得。”

這話聽得顧蘭之忽然心一酸。

他多年的找尋在現在終于得到了結果,但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團圓,而更像是一場夢的破碎。

眼前人的态度再明顯不過了,遺忘的唯一原因是不夠重要、不值一提,所以才會輕易地抛在腦後。她想起他,也不過只是因為他恰好出現,或者更殘忍現實一些,她也沒想起他們之間當年到底有過什麽,她不過是叫人去查了查他的從前,才意識到這原來是個故人。

記得又如何呢?

方才她問的話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她在問的将來,何嘗不是在對過去給予一個蓋棺定論的評價?

他們之間的那樁往事,在她看來不過是他拿出來的籌碼,她一定在認為他想要用這份籌碼換一個遠大前程。

他當然能理解為什麽她會這麽想,她是皇帝。

皇帝就是這樣的——或者擺弄權勢的人都是這樣的,他們眼裏看什麽都比旁人更實際更冷漠,他們習慣性抽絲剝繭一樣地去找尋一件事的動機,如此他們才能更快地解決眼前的問題,才能掃清自己前進路上的一切障礙。

當他不用面對一個皇帝來坦誠自己的愛意時候,甚至可以稱贊他們這些玩弄政治的人冷靜自持。

可當他面對曾經的愛人是現在的皇帝時候,他覺得自己無法冷靜也無法去理解,此時此刻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現在否定一切,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不要做這個什麽探花,他可以回去滄地,抱着回憶過一輩子嗎?

想到這裏,他重新又擡頭看向了面前的女帝,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他方才那一問已經把勇氣全都用光,這會兒又只是喊出了“卿卿”兩字。

這算不算冒犯呢?

對着皇帝喊她的名諱。

算不算犯上?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心頓時沉了下去。

趙如卿看着眼前人,倒是有些感慨。

卿卿這個小名,她已經很久沒聽人叫過了。

她親爹趙蒼從前是這麽喊她的,但自打做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對她也換了稱呼。

而她現在是皇帝,身邊其餘的人,就沒這個資格喊她的小名了。

往前數,就算她還沒做皇帝的時候,這小名叫的人也少,只有在小時候,長輩才會這樣叫她,她長大之後,名字忽然變得金貴起來,叫的人少,知道的人也少了。

當初她在滄地和顧蘭之遇見,為了隐瞞身份,便省略了姓氏,直接報了個小名……

想到這裏,她再次看向了眼前的顧蘭之,她看到他臉上顯而易見的失落,不免覺得有幾分憐惜了。

若他是個女人而她是個男人,這便是一個被無情男人玩弄了感情的女人,苦守若幹年、找尋若幹年,最後找到那個負心漢,那負心漢還不打算給她一個名分,準備随随便便打發了她的悲慘故事。

她想起來宮裏清河公主經常看的那些無聊話本,裏面這樣類似的故事層出不窮,常常看得她淚眼婆娑,大罵男人都不是好人。

她現在似乎已經完美地扮演了“負心漢”這個角色,就差冷血無情地打發他離開,再翻臉不認賬了。

心虛地輕咳了一聲,她看到顧蘭之因為這動靜又擡頭看向了他——他眼眶有些濕潤,大概是真的委屈了,看起來就好像小鹿一樣讓人可憐。

“從前的事情便不提了。”她和藹地看着他,“你如今已經是探花郎了,應當多往前看。”

顧蘭之抿了抿嘴唇,好半天才悶悶地應了一聲。

這反應讓趙如卿心裏微微松了口氣,果然是沒有看錯的,他雖然委屈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你有喜歡的人可以告訴朕。”她更加和藹地說道,“朕為你們指婚,也為你準備聘禮,就當做是朕對你的補償。”

顧蘭之眼睛睜大了,他看向了她,眼神中帶着控訴和委屈還有不甘,過了好久才艱難地開口:“陛下……臣、臣喜歡陛下……”

這話一出,這小小禦書房中一下子安靜了下去。

趙如卿沒想到顧蘭之會這麽直接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足夠大膽,也足夠讓她意外。

她重新審視眼前這個看起來渾身上下都充滿着委屈可憐的探花郎,她忽然在想,愛真的能這麽長久嗎?

長久到其中一方缺位了這麽多年,另一方還能執着這份愛,并且多年過去還能言辭鑿鑿地說出來嗎?

愛難道不會消磨?

她不信這種鬼話。

這世上沒什麽是不可消磨的,就算是刻在石頭上的字,風吹日曬之下,不過十數年就已經看不清了。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最容易變,曾經海誓山盟,現在反目成仇,她見過太多了。

她不信顧蘭之對她真的能深愛這麽多年,還真的能愛到現在。

那麽,他現在一切全是在表演嗎?

表演出一份深情款款的樣子,他能用這份深情來換一份愧疚?

她垂下眼睑,發出了一聲冷笑。

“這麽說來,你是想留在京城的,對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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