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他放在身邊……
雖然被感情糾纏,但顧蘭之并不是一個傻子。
他敏銳地覺察出了女帝話語中微妙的不同。
擡眼看向女帝,他緊張地抿了抿嘴唇——有些話如果他現在不說,大概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臣那時候在滄地等了很久,但并沒有等到卿、陛下您回來。”他幾乎是語無倫次,他和她之間這樣大的地位差異,已經讓他不知道應當用怎樣的稱呼才是恰如其分,“後來我又在滄地找了很久,最近幾年我一直在到處找您……只是并沒有找到。一直到殿試放榜那日之前,我也并不知道陛下您就是當年臣遇到的那個人……臣來考恩科原本只是陪着友人一起,并不是、并不是有所圖。”
話說到此,他感覺到自己眼眶微微有些酸脹,他不知道要怎樣為自己分辯。
人與人之間所謂的愛情看似最為穩固,但又其實是最脆弱的、最經不起琢磨的。
女帝的态度擺在這裏,他已經很明白剛才他貿然說出口的那句表白,讓她猜疑并且認定了是陰謀。
若易地而處,将心比心,他是他的卿卿,他是皇帝,他當然也不會相信有這麽一個人默默地愛慕她那麽多年,還無所圖謀。
他忽然感覺洩氣。
“若陛下不信,臣願意不要這功名,離開京城,從此以後就不出現在陛下面前了。”他幾乎自暴自棄地低下了頭,“若陛下覺得這還不夠,臣願意一死來證明臣方才說的話。”
趙如卿看着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若說前面的話她全都不信,但最後那幾句,她還是聽在了心裏。
人要是為了榮華富貴錦繡前程,那便舍不得死也舍不得走,就算以退為進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蠢話。
她從帶兵遣将的将軍再到一國之君,自诩看人的目光是準的,她能看出來眼前這個顧蘭之的确是真心實意在說——所以結論便是,要麽他的确就是真情款款,要麽就是他心思深沉到連她都看不出來的程度。
她掃過他微微泛紅濕潤的眼角,心上拂過了一些憐惜。
若她從前就沒見過他、那年在滄地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便好了。
她再一次這樣想。
那樣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他放在身邊,足夠漂亮,也足夠有才華,從談吐看也是知情識趣。
不過她也沒打算放他走——當年滄地的事情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秘密,若是他顧蘭之一直沒出現倒是也罷了,現在既然現身,便要提防着那些有心人拿他來做文章。
“你就留在弘文館吧!”想了想,她最後這樣說道,“每日到書房來當差。”
顧蘭之愣了一愣,他一時間都忘了謝恩,只傻傻地看着面前的女帝。
趙如卿看着他這樣子,自嘲地搖了搖頭,道:“你退下吧!”
顧蘭之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他跪下謝了恩,又忍不住去看她。
他擡頭時候,便與她目光相觸。
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她目光中那一絲戲谑和輕佻,接着他漲紅了臉,默默地退了出去。
闵頤拿着厚厚的一摞奏折從前面政事堂過來書房中的時候,見着趙如卿正在書桌前寫字。
“陛下把探花郎安排在弘文館了?”行了禮,闵頤笑着問了一句,“看來被我說中,陛下那天還不承認呢?”
“探花郎便如美人計中最關鍵的那個美人。”趙如卿坦然擡頭看了闵頤一眼,然後重新低頭去寫字,“不能讓這個美人被有心人抓在了手裏來對付朕,否則将來你就會看到你的陛下因美色失了公允,沉湎聲色,成為昏君。”
闵頤噎了一下,果斷放過了這個話題,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了趙如卿手邊:“周稼的戰報回來了,他在谷水邊上和突厥打了遭遇戰,把突厥兩名大将斬于馬下。”
“讓朕看看。”趙如卿一聽這事情,果斷把手中的筆放下,從闵頤手裏接了折子翻看起來,的确是勝仗,但她卻并不感覺到有多麽樂觀——突厥這次南下的兵馬似乎過于多了,就算周稼這次看起來似乎贏了,但卻并不能完全阻擋突厥人繼續朝着雲京的方向來。沉吟片刻,她把奏折合上,道:“宣黎薛和秦琳進宮來。”
魂不守舍地從吏部領了官袍,然後回到家中,恰好碰到岑荇正在院子裏面練射箭。
“君佩你回來啦!”岑荇看到他回來,便把弓箭丢給了旁邊的書童,然後上前來迎接他,“我已經聽說你進弘文館了!這是陛下近侍,看來陛下很看重你啊!前朝的時候,弘文館出去的人都做了宰相,看來你将來也一定能做宰相。”
顧蘭之恍恍惚惚地聽着他說話,好半晌才敷衍地點了點頭。
“怎麽啦,你怎麽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岑荇迷惑地跟着他往屋子裏面走,“你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是……你的心上人完全沒希望找到了?你心上人沒了?”
進到屋子裏面,顧蘭之在椅子上坐了,頹廢地搓了搓自己的臉:“我心上人……可能不怎麽喜歡我……”
這話直接聽得岑荇噎住,半晌不知說什麽才好,最後是擡手給他倒了杯茶:“呃……那祝你早日找到一個新的心上人?”頓了頓,他小心地看了看顧蘭之的神色,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天涯何處無芳草嘛……你現在是探花郎,多少人想把女兒嫁給你呢!”
“可我……還喜歡她……”顧蘭之接了茶,再也忍不住,嗚咽了一聲就哭了起來。
岑荇被吓了一跳,除了垂髫小兒,他可沒見過哪個大男人就地嚎啕,這得傷心成啥樣才會這樣哭?他心上人是誰?他今天不是進宮去了嗎?難道他以前遇到的人是某個公主嗎?一肚子疑惑他也不敢問,只好抽了個帕子遞過去勸他:“喜歡那你就……你就去追求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追求着追求着,可不就有結果啦?”
顧蘭之接了帕子胡亂擦了擦臉,也只有有些話不能随便亂說,只悶悶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