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 朕是會虧待臣子的皇帝嗎?

快五月了,雲京的天氣漸漸開始變得燥熱起來。

一場雨過後,難得清涼。

殿試放榜過後,榜上有名的進士們也陸陸續續得到了吏部的指派,有的被分去了地方上,有的留在了京中。

但進了弘文館的就只有顧蘭之一人,雖然官職品級不高,但因為弘文館本身特殊,便不得不讓人在意了。

衆所周知,弘文館雖然說起來也只是給皇帝本人來打理文書案頭的事情,但從前朝到本朝,在弘文館中任職的人,都是皇帝心腹,可以稱得上是群英荟萃之地了。

顧蘭之被點了探花,學識自然是沒人質疑,若是去了翰林院之類的地方倒是也無人在意,但進了弘文館就讓人不由得猜測起來。

流言多半要從顏色上開始傳起,不多時就有人在說顧蘭之能進弘文館就是因為長得好看,用美色去誘惑了女帝,以色侍君,故而得了這麽個官職。

這話在外面傳了沒多久,就傳進宮裏,被人說給了趙如卿聽。

“我就幾天沒往你這裏來,就聽說你點了個相貌狐媚禍國的探花郎?什麽時候叫我看看?”說這話的是趙如卿的七妹清河公主趙晗,趙如卿的一幹弟妹當中,只有她和趙如卿關系最親近,如今是留在宮裏為她打理宮務。

趙如卿被她這話說得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是哪裏傳來的瞎話?還狐媚禍國?”

“我之前呢是不信的。”清河公主趙晗笑嘻嘻地在旁邊陪着她坐下了,又把手邊的甜湯往趙如卿面前推了推,“但聽德妃說你都幾天沒從政事堂出來了,她在父皇身邊勸父皇來看看你,說是怕你被美色掏空了身子。”頓了頓,她捏了嗓子,拗出了一個矯揉做作的尖細聲音,“五娘再怎麽也是個女兒家,這話傳出去多難聽呀!萬一被男人拿捏住了,這日後可難看極了。”

趙如卿擡眸掃了清河公主趙晗一眼,嗤了一聲,拿起調羹嘗了一口那甜湯,然後放到了一旁。

“我學得像吧?”清河公主趙晗清了清嗓子,恢複了自己原本的聲線,“對了,韋嫔懷孕了。”

趙如卿頓了頓,一時間倒是也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如今後宮中這些妃嫔都還是屬于太上皇趙蒼的,趙蒼成了太上皇搬去了重華宮,他的那些妃嫔如今倒是住在原處,稱呼也沒變,便有那麽幾分尴尬。這當然是不符合規矩的,她們是太上皇趙蒼的妃嫔,應當在封號之上冠上“太”字,以示尊敬。但這事情當初趙蒼讓位的時候沒有提,趙如卿便也就只當做不存在,如此便有了現在的情形。

“父皇還沒與我說這事情,大約是還在想怎麽開口。”趙如卿慢慢地笑了一笑,往後靠了靠,看向了窗戶外面,因下過雨,外面看起來有些陰沉,“韋嫔若是能生個皇子,位分倒是可以升一升。”

這話聽得一旁的清河公主趙晗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韋嫔是你嫔妃呢!你倒是不如趁着今年父皇壽日,把他的這些嫔妃封號晉位,省得現在宮裏亂糟糟的。”

“那便看父皇開不開口。”趙如卿倒是無所謂,“他開口我就給進位,不開口便算了。”

清河公主趙晗嘆了一聲,道:“那我琢磨着父皇是不會開口的。”

趙如卿看了一眼清河公主,知道她不過是向來心軟,才會說了這話,于是道:“你只想想你當年在上谷郡寫信回來也求救無門的時候是什麽情形,可別把好心浪費在了她們身上。”

聽着這話,清河公主趙晗靜默了一瞬,一時間也不知要說什麽了。

她雖然是比趙如卿小,但卻小小年紀就嫁了人——她嫁人的時候趙蒼還沒做皇帝,嫁的那人是前朝的池國公之子,若只看門第,稱得上是門當戶對,但門第永遠不能說明人品,趙晗嫁人之後,才發現自己所嫁非人,她幾乎是受盡虐待,幾次逃出來又被抓回去,寫信回娘家求救,也沒得一個回音。若不是那時候趙如卿恰好帶着兵馬路過上谷郡,又恰好想起來去看她,恐怕她早就已經死了。

她被趙如卿帶着人從池國公府裏搶出來之後,便一直跟在她身邊不曾回去,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偶爾也想從前的事情,但卻只覺得當時自己實在是命大又運氣好,否則哪裏能活下來,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地做公主呢?

而當年那個直接攔下了她求救的書信的人,如今的德妃……她想到這裏,又想到趙如卿剛剛說的話,一時間是覺得五味雜陳。

“行了,少想以前的事情。”趙如卿兩口把已經涼下來的甜湯喝完,把碗碟推到了趙晗面前,“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後宮的事情你能處理的就處理,不能處理不好處理的盡管就往我這裏送來,他們敢為難你,卻是不敢來糾纏我的。”

“我知道。”趙晗把碗碟收進了食盒裏面,然後站了起來,“五姐,你也要保重身體。”

趙如卿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了,便埋頭奏折中,不再與她多說什麽。

正是午後。

趙晗拎着食盒出了內殿,剛把手裏的東西交給旁邊的侍女,便見着另一邊有內侍領着一個相貌分外俊俏、身姿尤其挺拔、穿着官袍的年輕郎君走過來了。

便見那郎君手裏抱着厚厚一摞文書,行動之間衣袂擺動,硬是把這統一制式的官袍穿出了別具一格的仙人之姿。

她腳步頓了頓,目光落在那郎君身上沒有挪開,只微微偏頭去問身邊的侍女:“這是哪位大人?”

一旁的侍女上前來低聲道:“殿下,那就是……這次那個探花。”

趙晗忍不住心裏贊一聲這好相貌,又朝着殿內看了一眼,緊接着便想起來之前聽到的那狐媚禍國的流言——也難怪有這麽一說,她情不自禁就這麽想,這份風姿,簡直可以當做美人還是江山的兩難之選了!

不過……這探花郎看起來似乎有那麽一點眼熟?

趙晗眉頭皺了皺,還沒想出來這份熟悉究竟從何而來,那邊抱着文書的俏郎君已經走到了門口,對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免禮起來吧!”她猛然回過神來,後退了一步,又着意打量了他幾眼,然後便目送了他進去殿中。

趙晗若有所思地往殿中看了一眼,離得遠了,自然是聽不清楚殿中是否有對答,她也不好在這裏站着偷聽,心裏想了一想,便只帶着侍女往後宮的方向走去。一邊走,她一邊問道:“這探花郎叫什麽?”

“姓顧,名蘭之,字君佩。”侍女立刻回答道。

“可見這好相貌讓你們把人家的底細都摸清楚了。”趙晗忍不住搖了搖頭,“要讓你們說闵頤闵大人的字是什麽,你們多半說不出來。”

這話聽得侍女笑了起來,道:“殿下就當就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淺薄吧!”

殿中安靜得很。

顧蘭之把手中的文書依次擺放在書案上,等着趙如卿看過批複之後,再重新抱回弘文館去。

他進了弘文館這麽多日,實在也沒什麽正經事給他去做,館中諸位學士各有所職,唯獨一個他硬塞進去,便格格不入。

奈何趙如卿說了叫他每天送文書到她這裏來,于是他便也只能做起了這跑腿的活。

一段時間下來,他倒是也漸漸冷靜了——最初重逢時候複雜的喜和悲都已經漸漸消散,他每天看着趙如卿,看着這一國之君,倒是也慢慢地把從前和現在分離開來。

從前種種不必多提,記憶中的美好,只會随着時光流逝變得更加讓人懷念。

他喜歡和深愛的卿卿是從前那個自由自在大方明豔的女郎,也是現在這個萬人之上令人景仰雍容華貴的女帝。

從前的愛他能說出口,現在卻不能再說哪怕一個字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他感覺自己衣領被拉住了,眨了眨眼睛,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見趙如卿帶着挑剔的語氣開口:“你官袍裏面穿了個什麽?”

什麽??

他順着被拉住的衣領看過去,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趙如卿皙白纖長的手指上,頓了一頓,才後知後覺地看到她拎在手裏的一根束帶。

“是、是官袍大了。”他有些窘迫地伸手要把這根綢帶給拿回來,“臣、臣用束帶把多餘的地方折疊起來……剛才從弘文館過來,大概、大概走太急就松開了……”

“朕是會虧待臣子的皇帝嗎?”趙如卿皺着眉頭松開了手裏的束帶,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會去找人換合身的官袍?”

顧蘭之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想要把束帶重新塞進去,奈何剛才那一拉扯,已經不是他簡單能整理好的了。

強行整理無果,他心一橫,索性直接從領口把這束帶給抽了出來——這下子這寬大的官袍整個便垮在了他身上,袖子比胳膊長了一倍有餘,抿了抿嘴唇,他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請、請陛下恕罪。”

趙如卿居高臨下看着他,能看到他纖瘦的肩膀從這大得離譜的官袍領口裏面露出來。

她垂下眼睑,一時間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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