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 看起來仿佛真的,但其實全是假的……

“去給他取一套合身的官袍來。”靜默了許久之後,趙如卿開口吩咐了身邊的宮人。

宮人應了一聲,便快步朝着外面走去了。

趙如卿看着仍然跪在地上沒有起身的顧蘭之,心頭莫名有些煩躁,她不耐煩地敲了敲身邊的小幾,道:“起來吧,何必做出這樣委屈的樣子!你明知官袍不合身,為何不去換?你就算不換,你家中難道就沒有個人幫你改一改?”

顧蘭之拎着長長的袖子從地上爬起來,又看了趙如卿一眼,默默地把這過長的袖子給撈起來纏繞在胳膊上,好讓自己的手露出來。

這官袍太大不合身,他自然是想着去換的,去換了一次還是這麽大,第二次去換竟然更大了一些,簡直越來越不合身。

第二次都不合身,他原本是想要好好理論一番的,但去到那裏,正到門口時候還沒進去,便聽見了裏面那些管着發放官袍的小吏在說話。

“那顧探花今天不知道會不會來換衣服呢?要我說你還是找那套合身的給他。”

“啧啧你才是不懂,我給他大一些的衣服,不正好讓他去聖上面前展露?半遮半掩才是真絕色呢!他要再來,我這兒還有更大尺寸的,要多少有多少。”

“你也不怕這顧探花到陛下面前告狀,到時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啧,我倒是也想過呢!不過這官袍沒問題,不過是寬大些,我又有什麽責任?何況寬大才好辦事呢!我這可是為了他着想!他要感謝我才是!”

“哈哈哈哈我看你是平日裏勾欄院之類的地方逛太多了,你怕不是在想那顧探花裏面穿一套外面再拿官袍罩着?”

“以色侍人,不都這樣?陛下叫這顧探花進了弘文館原就是這個打算吧?否則以他區區一個小小探花,又有什麽資格進弘文館,還天天往陛下身邊跑呢?要我說,他裏頭最好什麽都不穿,就那麽直接往咱們聖上懷裏那麽一靠!”

“哈哈哈哈哈你這麽說得,誰讓他長得好看,就是得了便宜啊!”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聽下去。

原本要進去的腳步也停下來,幹脆就轉身回家去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是想進去理論的。

但他忍住了。

自他進了弘文館,這樣的流言他聽太多了,這人說得都算是客氣。

還有說他就是□□了皇帝,每日裏往皇帝身邊去,都是引着女帝昏天胡地地亂搞。

甚至有一些就說他是女帝的男寵,只不過不好放在後宮,所以才放到了弘文館。

諸如此類的話層出不窮,但其中一點都言辭鑿鑿,那就是他一定是個卑鄙的以色侍人的小人。

他要怎麽辯駁呢?

他能怎麽辯駁呢?

無從說起,就算伸冤也不知向誰去說。

在家裏等着吏部文書要去地方上上任的岑荇聽了這些話都差點上門找人吵架,他攔都攔不住,最後他們兩人倒是吵了一通,氣得岑荇說他不硬氣不珍惜名聲。

面對岑荇的指責,他也是無話可說的。

假如坐在龍椅上這個女人并非趙如卿,并非他多年前愛上的女人,他大概早就已經辭官而去,或者他根本也不會留在京城,他根本不會讓自己和什麽美色之類的話語有關聯,可偏偏龍椅上的這個人,就是他愛了這麽多年的人,于是他束手無策,也不知道要怎麽應對,仿佛怎麽做都是不妥當,怎麽做都是違背自己的心——甚至他有時也會在想,若真的美色有用就好了,他要是真的憑着一張臉就能永遠和趙如卿一起就好了,可偏偏并不可能,一切都好似這些流言,看起來仿佛真的,但其實全是假的。

愛讓他迷茫不知方向,讓他踟蹰不敢前行,讓他忍讓低頭只為了短暫的陪伴。

沒有換到合身的官袍,他便想着讓家裏的書童來幹脆來改一改算了。

顧家雖然祖上曾經是顯赫過的,但到他這一支這一輩已經寥落無人。和族裏斷了之後,平常連個親戚都沒來往的。正經的主子就他一個,着實也用不上什麽龐大的下人,于是家裏除了書童和一個廚娘一個管雜事的,就沒有其他的,更別提什麽針線上的人了,平日裏穿衣都是直接去到外面請裁縫來做或者去成衣店買。

書童平日裏能幫忙修補一下簡單的衣服上的破洞之類的,但對着官袍、還是要改腰身袖長的官袍,書童也束手無策,顯然這官袍拿到外面去修改也不合适。

顧蘭之琢磨了一番,便找了束帶別在了衣服裏面,把多餘的地方像疊褶子那樣折起來,倒是也能穿上,只要不急跑急走,站着不動時候就也看不出來。

他是沒想到今天在趙如卿面前這束帶露了出來,還被她看到了。

宮人去了沒多久,就帶着一套全新的官袍回來了。

趙如卿從宮人手裏接過了官袍展開看了看,眉頭擰着打量了許久,又看向了一旁乖乖站着的顧蘭之,似乎在比較衣服的大小。

“去試試。”光憑眼睛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讓宮人把衣服交給顧蘭之,“去屏風後面就行了。”

顧蘭之一手接了這袍子,一手撈着自己身上這寬大的袖子,跟在宮人後面,就往屏風後面走去。

他身姿挺拔,這會兒身上官袍垮着,倒是顯出別樣風流。

趙如卿盯着看了一會,然後重新看向了殿中伺候的宮人:“為什麽給他的官袍那麽不合身?”她相信顧蘭之不會是故意的,盡管多年沒見,但她還是能回想起來當初和顧蘭之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今天若不是她突然看到他衣領裏面支棱出來的那條帶子,恐怕也發現不了。

宮人跑了一趟,自然已經把這事情來龍去脈問得明白,但有些話卻也不是那麽好說的,于是只道:“是那管官袍的小吏起了捉弄人的心思,顧大人去換過兩次,後來便沒有再去了。”

“那便是欺負人。”趙如卿嗤了一聲,“若放在軍營中,便是因為一些小事,捉弄人不給兵器,捉弄人不給糧草。”頓了頓,她還想說什麽,一擡眼卻看到顧蘭之已經穿戴好了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芝蘭玉樹。

這個詞忽然從她腦海裏蹦出來。

示意那宮人先退下,她認真地看向了顧蘭之,她看着他朝着自己走過來,便想起來當初在滄地的時候,她到底是怎麽看中了他。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一座寺廟裏面,那時候她原本是進去上香,出來的時候便見着他正和一個老和尚說話,她一眼就看到他,只覺得他器宇不凡風度翩翩,氣質出塵。

所謂一見傾心大約就是這樣,她那會兒還正因為泰王趙勇的事情而煩怒,于是立刻便叫人去查了查他的底細,得知他小時候被老和尚帶在身邊撫養,也無父母親戚,但學識上佳,詩詞極好,十五歲時一首《河間賦》名聲鵲起,風骨铮铮,卻不為功名利祿折腰,拒了魏帝征召入宮的旨意,只留在滄地不往京城去。

她幾乎立刻就起了心思,改換了頭面直接就去找他了。

接着就是毫無懸念的相識并在一起。

或者說是,她強行和他在一起。

他看起來好像只懂風花雪月不問俗事,但其實想得比任何人都周全。烈女怕纏郎,這話翻過來也成立。他最後還是磨不過她,最終松口和她在一起了,只不過答應的時候,他已經在默默地替她準備許多東西,他可以不在意她的來歷,但他想求一個長長久久,所以他能想到的就是一紙婚書,讓他們倆能在一起。

若她那時候只是個普通女子,也沒有什麽算計,大約就已經聽從了他的安排,成親後大約就是琴瑟和鳴夫唱婦随的生活,應當是有趣且和睦的。

只不過萬事沒有如果。

大約是這突如其來的回憶讓她心生幾分眷戀,她看着眼前的顧蘭之,問了一個她自己也沒想到的問題。

她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眼前這個顧蘭之顯然愣了一下,他謹慎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道:“回陛下,一直過得不錯。”

她看着他,沒由來地又煩躁了起來,于是只擺了擺手,道:“你退下吧!”

面前這郎君抿了抿他的嘴唇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恭順地退到了殿外。

隔着窗戶,她看到他的身影映在窗紗上。

“那些捉弄人的小吏,想來從前也欺負了不少人。”她回過神來,重新向一旁宮人說道,“既然這次發現了,就不能放任下去。讓吏部上折子,這事情以後得有個章程辦事,不能像現在這樣。”

宮人忙應了下來,道:“奴婢這就去吩咐了。”

趙如卿又看了一眼窗戶的方向,有些不耐煩地把手裏的折子給翻開了,道:“讓顧蘭之在偏殿去,外面這麽大太陽,曬暈了怎麽辦!”

這話讓宮人卡了殼,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頭天色。

分明是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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