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1

2007年的春天理查·柯森重新開始注冊上課。之前在比賽的間隙他斷斷續續用三年半修了兩年的課程,他打算再用兩年讀完學位。他不怎麽住在學校附近,每周五一定會開車回芝加哥,每個月回家探望父母。08年理查拿到一個生物學學士學位,修了一堆數學課,找到一份分析員的工作,徹底又搬到芝加哥市區。這個新工作跟他原來的生活沒有一丁點相似之處,循規蹈矩、不文藝、只跟數字打交道。他回歸到标準的城市中産生活裏去,就像他父母在一九七零年代結婚前的狀态一樣。晚上他跟新的朋友們一起外出,一開始他有兩個圈子,一個是同事,還有一個是在學校認識的同學和校友。這兩個圈子的人有所交叉,到後來合攏成一個松散的大圈子。生活并非不如意;他沒什麽可以抱怨的。

到07年底,他的手裏已經沒有任何一場演出合約了。這一刻在此前那麽久的時間裏都難以想象,所以真到來了依然感覺虛幻:仿佛,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一輩子再也不回冰場上去了。

凱蒂沒在芝加哥停留太久。她要結婚了,對方是她交往兩年的男朋友,猶太人,聰明直率的年輕律師,理查見過他好幾次,他跟凱蒂之間連神态動作都莫名相似,理查的媽媽見過他的照片以後都笑不攏嘴。凱蒂的婚禮在南加州舉辦,新郎的名字叫帕特裏克·科恩。他跟她一樣在密歇根州長大,他們兩個所出生的鎮子相距兩百英裏,他後來到加州讀了法學院,畢業以後在當地落腳。于是婚禮之後凱蒂也搬到南加州去了。他們住在橘子郡一個富裕的街區,跟太平洋只有咫尺之遙的地方,兩層的白色房子,門前有巨大的開放草坪,在二樓的陽臺上可以看到海灘,即使在十二月棕榈樹也不會枯萎,一年四季都可游泳。

自從凱蒂結婚搬走以後,理查和她之間的距離拉大,互相的生活從完全同步到步伐逐漸掉落,就如同芝加哥的寒冷多雪和南加州的炎熱幹燥。不過凱蒂顯然并沒有閑着。她在一個俱樂部開始當教練和編舞,冬天則飛到紐約去給電視臺當比賽的評論員。在他們退役之前,在媒體采訪和私底下的聊天中,她一直說她最想做的事情是NGO。理查好幾年也沒搞清楚她究竟做了些什麽,直到09年夏天,他接到她的電話,得知這個計劃也步入正軌了。

幾天後他在電視上看到她,是一個宮頸癌疫苗的節目。她成了某個青少年健康組織的公共關系人員,一大堆五彩缤紛的健康知識宣傳冊圍繞着她的辦公桌,而她侃侃而談,像從前一樣。她換了發型,不是披肩長卷發也不是高高的馬尾辮,而是一個幹練的短發。記者忘不了問她職業轉型的感覺如何。

“這真的很刺激,”她說,一邊點頭,一邊咧嘴笑了,“但我覺得是特別好的變化。我之前做的事情也是我很喜歡的,現在做的事情也是我一直想做的。我不能更滿足了。”

“你看起來簡直太專業了,”理查回電話給凱蒂,“這個工作很适合你。但你還打算做比賽評論嗎?你還忙得過來?”

他的誇獎讓她大笑,那笑聲溫暖,讓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是有一部分是不會改變的。“噢現在這個其實只是夏天的工作,”她說,“到冬天我還是會給電視臺打工的。但是這個NGO帕特和我都很喜歡。如果以後當評論員當煩了,我應該會找一個類似的長期工作。說真的,你不感興趣嗎?我們其實正在計劃宣傳男性接種疫苗的事……”

哈羅德·柯森在2008年冬天去世。理查的爸爸在第一次出院以後,身體恢複得差不多時,曾回醫院出過門診,但是再也沒有上過手術臺。往後的這些年裏他又中風過幾次,到最後話也說不清楚,在他工作三十年的那間醫院的病床上停止心跳。妻子、三個孩子和兩個孫女都在左右。

那段時間理查在跟一個人約會,他的名字叫尼克·高梅茲,和理查在同一棟寫字樓裏的另一間公司上班,在他們松散大圈的某次聚會上認識。尼克是一個建築設計公司的員工,就像所有設計師那樣有着一整個時髦的衣櫃,每次約會都穿無比合身的西裝和皮鞋。理查從醫院出來以後,跟着家人回到鎮上去,沒有回他在芝加哥市區的公寓。一周以後将會有一個小追悼儀式在他們鎮上的教堂舉行,接着是葬禮。然而他沒有把這一系列安排告訴尼克。尼克是知道他父親去世的消息的,但理查不知何故無法向尼克開口傾訴更多,這些私人的、關于個人歷史的話語讓他莫名難以啓齒。

剛回到小鎮的晚上,理查接到尼克的電話。那時候他正跟羅倫陪兩個侄女在客廳裏玩。他跟羅倫說了一聲,回自己房間接電話去。

“其實我現在不在芝加哥,”理查說,“我回家住一個禮拜。葬禮在周末。”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有什麽我能幫你做的事嗎?葬禮也在你家那邊?”

“呃,對。但是——尼克,我覺得現在可能不太合适。你知道,在這種場合裏讓你見到我家人。我也很抱歉。”

尼克表示理解。他們很快挂了電話。周末,一家人都到離家三個街區的小教堂去。柯森夫婦原先也沒有每周禮拜的習慣,理查從十五歲起就沒有再跟着父母來過這裏,十八歲搬走以後更是沒怎麽見過鄰居們。不過鎮上的人幾乎全都認識柯森醫生,人們善良得有些超出想象,告別儀式如此溫情脈脈,于是大家也根本克制不住情緒泛濫了。每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的。柯森太太一直攥着手帕,濕了一回又一回。

後來理查的哥哥阿列克攙着母親同鄰居交談,于是理查幫嫂子領着兩個侄女。在她帶着小女兒去找衛生間時,阿列克的大女兒,現在已經八歲的米娅,問他了一句:

“所以你為什麽一直一個人呢?”

他想她究竟是什麽意思,他該怎麽回答她。接着他意識到并不是現在的場合不合适,而是永遠不會有合适的場合了。他不是現在不想把尼克·高梅茲介紹給他的家人;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想把他介紹給母親、阿列克、米娅或者羅倫的。如果他父親還健在也是一樣。這和他父親去世其實并沒有關系,單純就只是他無法在腦海中把這些分散的人聚合到一個畫框裏去。

但是他們是見過克裏斯的。

這念頭突然出現,讓理查措手不及,在08年底這積雪的伊利諾伊州冬天。即便是他現在已經去世的爸爸也是見過克裏斯的。可這又意味着什麽呢,在過去從未蘇醒的潛意識裏的可能性,在今天即便蘇醒,對眼下的生活、以至于對未來又能有什麽作用。這些都太讓人惶恐了,他把它們都驅趕到腦海深處的小黑屋裏去。米娅好像感覺出他的不妥來,一聲不吭傾斜身子靠到他身上去。他伸手摟住她。

父親去世以後羅倫辭掉她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工作,回家陪母親住。這本來計劃只是暫時性的,兩三個月,頂多半年,所以她一開始找了一份代課老師的臨時工作,在柯森家所有孩子都就讀過的那間初中裏教語文。然而學生和老師都喜歡她,有年邁的教師退休了,校長找到她,問她是否想要留下來。于是暫時的逗留變成了長期的,往後幾年羅倫一直住在家裏沒有離開。理查會在周末開車回家看她們,有時住一夜,有時不住。

在這之後的頭一個月,理查的工作和芝加哥摩天公寓裏的生活好像并沒有任何形式上的改變。然而他在情緒上陷入低谷,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早上沒法在七點鐘醒過來。他過了一輩子早起的生活,七點鐘下樓晨跑,從來不是難事,但在父親去世後的幾個禮拜,他需要在手機上挂一長串的鬧鐘把自己叫醒,然後立即沖進浴室淋浴才能稍微打消睡意。跑步回來之後又要再沖一次澡。他醒得最早的反而是在家裏的老房子裏過夜的時候:清晨六點,剛有一絲絲亮光通過窗簾照到他身上,他就再也睡不着,甚至迷糊中感覺自己要到樓下泡一碗麥片匆匆吃掉、背上包和冰鞋奔赴體育館。而他在芝加哥三十七樓高的公寓房間被一群更高的樓所包圍,是沒有這種晨光熹微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自從十八歲搬走之後就不怎麽沾家,二十歲上的半大不小青年總是向往獨立自由,寧可泡在訓練場上,而且明明家裏只需要開車一個小時就到,還是不願意回去。好在自從父親第一次中風之後,在那以後的幾年裏,他回家的次數比以前明顯增多了。父親去世時才六十四歲。在這個年代,真是太年輕了。

理查回到芝加哥以後也沒有立即跟尼克聯系。後來他們又見過幾次,但是這葬禮就是他們關系的分水嶺,在此之後不久就不再往來了。

那也是凱蒂剛搬到加州去的第一年。她有一種簡單粗暴的安慰人的方式,至少理查覺得很奏效。他在電話上對她說:

“你記不記得他以前帶我們去區域賽?我老覺得那才剛發生。還有他第一次中風,我們在SOI上。這太快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總是在想以前的事情。”

“你別想了。你老是坐在那裏思前想後,你從來就是這樣。你還不如出去走走。要不然來加州怎麽樣?來的話住我家。”

“我沒有那麽多假期,凱蒂,我才開始上班……”

“好吧好吧。感恩節前我會回去的,”她說,“沒幾個禮拜了。我們可以見一面。”

他又挂了個電話給簡,一開始還想問感恩節時簡會不會也在。簡在08年春天退役,據他所知她還跟以前的男朋友住在一起,這也是第四年了。她接起電話的聲音虛弱,他一聽她開口說話就問她是不是生病了。但簡說她沒事。

“我——我挺好的,理查,”她說,盡管她的聲音聽起來完全相反,“你有什麽事?”

“你确定現在方便說話嗎?”他還是問。

“真的沒事。你怎麽了?”

“我有不好的消息。我爸爸去世了,簡。”

“噢,噢,天啊,你還好嗎?”她說,“我不知道我能做點什麽,你現在在芝加哥還是在哪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禮拜。我現在在芝加哥,上個周末葬禮在我家那邊。我就想告訴你。也沒別的事了。”

“我真的很抱歉,”她說。緊接着電話那邊響起另外的嘈雜聲音。她一下就又安靜下去了,他感覺她好像放下了手機在看別的地方。

理查不确定簡還在聽筒邊上,但他還是說:“如果你忙的話你先忙去吧。”

簡又回到電話旁,這下她的聲音完全在發抖了。“我好抱歉,理查,我不知道能做點什麽……”她幾乎帶着哭腔。理查在電話另外一頭聽得心驚膽戰。

“你确定你還好嗎?你沒事吧?”他問。

這時他聽見有別人在說話了。“簡!”有人在聽筒那邊叫她。

“我們以後再聊吧,你先忙,”理查說。

“我遲點再給你打電話行嗎?我太抱歉了,我不該麻煩你的,我本來該安慰你的——就只是,我現在這邊有點事情要解決。我太抱歉了。”

簡一個勁地道歉。理查滿腹狐疑地結束通話,懷疑是不是寧可不要聯系她還更好。她并沒有再打給他。

09年初,理查的一個同事給他介紹對象,讓他去相親,本意是想要讓他找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對方是這個同事的某表弟的姐夫的鄰居,地點在離市中心半小時車程的一個他從沒去過的街區。他拿着谷歌地圖開車過去,目的地并不是市區裏那種高樓大廈底層的臨街店面,也不是藏在樓上玻璃房子裏的高級餐館,而是一座獨棟的黃色樓房。

房子裏面極其寬敞,木質桌椅通通刷成紅色,牆上挂着阿爾卑斯山的照片,還有一個吧臺,背後是整櫃的葡萄酒。屋頂上有電扇,在這個季節裏全都龜速運轉着。跟他見面的男人是紐約一家報紙派來芝加哥的記者,熱情健談,說話好似機關槍一樣反應飛快,但那種襯衣袖口扣得緊緊的架勢,不知怎麽倒讓他想起剛分手的前男友來。

“我聽說這裏有很好的酒,”他一開口,确實就像一股紐約的風吹來,“但我也是第一次來。我剛搬過來第一年。芝加哥還有好多好地方可以去。”

“我也沒有來過,”理查說,“不過我以前在聖何塞演出的時候去過一間酒館,跟這裏太酷似了。”

這話就這麽出口,比他所能想象得自然太多,真的有如閑談,對方不以為意,點了點頭就轉向了別的話題。

跟世界上大多數相親一樣到最後就不了了之了。他們在門口道別,那以後再也沒有聽說過關于對方的任何消息。理查開車出去,到兩個路口以外,紅燈正亮,他等待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等到黃燈過去綠燈出現,他開過路口以後向右并道,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右拐,繞過一個街區折返回了原來那棟黃色房子。

門口的服務生對他說:“你忘了什麽東西?”他搖搖頭往裏走到吧臺去。吧臺後面,一個大眼睛高挑姑娘正在擦玻璃杯。

“我能跟你們的老板說兩句話嗎?”理查問。

“我就是老板,”那個姑娘頂多三十歲,挑着眉毛看他。

他開了兩次口才說下去。“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不過你會不會碰巧在聖何塞也有一家店?”

她突然笑了。“我是去過聖何塞。不過我那時候才五歲,我媽媽帶我過去旅游。”

“噢。好的。原諒我。”

“沒事,”她聳肩,看他要轉身離開時則叫住他,“你要喝點什麽嗎?可以算在店家賬上喔。”

“謝謝,但我剛才喝了不少了。”

離開前理查到洗手間去。是那種只有一個隔間和洗手池的小廁所,他把門鎖上,打開水龍頭的熱水,低頭把水撩到自己臉上。洗手間的牆壁鋪着深藍色的小方格瓷磚,這一點跟聖何塞的那間小酒館卻又不一樣了。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他想起他還重訪過簡的前前前男友帶他們一起去的那間盧普區的時髦餐廳。04年的夏天,簡還只有二十一歲,兩頰上有少女的緋紅,克裏斯跟那個口若懸河的芝大男生聊了一個小時的伊拉克戰争。然而當理查只身再訪,這一回不是假期,食客不多,他的座位在落地玻璃窗邊,能看到河岸,但卻沒有能聊得來的同伴。食物好像也沒那麽好吃了。

眼下,他擰上鏽得發澀的水龍頭,抽一張紙蹭幹兩手。當他擡起頭看向鏡中自己的那一秒,他鼻子發酸,喉頭發抖,一瞬間眼淚就下來了。父親去世三個月,童年玩伴早已散夥,離開的人終究都封鎖在記憶裏不可重啓。而現在這簡陋洗手間房門緊閉,昏黃電燈在頭頂茲茲作響,外面的世界永遠在叫嚣着過去的回音,一個人該怎麽孤身抵抗這一切呢?舊地重游總未必是舊夢重溫的。

他扶着水池邊緣,等到抽噎聲都被咽回喉嚨深處,才又打開水龍頭,把臉上痕跡洗下去。

一周以後理查給克裏斯的法國號碼打了一個電話。他試了幾次,只有一個人工提示音,從未接通過,他猜想這個號碼已經作廢。那正好是MSN和AOL都逐漸消失的年代,所有人一夜之間都變成谷歌郵箱的用戶。所以,他确實已經永遠、完全、不可逆轉地失去這個人了。手機賬戶注銷,三年來毫無音訊,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失去嗎。

當然,永遠是虛幻的,就跟過去一樣虛幻。他可以聯系皮爾斯,問國際滑聯的人,他可以再去找那個意大利人喬凡尼,諸如此類,無數線索可以讓他重新找到克裏斯托弗·朗格萊。可是這又有必要嗎。在他最軟弱的一刻,他寧肯放棄一切,只要能換回聽見他的聲音跟他說:“我害怕你不打算回來了。”“你想要我陪你嗎?”當他想通到這一點以後,他似乎又好受一些了。這世界上沒有徹底的贏家或者輸家,後悔或者不後悔。他要做的決定,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做過了的。

大約就是從這個時候起他開始頻繁夢見克裏斯,白天的生活有條不紊心無旁骛,但到夜裏,每天清晨,每天早上他都從荒誕的噩夢情節中醒來。各種天馬行空的時間地點的組合,即便是連克裏斯也不可能說出的毫無邏輯的話,像植物蔓生的藤枝,隐秘中纏在他身上,再用收緊力氣的一擊将他踢出夢境,只剩下手機在床頭櫃上大作的搖滾音樂。

有一場夢裏他們在草原上徒步旅行,簡和凱蒂都在,是十五歲的模樣,伊萬和奧爾嘉也在,卻是将近三旬的年紀。那種旅游節目一般的大草原理查從未涉足過,但在夢境中他并不覺得有任何奇怪之處。

克裏斯從天而降,在草叢中突然出現。他帶着像他們最要好時候的歡快,到理查身邊摟他的脖子。

克裏斯說:“我們要去坐熱氣球,這樣就能看見狐貍了。”

理查說:“好的。”

兩個人離得太近,互相看見五官,這夢境簡直逼真得可怕。更逼真的是當他把嘴唇貼在他臉頰上時的觸感。這當然逼真了,理查想,這樣的事情他在現實裏曾做過無數次了。然而他又感到他自己身體的不完美,他已經太久沒有訓練過,他不論是力量還是柔韌都比不上當時。他竟然覺得他用兩只手都抱不住另一個人了。多麽可笑。這明明只是一場荒誕的幻想而已。

等等。原來他已經知道這不是真實的。

這個念頭讓他一下子驚醒了。

只需要一瞬間他就徹底回到冰冷現實了。重新占據腦海的是懊悔,迷惘,歉疚,羞赧,和最後愈演愈烈的對自己的憤怒。這些夢境,好比一個人同潛意識交談,自己跟自己對話,與另一個遙遠的人事實上徹底無關——又有什麽用處?夢醒時分因為虛幻所以失落。然而白天規律日常生活裏的理智在潛意識中是不奏效的;它們轟然倒塌。他的邏輯、規勸和自我安慰只是那冰堡頂尖的十分之一而已。這些夢境像一根針戳痛一個人努力麻痹的神經,把遺忘變得徒勞。

那一天清晨理查從枕頭邊上摸出手機,才只有六點半。他忘拉窗簾了,這會不會是噩夢的源頭。被單已經掉落,貼着他的腿,柔軟冰涼。他把它又拉到胸前來。他躺平到枕頭上數着天花板上的光斑,把自己的身體包裹完好,等待着姍姍來遲的愈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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