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3
周日一大早, 明酥剛起床還在刷牙,村裏已經有了大人小孩扯腔拉調的呼喊聲了,手扶車轟隆隆地從村尾跑到村頭, 一路不停有人扒在車欄上翻上去。
“禾苗, 你咋還在吃飯?別吃了,看馬戲團去,聽說還有老虎狗熊猴子,我都沒見過嘞。”
“文文姐,我不去, 我在家放牛。”明酥說。
“不去?”屋外的人看屋內的老人,想說讓禾苗奶奶看着牛不就行了,再不行就提一捆幹稻草給牛吃, 一天半天的,牛也餓不死。
“小文, 快點,就等你了。”村頭有人喊。
“那、那我走了啊,我回來了給你講老虎是啥樣的。”
“你真不去啊?”明奶奶站在柿子樹底下問,昨天玉琳打電話回來問她跟禾苗去不去, 要是去她就去占個位置。
“你爸你媽可也去看了。”她看禾苗有些支吾,勸道:“你覺得馬戲團的動物可憐, 有啥可憐的, 風不吹雨不淋,有吃有喝還有人伺候,那深山老林的野獸為了填飽肚子還要打架呢, 說不準啥時候就沒命了。”
“你不懂。”明酥憂愁地蹙眉, “沒有動物喜歡被圈養,尤其是曾經自由過的, 我看到它們鑽火圈、騎輪子……就難受,肯定是挨了不少打才選擇了屈服。”
“那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可去了。”
“我不去,我幫不了它們。”明酥搖頭,她如果去了,就是一只貓頭鷹站在籠子外看其他動物在賣力表演,她覺得好恐怖的。
“年紀小小,想的還怪多。”明奶奶收拾了一筐菜打算帶去給小兒子,走時囑咐:“中午飯你去阿許家吃,我下午回來。”她年過半百了,可也沒見過馬戲團呢,再加上小兒子也讓她去瞧瞧,那她就去長長見識。
明酥在她奶走後,慢條斯理地端起碗喝稀飯,末了舀瓢水把碗沖了沖,提起桌上裝開水的壺挂脖子上,打開牛圈門,把哞哞叫的小黑牽出門。
“禾苗,你咋沒去看馬戲團?”
“張大爺,我不喜歡馬戲團,你咋也沒去?村裏好些人都去了吧?”
“我也不喜歡馬戲團,搞動物表演賺錢,跟舊社會的惡霸養奴隸一樣,都不是好東西,你這娃娃心善,難怪那兩只夜貓子會親近你。”老張頭靠在牆頭,眯眼說:“我看你奶也去了,你中午吃飯咋辦?你大爹一家也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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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午在阿許家吃飯。”明酥看到阿許在他家樓上,招手喊:“阿許,去放牛啊。”
“就來——”
“你們兩個小娃娃別亂跑啊,村裏沒啥人了,掉溝裏了沒人看見可就受罪了。”老張頭囑咐,但又有點不放心,喊道:“等等,我跟你們一起去放牛,我回去牽牛。”
放牛的地方就是在山腳下,離村裏不算遠,沒溝沒渠,明酥在這裏放牛已經成習慣了。老張頭在這兒陪了兩孩子一上午,見兩娃不亂跑,來了不是過家家就是在作業本上畫畫,他一個老頭子在這裏也沒意思,中午回去的時候他把老牛牽了回去,打算下午不來了。
明酥午飯在阿許家吃,吃完飯在他家看了會兒電視,還不到兩點,拴在菜棚那裏的小黑就開始一聲接一聲地哞叫。
“該去放牛了?”艾麗華看禾苗扭着身子站起來,笑問:“不想去就不去,菜棚裏還有老菜幫子,我待會兒給它摟一掐子。”
“算了,小黑喜歡自己啃草吃,它到點就要出門,不然就不高興。”
“我也去,禾苗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拿漫畫書,我們下午看漫畫。”
“別亂跑啊,別去溝邊堰邊。”艾麗華站樓上囑咐走出門的兩個小孩。
她清楚地記得這個下午,跟往日無異,兩個孩子也沒有什麽反常的表現,目送走兩個孩子後她回屋睡了一覺,醒來後去菜地轉了一圈,之後就有從鎮上看動物表演的人回來,她湊趣鑽進人堆聽她們話談猴子屁股紅彤彤的,老虎看着不太精神,之後臨近太陽落山,禾苗奶奶回來還跟她打了個招呼,卻在黃昏的時候,被老太太找上門說兩個孩子不見了。
“不可能啊,會不會去哪兒玩了?村裏都找了沒?”艾麗華握着鏟子出去,問:“老嬸,為啥說孩子丢了?”
“我回來之後就去放牛的地方找禾苗,只有牛沒有人,地上還有兩本小人書,我也以為是倆孩子跑到別處玩了。我本來打算回來做飯的,但牛又一直叫,我就自己守在那兒,一直到太陽落山也沒見禾苗跟阿許來牽牛。我感覺不對勁,就準備牽牛回來找,剛解開牛繩它就往山裏跑,我心慌啊,直接回村問了一圈,都說一下午沒見過這倆孩子。”
“我去找,我去喊老甘,我們一起找,說不定是貪玩跑到別處了。”
明奶奶手抖地停不下來,顫着嘴皮說:“我家老大已經在找了,我要給仲夏打個電話,他跟玉琳要趕快回來。”
一直到深夜,喊了千百遍的名字始終沒人應聲,明奶奶癱卧在地上,心慌地說不出話,拉着兒媳婦的手,嘶聲說:“早知道有這回事,我就是把她打哭也要給帶鎮上去。”
黎玉琳臉色泛白,頭發亂糟糟的,聲音也幹啞,但也知道這怪不到老人身上,誰都不想出這種事。“她不去馬戲團是我同意了的,”她捏着胸口的衣裳,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說給別人聽的,“肯定沒事,母女連心,我今天下午一點感覺都沒有,現在也好好的,說明明酥一定是好好的,說不定明天就找回來了。”她拽着婆婆坐起來,“我們先別慌,仲夏被警察找去了,馬上就回來了,看他怎麽說。”
“對,肯定沒事,我今天下午也沒心慌,睡覺連惡夢都沒做,肯定沒事,說不定只是進山迷路了,天亮自己就回來了。”艾麗華攥着拳頭,找了這麽久,村裏翻了遍,留在村裏人都問了,就連隔壁村也找了,都說沒看見孩子,就連陌生人也沒見過。現在主要的是沒有尋找的方向,孩子被人偷走了總有一個逃跑的方向吧,但沒一點頭緒。
“仲夏,警察咋說?”黎玉琳看見丈夫,連聲問:“接下來咋找?”
“應該是被拐走了,剛剛北邊的小王莊也有人報警,一個八歲的男娃也不見了,警察按着兩個村的方向找了下,往北邊走,的确有一趟腳印子,是新踩出來的。估計是從小王莊偷孩子的路過這裏,見到明酥跟阿許,順手給擄走了。”明仲夏繃着臉,警察來之前他們已經翻了一遍,原先的腳印早就踩花了,分不清偷孩子的是往哪邊走。
“媽說家裏的牛進山了,我估計是它看到擄走明酥跟阿許的人進山了才在松開繩子後往山裏跑,我給警察說了,他們的意思是等天亮了進山。”他搓着手指頭,故作輕松地安慰老娘跟媳婦:“如果真進山了這是個好消息,就是進山又改道也不怕,我姑娘會跟貓頭鷹說話,我們就在家等鷹警察來報信就行,別慌,都別慌,兩個孩子一定能找回來。”現在他最慶幸的是明酥能聽得懂貓頭鷹話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偷孩子的應當是不知道的,拐子沒有防備,找孩子的事難度就小了一些,現在主要是等,等警察的消息,等貓頭鷹的消息。
“褐耳跟黑翅呢?你們今晚誰見過?”甘唐元問。
“我見過。”明奶奶咳了兩聲,說:“天剛黑那會兒,它倆在我頭頂轉了兩圈,我當是顧不上它們,也就沒搭理,之後就沒看見了。
山裏,明酥還沒睜眼先感覺到了頭疼,想喊奶,嘴卻動不了,這才想起來她好像被人擄走了,睜眼就對上火光映照的一雙厲眼。
“猴子,那個胖妞醒了。”明酥聽對面的人說,緊接着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她彎腰看了看,口音怪異地問:“要吃要喝還是要拉?”
“唔唔…”
女人拔掉明酥嘴裏的破布,警告說:“別亂叫,現在是在山裏,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聽見,要是引來野獸,我把你扔了喂它。”
“我不叫。”明酥已經瞅到阿許了,看他還倒在一邊,跟他倒一起的還有另一個男娃,問:“他們什麽時候醒?”
叫猴子的女人沒理她,顧自走到一旁去吃火堆上架烤的蛇。
“有水嗎?我想喝水,我一下午都沒喝水了。”
“吶,你的水壺。”猴子把一個貼滿了各種鳥貼畫的水壺扔了過去,這是那胖妞脖子上挂的,把人扛進山了才發現她身上的水壺,索性一起帶過來了。
“唔……”
猴子看跟胖妞一起的男娃醒了,由着胖妞自己折騰,反正這深更半夜又在山裏,她也不擔心他們誰跑了。
“咋樣?老虎咋說?”
“綠鬼查出了苗頭,老虎讓我們躲着點,過了風聲再出去。”
“那我們躲山裏等他通知?”
“等天亮了往南走,我記得南邊山陡,住的人也少,我們從那邊下山,我沒帶多的電池來,搞不好啥時候就沒電了。”
“多虧了你買了大哥大,要不是老虎提醒得及時,我倆要不改道,正好要撞上綠鬼。”猴子慶幸。
明酥眼睛瞅向男人腰間發光的家夥,這也是他爸嘴裏說過的大哥大?感受到身邊人發抖,她低頭輕哄:“阿許別怕,我保護你,你餓不餓?”
“我不想吃,我想回家,我想我爸我媽。”阿許嗚咽道,他怕哭出聲驚動了拐子要挨打,只得抱緊禾苗,把臉埋她衣裳上。
明酥注意到另一個男娃娃瞅着阿許不眨眼,輕拍阿許背的時候說:“他年紀小,比較嬌氣,平時不哭的。”她怕阿許哭唧唧的讓人看不起。
“我也想哭,我也想回家。”話還沒落地,哭聲爆起,“我要回家,我想我爸我媽。”
“哭你娘個腿,再哭老子把你嘴給扇豁。”男人陰狠地罵,效果絕佳,哭聲一瞬間就消失了。
“來,喝口水。”明酥聽阿許不停打嗝,把水壺遞給他,讓他順順氣。
“別哭了噢。”明酥在他耳邊小聲說:“你看,我們是在山裏,等遇到貓頭鷹我們就能回家了。”
阿許貼近禾苗坐,擦掉眼淚,怯怯道:“我還是害怕,我怕見不到我爸我媽了。”
明酥順着火光望着他黑亮的眼睛,裏面包的眼淚,不用擠就一大顆一大顆地往下掉,哭的可真好看啊!
“來,多喝點水,你缺水。”她把水壺遞過去讓他繼續喝。
“半張面餅子,吃完趕緊睡,誰再發出聲音我給丢出去喂蛇。”男人威脅道。
天明,明酥是被勒醒的,睜眼就看阿許鑽她懷裏來了,手緊緊抱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
早上又是一人半張面餅,面餅剛下肚就被催着起來走路,明酥邊走邊留意樹上的動靜,跟前後兩人唠嗑說:“嬸子,你跟後面那個叔叔是兩口子?”
“好好走路。”
“噢,我在走,我還是第一次進山哎,好些鳥,嬸子,我能學鳥叫吧?”問是這麽問,沒等回答她就學着樹上的小鳥咕咕叫,拉着緊跟着她的阿許,勸道:“阿許別哭了,你看小鳥多漂亮,你也學鳥叫,叔跟嬸不打人的,他們只是看着兇,還給我們吃面餅了呢,我在家吃的都還是紅薯面餅子,白面的都不常吃。”
猴子驚詫地回頭看眼胖妞,跟後面的黑狼對視一眼,這是抓了個傻子?難怪能胖乎乎的,只惦記着吃。
明酥時不時地咕兩聲,但從清晨到傍晚,沒有一只貓頭鷹出現,她這才算理解黑翅說的山裏貓頭鷹少的意思。
“該拉屎的拉屎,尿尿的自己去尿。”猴子看了眼胖妞,煩躁地說:“你再咕我可是要打人的。”
“嬸子,別氣別氣,我不叫就是了。”明酥推阿許跟毛蛋一起去拉屎,她走到另一個方向,盯着頭頂的樹冠,低聲問:“是貓頭鷹嗎?能幫個忙嗎?”
“父,有個禿毛會說我們的話,她只有頭頂長毛,長得好醜。”
明酥:“……你別跑啊!回來回來!!”
“胖妞,是不是你又在學鳥叫?”不遠處那女人問。
“我沒有啊,是鳥叫的。”明酥一邊回話,眼睛卻仔細盯着昏暗的樹冠,豎着耳朵仔細聽,就在要放棄的時候她聽到了貓頭鷹扇翅膀的聲音。
“禾苗!你咋在這兒?”
“你又叫!”女人走了過來。
“真不是我,是鳥,我頭頂的樹上有鳥,我看了好一會兒了,也沒看清楚。”明酥讪笑兩聲,抽空問:“是大壯嗎?你幫個忙,我被人偷了,你去找褐耳跟黑翅,讓他們去找我爸我媽,再幫忙帶個路,謝謝你,求求了。”
“好。”
“還真有鳥,大半夜的還有鳥活動?夜貓子?”猴子反手扇了明酥一巴掌,斥道:“都說不讓你叫,引來了這麽個晦氣東西。”
“我不叫了,不叫了,我回去睡覺。”明酥轉身跑回去坐阿許身邊,瞥到火堆邊男人的眼睛,猛然打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阿許:丢人了,在老婆面前哭了,還好哭相好看(慶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