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市裏三十五走不走
早上八點,時岸掀開眼皮擡了手腕準備看時間,前一陣子剛修過的表又不走字了,時針又掉了,在表盤裏晃晃蕩蕩的看着不像個好兆頭,時岸咂了咂嘴還是沒有把表摘下來,只是看了一眼中控屏上的時間。
“我是不是有毛病啊。”時岸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着:“一大早的辦手續的人又不上班,雁飛瀾也出不來,我一早晨在這像黑車似的蹲着幹什麽。”
“哎!小夥子!”
時岸的車窗沒有搖上去,他一轉頭就瞧見一大爺隔着老遠跟他招手,隔着半條街的距離喊着:“市裏光明大廈二十五走不走?”
時岸無語搖上車窗沒辦法開了空調。
好在大爺沒有再來敲車窗,時岸也不知道那大爺是拼了黑車還是路邊攔了計程車去了光明大廈,他依舊躺在座位上,只是開始時不時的瞟一眼依舊緊閉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打開的黑色大鐵門。
“你BY寓言聖什麽時候能出來?”時岸盯着後視鏡上挂着的那玩偶娃娃問道。
玩偶娃娃的歲數比時岸手腕上那塊表的年齡還要大些,那娃娃是雁飛瀾還讀高中的時候給他縫的,那會兒學校莫名其妙的搞什麽課外拓展,新開了不少五花八門的課,手工DIY、書法、烹饪...什麽課奇葩就開了什麽課,那會兒填報名表的時候所有的學生以為也就是走個形式,就算真開了課也不過就是去和老師玩玩笑笑的就算了。
可誰也沒想到,課外拓展活動至今還存活在臨山二中,各位老師依舊在孜孜不倦的布置着拓展作業。
當年雁飛瀾随手一填手工DIY,去了本以為也就是捏個橡皮泥,撐死玩一玩沙子堆個沙雕,沒成想老師一包針線材料并一張圖紙甩到了大家面前,就撩了一句話:“縫不出來的就回教室上數學課去。”
當時岸瞧見雁飛瀾縫出來的那玩意的時候他完全認識到了雁飛瀾對于數學課的深惡痛絕,以及對手工的一竅不通。
“這是什麽?”時岸擡頭看着那個剃着卡尺,一臉的小混混氣質的雁飛瀾問道:“是狗麽?”
雁飛瀾盯着時岸,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最後只憋着問了時岸一句:“你要不要?”
時岸哪敢不要,雁飛瀾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說:給我拿着!不拿着我就找一車面包人來揍你。
“要!”時岸不算是斬釘截鐵的答道。
“敢扔你試試。”雁飛瀾扔下一句話就低了頭沒有打算再跟時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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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過了至少倆月時岸才知道那天手工課上老師讓縫的是個娃娃。
這娃娃倒是比那塊表健康一點,這麽多年在時岸的書包、床邊護欄和後視鏡上輾轉過,倒也不見半點歲月留下的痕跡,只是針腳依舊別扭,看起來依舊很像一只沙皮狗。
直到今天,時岸都想不明白就一個娃娃而已,怎麽就能被縫成這個德行!
從天還沒亮等到天就快黑了,時岸連午飯都是在車上解決的,太陽快要徹底沉到地平線下的時候黑色的鐵皮大門終于打開了,咣啷一聲,時岸想當做聽不見都不行,門才開還不見人影,時岸就沖下了車,不等他走到門口,又兩道影子延伸到了大門外。
時岸離得遠,路邊又有車過,他沒有聽清門內的兩個人說了什麽。
他不知不覺的停了腳步站在原地,沒有再往前的勇氣。
一個月的時間就降了溫,今天天氣還算不錯,二十三度倒也不算冷也不算熱,傍晚時候天氣更涼了一些,時岸只是站了那麽兩秒的時間就出了一身的汗,在看到有人邁出那道鐵門的時候他慢慢斂住了呼吸。
從那道門走出來的那個人是拒絕了時岸五十九次探視的雁飛瀾,發型是當年同款卡尺造型,眉眼之間卻沒有了那股驕傲和橫勁,時岸在夢裏見過無數次的那張臉已經瘦到兩頰有些凹陷了,還好臉色看起來還算健康,那雙黑色的瞳仁在夕陽的橙色光線下微微眯着,像是有些不太習慣,也像是有些不太适應自由的空氣。
雁飛瀾身上那身衣服還是他進去時候穿的那套,五年前的款式放在現在早就已經不流行了,顏色灰撲撲的襯的他也有些憔悴,他原本是比時岸高出去五厘米的,上學那會兒他沒少拿這事眼饞時岸,可現在站在監獄門口的他卻是佝偻着背,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麽高了。
時岸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在眼裏一遍又一遍的刻畫着雁飛瀾的身影,片刻後他有些無奈的翹了翹唇角。
這人,真有意思,拒絕探視就拒絕探視,怎麽連送進去的衣服也沒要呢?
時岸估計雁飛瀾手裏拎着的那包裏應該裝的就是他這五年來時不時送過去的衣服了。
“雁飛瀾!”
時岸走不動了,他希望雁飛瀾能朝他走過來。
重獲自由的雁飛瀾站在門口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有些驚訝的看了過來,在看到時岸的那一瞬間,時岸隔着五十米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雁飛瀾妄圖逃跑的心。
“雁飛瀾!”時岸提高音調又喊了一句。
果不其然,雁飛瀾轉身就要走。
“雁飛瀾!”時岸沒有追,他依舊站在原地喊:“你給我站那!”
雁飛瀾停下了,卻沒有轉身。
時岸就朝着雁飛瀾的背影,無聲的和他對峙着。
憑什麽!
不過五秒,時岸邁步朝雁飛瀾過去,他沒有再和雁飛瀾打招呼,伸手拎過了雁飛瀾手裏的行李就往停車的位置走,邊走邊道:“你可以不跟我走,不跟我走你就睡大街去吧。”
坐回駕駛室,時岸盯着後視鏡裏那道依舊僵在原地,半分都沒挪動過的身影,他瞪着那娃娃挂件道:“你倆怎麽都那麽煩人啊!”
時岸挂了倒擋,把車倒到雁飛瀾跟前他按了下喇叭,隔着車窗問道:“哎,那小夥,市裏三十五走不走?走就快着點,這邊不能停太久。”
副駕駛座位的門被關上,時岸偏過頭看了一眼道:“安全帶。”
雁飛瀾動作有些遲鈍的扯過安全帶扣到了卡扣上,時岸發動車子問道:“小夥兒,哪人啊?今年多大了?”
“臨山人,今年二十八。”
時岸又問:“這是要去哪啊?”
雁飛瀾噤了聲,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哪,更準确的說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想了想他才問:“師傅,能回臨山麽?我加錢。”
時岸想也不想的拒絕道:“不行,臨山屬于大活,一趟起碼得這些。”
他伸出了一只手在雁飛瀾眼前晃了晃。
雁飛瀾徹底沒了話,好半天才說:“那師傅說去哪就去哪吧。”
時岸撇了撇嘴,兩人之間一時無話,車裏彌漫着尴尬的安靜。
其實也不算沒話。
時岸想問雁飛瀾在裏面是不是一切都好,為什麽總是拒絕他的探視,拒絕了探視那麽有沒有看他寫的信呢?時岸被雁飛瀾拒絕了五十九次,他一共寫了五十八封信給雁飛瀾,信裏從來沒寫過什麽重要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而已。
雁飛瀾也想問時岸,想問他這幾年來過的好不好,也想問問他為什麽這麽多年即使被拒絕還是每個月都要來,更想問問他信裏提到過的飛飛現在怎麽樣了。
“雁飛瀾。”
“時岸。”
要不就是沒人開口,要不就是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時岸說道。
雁飛瀾頓了頓說道:“沒什麽,我就是想問問...想問問你過的...還好麽?”
時岸打了轉向燈道:“不好。”
雁飛瀾不知道時岸所謂的不好有幾分是與自己有關,他縮手縮腳的坐在副駕駛上像是生怕再給時岸或者時岸的車添上那麽一點不好。
為什麽不見我。
這話在時岸唇邊輾轉十幾次,直到車停在了家裏的地下停車場,時岸都沒能問出口,他下車繞道後座拎過了雁飛瀾的行李,然後道:“走吧,先上樓放了東西然後我們出去吃飯。”
走進電梯,雁飛瀾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像是在罰站,只是脊背依舊佝偻,時岸怎麽看怎麽生氣,想讓雁飛瀾挺直背,可他到底沒說話,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時岸說道:“左邊這家,房子是我工作之後攢錢買的,房門密碼是012800。”
滴的一聲,門開,時岸進門換了鞋,雁飛瀾卻站在門口沒有動。
0128,他看着站在玄關讓他進門的時岸問道:“這密碼...”
“別多想。”時岸面色平靜道:“和你沒關系,這密碼我用的時間長了習慣了。”
雁飛瀾點頭道:“知道了。”
時岸給雁飛瀾拿鞋,雁飛瀾看到了鞋架上那雙款式老舊卻被塗滿了頗有梵高水平的塗鴉的帆布鞋。
鞋是當年第二節 手工課的作業,塗鴉當然也是雁飛瀾畫的。
至此,雁飛瀾遲鈍的發覺時岸的生活裏好像四處充滿了與他有關的東西,腕上那塊表針已經掉了的表,後視鏡上未染一絲塵的玩偶娃娃,還有這雙應該已經過時很久很久了的帆布鞋,還有用他的生日加上兩個零組成的門鎖密碼。
時岸見雁飛瀾一直在看那雙鞋,他不甚在意的說道:“別多想,和你沒關系,前幾天想扔來着出門匆忙忘了就一直放在這了。”
別多想...
別多想...
別多想,以為我喜歡你就要遠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