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
上學那會兒,時岸和雁飛瀾是最不應該成為朋友的人,可兩個人卻是最好的朋友,時岸見過雁飛瀾收下女生巧克力,聽過雁飛瀾報出女朋友的班級號,可他從沒見過雁飛瀾牽別的女生手,他從上學的時候就很好奇,雁飛瀾到底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今天也是一樣好奇。
“雁飛瀾。”時岸叫雁飛瀾名字的時候聽起來總是語調平平,可其中藏着的那些不為外人所窺見的感情只有時岸自己知道。
因為太喜歡,所以連每次叫他名字的時候都要裝的和其他人一樣平靜、鎮定,那些興奮與雀躍只能留在月光照不透的晚上一個人藏在被子裏慢慢的消化,慢慢的等待消散。
雁飛瀾擡頭問時岸:“怎麽了?”
時岸很少能有這種居高臨下打量雁飛瀾的機會,他發現雁飛瀾應該就是網上說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那種臉,無論怎麽看,無論那張臉是胖是瘦,他總是會為他心動。
“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啊?”時岸突兀發問。
雁飛瀾聽過問題又低下頭接着整理冰箱去了,不是他不回答時岸,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把答案說出口。
“問你呢。”時岸用腳尖踢了踢一旁雁飛瀾拎出來的廢棄垃圾袋,嘩啦嘩啦的聲響算是給雁飛瀾的計時器,“幹嘛,難不成已經有喜歡的了?現在還跟我搞上嬌羞那一套了,趕緊說趕緊說,喜歡什麽樣的,或者那位是個什麽樣的?”
雁飛瀾依舊沉默着,時岸蹲到他身邊,像個不倒翁一樣,有一下沒一下的撞着他。
時岸發現,人真的好奇怪。
就像口腔潰瘍之後卻總喜歡用舌頭去頂,明知會疼也總是忍不住去頂。
明知答案無論為何對于他來說總會像是一盆三九天裏淋下來的涼水,可他還是想知道。
就算沒有機會能夠在一起,就算早晚有一天要分道揚镳,可他就是想知道以後雁飛瀾會找一個什麽樣的人站到他的身邊,他更想知道自己應該羨慕哪種人。
“說啊。”時岸不停地追問着。
雁飛瀾的脾氣比起之前當真是好了不少,如果換作從前時岸敢這樣鬧,他絕對拎着衣領将人丢出門外了,可現在他也只是任由時岸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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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層冰霜清理完成,雁飛瀾才開口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時岸的動作停住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拳而已,這一拳的距離就像沒關緊的冰箱門一樣,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霜,其間散出的寒氣似乎是把時岸也給凍住了。
“哈哈哈。”時岸的幹笑聽起來格外的難聽,他依舊蹲在原地,說道:“那還挺好的,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沒聽你說過?”
雁飛瀾聽着時岸的笑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若無其事的起身,将地上所有的垃圾撿起來丢了垃圾桶,他準備找個大點的垃圾袋子把所有的垃圾都裝在一起放到門邊,出門的時候好帶走的。
“挺長時間了。”雁飛瀾邊翻垃圾袋邊說道。
時岸還是蹲在那兒,冰箱門已經被雁飛瀾關上了,平滑的表面映出他臉上僵硬難看的笑容,他幾乎是瞬間就斂了笑,又在心底發問:“你剛才就是用這幅表情在朝他笑麽?那還不如不笑。”
“那她呢?”時岸盯着冰箱門折射出來的自己,嘴唇一開一合,很賣力的給自己造鋒利的刀子,“她這幾年有沒有去看過你?”
雁飛瀾走出廚房之前說道:“有。”
時岸忽然釋懷了自己被拒絕了五十九次的探視。
在雁飛瀾剛進去的時候時岸就有了解過,每個月只有一次探視的機會,每次只有半小時到一小時的時間。
原來不見他是有原因的。
時岸有些難過。
可是整整五年,一共六十個月,怎麽連一次的會面都不願意分給他這個最好的“朋友”呢?
可時岸又覺得有些慶幸。
慶幸有人愛雁飛瀾,慶幸雁飛瀾沒有像缺根筋一樣因為自己是有前科的人就推開人家。
時岸開始自由發揮想象,他在想,那該是怎樣一個姑娘。
一定是溫溫柔柔,留着黑色的長發,眼睛應該也長得很好看。
之前上學那會兒雁飛瀾被問嫂子班級的時候,時岸去他報的那班級門口觀察過,連着蹲點三天加上自己為數不多的了解,那班裏的班花就是這樣的。
春天的時候那姑娘應該會穿一身白色連衣裙去見雁飛瀾。
夏天的時候應該會穿碎花裙子去見他。
秋天的時候呢?會像他們學校裏那些女生一樣,紮起高馬尾,穿上很有秋天味道的襯衫和短靴麽?
那冬天的時候女生應該也會攜一片外邊的雪花去給雁飛瀾看吧?
年複一年,如今那姑娘又身在何處,今天又為什麽沒有去接雁飛瀾呢?
“想什麽呢?”雁飛瀾回來見時岸還蹲在那,他伸手去扶時岸:“還蹲在這做什麽,腿不麻麽?”
時岸順着雁飛瀾的力氣起身,剛要嘴硬說不麻,雁飛瀾的手也才剛剛放開,他就毫無預兆的歪了一下,好在雁飛瀾還沒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時岸,時岸半個身子靠在了雁飛瀾懷裏。
兩個人誰都沒有動,直到時岸倒吸了一口氣道:“麻了。”
雁飛瀾嘆了一口氣,像是對時岸身上這份永遠不散的孩子氣的無奈,他扶着時岸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說道:“麻了不早說!”
時岸轉過頭瞪了雁飛瀾一眼:“那你明知道我會麻你還松手?”
雁飛瀾:“...”
時岸之前也不總是這樣的,他跟雁飛瀾的鬥嘴多半都是雁飛瀾獲勝,時岸通常被氣成紅白臉然後擰着眉毛看似很兇的甩一句:雁飛瀾,咱倆誰在跟誰說話誰就是狗。
用不上兩節課,雁飛瀾就汪汪的來了。
沒辦法,高中數學能讓一切硬腰杆學會低頭。
“時岸,你教教我這題呗,剛才猴子說了,下節課要是問到我我不會的話你是要被連坐的。”
這種時候的時岸還是很懂臺階的意義的,順着也就下去了。
可今天時岸偏不想,說是跟雁飛瀾置氣也行,說是因為自己沒資格吃醋而覺得煩也行,他就是想跟雁飛瀾吵架。
只是吵架這種事,只有一個人是吵不起來的。
雁飛瀾扶着時岸在廚房足足站了十分鐘,最後時岸好沒意思的自己站直了身子道:“做飯吧,餓死了。”
“好。”
“雁飛瀾!”時岸咬着牙叫了一聲。
雁飛瀾莫名其妙的回頭看着時岸問:“怎麽了?”
也沒說什麽,怎麽就氣的臉都紅了。
時岸盯着雁飛瀾,恨不得把他吃了似的,結巴了好半天說了句:“你能不能把背挺直了!佝偻着幹嘛!你又不是八十了!”
雁飛瀾看着時岸明顯就是生氣的背影,征愣着一點點直起了五年來已經佝偻習慣了的背。
裏面哪裏是想象中那麽好混的,學不會彎腰就有的是苦頭吃,那裏邊的苦頭可不是長得好看的前桌讓你自己摳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這樣的小兒科,彎的時間久了,腰杆就自然而然的完了,現在能挺起來了可卻總是忘了挺,挺起來的時候腦子裏又都在想自己配不配。
時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誰賭氣,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看着沒有開機的電視,廚房裏很快飄出來了油煙的問道,其實也不算嗆,他剛咳了一聲就聽見廚房裏雁飛瀾按開了吸油煙機。
呼呼的抽煙聲吸引了時岸的目光,時岸在自己的家裏偷偷地打量着站在廚房裏那位給他烹調晚餐的住在客卧的客人。
所以他想回臨山是因為那姑娘現在在臨山麽?
那姑娘今天沒來應該是臨山有事耽擱了吧,那明天呢?明天回不回來,如果那姑娘明天來了,雁飛瀾是不是就要跟她走了,走了之後呢?會結婚吧?婚禮的時候雁飛瀾肯定會邀請他去當伴郎吧?要拒絕麽?肯定是要的。
給喜歡的人去當伴郎,這事聽起來不太聰明,時岸自認為是個聰明人,堅決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吃飯。”
時岸聞着空氣裏漂浮着的熟悉的西紅柿牛腩的味道,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間老房子,他和雁飛瀾也不過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大家只需要想着明天的數學小考要怎麽應付過去就好了,而不用像現在這樣,費心的猜着他究竟愛誰,也不用費心的想着接下來的生活該怎麽辦。
雁飛瀾吃飯的時候本就不大愛說話,現在更是嚼米粒的力度都放輕了。
“時岸,我想...”
時岸沒有擡頭,他在等着雁飛瀾的下文。
總會走的,像雁飛瀾那樣的人,每一塊骨頭裏都刻着驕傲自尊這樣的字眼,他怎麽會允許自己做一個寄人籬下的人。
時岸當然想留,就像當年所有人都想解出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一樣。
“我想...”雁飛瀾抿着嘴唇,看起來有些為難也有些尴尬:“能不能現在你這裏借住一陣子,我不白住!我明天會出找工作,找到工作我會付你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