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但我對此并無興致,因而婉拒了。但我沒想到到秋闱結束後的第五日,葉傾城的同鄉一位生員,名叫許繼揚的,将我約到了福順樓,希望得到我的幫忙,并告訴我一個關于今次秋闱期間所發生的一起科場舞弊事件:

秋闱分為三場,每場三晝夜,由于中間要兩次換場,因此實際是九天七夜。凡該省科舉生員與監生均可應考,主持鄉試的有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提調一人,其它官員若幹人。

開考前,每名考生獲分配貢院內一間獨立考屋,稱為“號舍”。開考時,考生提着考籃進入貢院,籃內放各種用品,經檢查後對號入座。然後貢院大門關上,三天考期完結前不得離開,吃喝睡都得在號舍內。每次各省鄉試取錄名額不一,按各地文風、人口而定。

照理說,如此嚴格的科場,好像也沒什麽破綻,而且,為了避免考生私下裏“通關節”,也就是所謂的走後門,科場推出了兩項反舞弊措施------“糊名”和謄錄。所謂“糊名”,就是将考生的姓名、籍貫、初定等信息糊起來;“謄錄”則是将考生的考卷重新抄錄一份,将抄錄本拿給考官審閱。

秋闱之初,也沒有任何關于舞弊的事件傳出,然而,等到放榜之時,街坊之間突然就傳出了一個秘聞,說是這次秋闱中存在着嚴重的舞弊事件,蓋因參加本次鄉試并中舉的一名叫左雲秋的,院試考秀才時原本名字在末流,這次卻高中頭名解元,內外一片嘩然。

考場如戰場,勝負難料,發生這種事情意想不到也不算完全料不到,可事情壞就壞在這位解元爺的身份特殊,他是國子祭酒左思遷的親侄子,于是,便有好事者的落榜秀才去查訪了一下這位左解元的底細,也許是想從中找出可以仿效的成功之道吧。

這一查不得了,這位左解元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是個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裏熬鷹鬥狗,風流成性,無所不能,唯一不太能的就是讀書寫字,但好歹家學淵源,即使如此,能考中秀才已經是勉強,他可是連考四年才得以末位添為秀才,其家鄉頓時轟動開來,許多人都說,這是因為托了左思遷的關系,他是本屆秋闱會試的主考,是應州鄉試主考趙韋禮的直屬上司,是左思遷威逼利誘趙韋禮,讓自己的侄子中舉的留言在家鄉中流傳開來,後來就通過那些落榜的秀才的嘴裏傳到了雲都,引起了全城轟動。落榜者自不甘心,就是那些個中舉的舉子們也惶惶不可終日,下屬主持鄉試的都敢舞弊,下場自己主持的會試舞弊起來,豈不方便?于是,衆議洶洶,直逼朝廷。

“你可确定那左思遷與科場舞弊有關?我可聽說這位左大人素來有清廉之名,就連當今的皇帝陛下都不會相信他會科舉考舞弊,賣官鬻爵。何況,他在學界政界都頗有聲望,連皇親國戚都忌憚三分,若是你想狀告他,可要冒很大的風險。”我淡淡地說道。

“長風,我知你的顧慮,左思遷的确是無法輕易搬倒的人,你可知他背後之人是誰?”

“不會是東宮的那一位吧?”我心念一動,試探道。

“正是。”許繼揚臉色凝重地說道。

葉傾城六

本來因為左思遷涉嫌科場舞弊一案,百官攝于他的聲望,加上舉子們的告密信被他的親信截留下來,應該算是不了了之,各個舉子們也都各自回去準備次年的春闱大典。

然而,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就是一名叫做佟越明的年輕才俊,他是當朝丞相紀淮的學生,新任的兵部侍郎。

據說當時有個叫做林衛軍的秀才無意間拿到了應州鄉試主考寫給左雲秋的信件,找了好幾個衙門告狀,均是石沉大海,連他自己都以為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就連那封重要的信件也都被官府以調查取證的名義沒收了,官官相護,這個秀才自己最後也放棄了。

雖然狀是告不成了,但這件事卻成了雲都的一件新聞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一傳十,十傳百,事情就傳到了那位佟侍郎的耳朵裏,他與左思遷有些私交,雖然儒法不相容,各自争鋒,但彼此的人品都是信得過的,這樣為謀私利而進行的舞弊賄賂案是決計做不出的。但他還是決定查個水落石出,憑着多年的斷案經驗和自己的人脈資源,深入調查了這起案件。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何況貪財虛榮的人更加不是什麽硬骨頭,很快,相關人等就吐露了真相-------

原來是趙韋禮一面貪財納賄,接受了左雲秋的金子,一面也是為了結識權貴,想要和太子黨一脈的左家搭上關系,竟然公然在考場內翻閱早就密封存檔的試卷,用事先拟好的卷子替換下左雲秋原來的卷子。

人證物證,一應俱全,是時候發難了。

佟越明知道直接進行司法訴訟,頗費周折,就決定先造起勢,在逼其案。他先是在豫山書院召集數千名學子,擡着一座財神像進入國子監。監生們前呼後擁地擡着財神直抵祭酒府衙前,制造難堪之餘還造就許多話題。與此同時,佟越明還在應州鄉試的考點貢院聚衆演講,并在貢院大門上貼出一副對聯:“左丘明兩眼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以此譏諷左思遷和趙韋禮。

在這樣的鼓動下,國子監的監生們和應試學子們上街了,集體到文廟去哭廟,然後圍住禮部衙門。因為科舉的組織和國子監的辦學具體都是由禮部負責,可以說禮部尚書是這件事的總負責人。于是,朝野震驚,舉國嘩然。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已經到了不能不重視的地步,皇帝陸聞聲親自召見三公六部,下旨徹查該案。在巨大的壓力下,刑部很快就事情的始末,趙韋禮貪贓枉法已經是證據确鑿,左雲秋行賄舞弊也是榜上釘釘,但國子監祭酒左思遷卻并不涉案,也不知情。一切都是左雲秋假冒其名進行的,當然也不敢把趙韋禮的信轉交給叔叔,所以絕大部分都被他銷毀了,只有一封例外,因為它不是通過左雲秋轉交的,而是趙韋禮直接寄給左思遷的信。結果送信人不認識路,陰差陽錯地把信投遞到了那個落榜的秀才家裏。

雖然這件事與左思遷無關,但他的聲譽卻已經無可挽回的敗落了。左思遷個性孤傲清高,也羞愧于有這樣劣跡的子弟,說到底還他左家家風不嚴,教導無方,無論是迫于壓力,還是羞憤難當,他都無顏再居要職,于是在事發當日,他就上書朝廷請罪辭職,甚至在朝廷還沒有答複時,就主動離開祭酒府衙,在家中戴罪思過。大勢如此,皇帝雖然知道這個案件中左思遷其實是被無辜連累,但衆議洶洶,不要說這件事是确實與他有點兒關聯,就是沒有,為了穩定大局人心,哪怕是以莫須有的罪名都是要處置他的。最後,他雖然溫旨寬慰了這位儒學宗師,但還是準許他卸任還鄉,回去好好地做他的學問。

左思遷雖然走了,但這次的科場舞弊案對朝廷威信的打擊卻幾乎是毀滅性的。

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我問許繼揚:“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許繼揚猶豫了一下,才說:“長風,我的兄長許迎之是國子監副職司業,照一般情況,他會繼任國子監祭酒一職,但他卻頗為惶恐,不知是該聽從麾下謀士的話,接下了國子監祭酒的職責,還是該明哲保身,退避三舍?聽聞你和三皇子殿下關系密切,也知你的心思慎密,希望你能給予他一些建議。”

我微微一笑:“左思遷是太子黨一脈的重要人物,而今左思遷一倒,太子黨勢必不敢輕舉妄動,卻也不願輕易放棄這塊肥肉。三皇子殿下與太子黨分庭抗禮,決計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其他人也都曾觀望之心。你的兄長許迎之打算怎麽站位呢?但若是推三阻四,也會惹當今皇上的不滿……”

許繼揚頗為發愁地說:“沒錯,我兄長打算采用”拖”字訣,實在不行,他便唯有抱病……”

我搖頭:“不可,這樣會更讓皇上生氣,會認為你兄長是推诿,到時候降罪下來,不是你許家能承擔得起的。”

“那請葉公子為我指一條明路。”許繼揚說道。

“既然時局所迫,你兄長也只能迎難而上了。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退路。”我說。

“那退路是--------?”

“現在的局面是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鬥,你兄長無論站在哪邊,都無法獨善其身。要想有個安穩的局面,不如另擇明主。”我淡淡地說。

許繼揚聞言,臉色大變,手中的竹筷險些落地。“你是說,你是說……”他嘴唇顫抖,卻無法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在諸位皇子中,許兄認為誰的勝算更大?”我說。

許繼揚沉默良久,才低聲說:“太子狡猾兇狠,但計謀不足,又多疑善變,恐怕不能成事;三皇子冷酷決絕,心機深沉,只是,缺乏了仁義之心,也不是合格的人選;五皇子太過于仁慈,優柔寡斷;七皇子貪玩愛鬧,心思單純,其餘皇子也皆年幼……”

“你漏算了一人。”我說。

“是誰?”許繼揚微愣。

“四皇子陸元昇。”我說。

許繼揚一愣,随即點頭,又搖頭:“四皇子的确是最佳的人選,但我聽說,他志不在于此,生性淡泊,只怕無心于那個位置……”他的話音越來越低,生恐隔牆有耳。

“這天下沒有人不會觊觎那個位置,只是,四皇子還沒有那個像樣的理由罷了。”我淡淡地說。

“我知道你的占有欲,你所有的心思,我會成全你的。也是為了我想要保護的那個人……”

我閉上了眼睛,思緒又開始在過往裏起伏……

我記得那是我在一個商業走秀期間與模特公司的經紀人盧卡斯相遇之時,盧卡斯對我的表現十分驚豔,也十分的滿意。

那個時候,我們家負債累累,母親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俨然是數着日子過。

我為了擺脫這種困境,在大二的時候,終于選擇休學,并接受了盧卡斯為我投過來的橄榄枝,我用心地學習着,接受着各方面的訓練,雖然苦不堪言,但我還是忍耐了下來。

我的名氣逐漸響亮,我的薪酬在不斷地提高,有時候還會接拍一些廣告片。

那個時候,我聽到了一些關于那個孩子的消息-------

據說,他從國外回來,進入了一家他父親的家族企業,成為一名CEO,他的名字經常刊登在報紙雜志之上,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我經常在路過的街頭商場,車站,廣場上的LED屏幕看到他的身影。

我知道那是他,但我從來沒有與他相認。

因為我跟他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同一條平行線上。

縱然我跟他小時候情誼不錯,卻不代表我能重新走進他的世界。

只是,某天,我偶然聽到他要和某位富家千金訂婚的消息,我的心口會有些發酸,發疼,就好像原本一直屬于自己的,曾經珍愛過的東西突然就不屬于自己了,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沉甸甸地堵在了我的心口。

那天,我特別難受,我在一場走秀結束後,我去了平日不常去的酒吧,躲入了角落裏買醉。

“那個姓盛的有什麽了不起的!”

“對哦,不過是個私生子竟然爬到我們的頭上耀武揚威,那天一定給他顏色看看……”

“聽說他的媽媽挺那個的,結婚前跟了好幾個男的,我覺得她跟老爺子結婚無非是巴望着得到老爺子的好處,那娘們心思挺毒的……”

“哼,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那姓盛的,也是下賤種-------”

這些閑言閑語原本是我常在報紙網絡上看到過的,只不過,媒體上從來沒有這麽露骨地侮辱他,我能想象得出,目前為止,他所承受的壓力之大,我挺為他心疼,自然也不會容許有人在他背後辱罵他。

于是,在那兩個家夥從酒吧後巷子裏出來的時候,我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們不明所以,我借着酒意,抄起了地上的一塊板磚,砸傷了一人,又把另一個人的腳打斷了。

那一刻,我痛快極了,我覺得我用自己的力量在保護他的名聲。

不過,後來,我遭到了報應,因為,那兩個人是道上難纏的人物,很快,他們就糾結了一批人在我回家的路上襲擊了我,縱然我身手不錯,但雙拳難敵四手,我被他們一頓猛揍,險些就玩完了,要不是盧卡斯打電話來找我,發現我的手機聯系不上,急急地發動全公司的人找我,才發現了被打昏躺在無人街巷裏的我……

“祖宗,你可把我魂兒都吓掉了……”盧卡斯氣得直戳我的腦門。

“輕點,疼!”我叫道。

盧卡斯翹起蘭花指,對我說:“現在知道疼了?早幹嘛去了?我說,祖宗哎,你到底是怎麽跟那幫人結仇的?”

盧卡斯數落着我,恨鐵不成鋼。

我苦笑:“他們在說他的壞話。”

盧卡斯氣結,但等他看到我落寞的眼神,他又犯愁,他知道我的心結,也是唯一了解我的人,他拍了我的肩膀,說道:“別再犯傻了,他是他,你是你,你們是屬于不同的世界的人。”

我哀傷地想:“難道我們一輩子都不能站在同一世界嗎?不能站在同一個高度嗎?難道我這份心思總歸是要埋藏于心嗎?若真是這樣,我還能守護多久?堅持多久呢?”

不到半月,朝堂之中便傳出了消息,果然是徐迎之成為了新任的國子監祭酒。許迎之的人品學問不錯,還有良好的聲譽,也有一些處事技巧,加上,他還是紀淮的學生,頗有些好名聲,所以,由他來做國子監祭酒是再好不過。而這樣,也算是我費心為四皇子陸元昇暗中安插的人脈了。

此後,這件科場舞弊案漸漸平息。又過了一個月,皇宮裏又傳出了一個消息,據說是當朝皇後虞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侄兒,欣喜若狂,并讓皇帝陸聞聲當衆封她的親侄兒元謹為安平郡王,昭示天下。

虞氏可謂極其喜愛她這位侄兒,不僅贈給他無數金銀錢帛,珍珠翡翠,宮女美婢,還把他留在皇宮之內,日日噓寒問暖,各種美酒佳肴也是不要錢般往他的安平宮裏送。因為元謹未成年,自然也不能單獨在外建造王府,所以,皇後虞氏專門命宮人為他覓了處宮殿讓他住,并取名“安平宮”。

八月下旬,安平郡王元謹十六歲生日,虞氏親自為元謹操辦生日宴會,邀請各親王家眷,朝中文臣武将的親屬子女共同為安平郡王慶生。

我自然也在邀請的人員之中。

我遠遠地瞧見了元謹,他此時一身華美的錦袍,腰間系着玉帶,還佩着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玦,看起來貴氣非常,而他的面頰如玉,五官秀美,這身錦袍穿在他身上,當真是佛要金裝,人靠衣裝,完全沒有了清歡樓那種市井之氣。只是他的面容上微微帶着一絲愁容,似乎他還未習慣這皇宮中的氣氛,有些惴惴不安,手足無措的樣子。不過,他茫然的眼神在看到我的身影時,眼中露出了一絲欣喜之色。

好在繁瑣的禮儀終于完畢,皇後和皇帝囑咐了他一番之後,雙雙離席,任由宮中的那些皇子後輩們各自鬧去,元謹這才歡歡喜喜地沖我走了過來,拉着我的手,說:“葉公子,你來了,真是太好了!我想和你說說話。”

我微微點頭。

卻在這時,一個模樣嬌俏的少女朝我們走來,伸臂攔住了元謹的去路,對她叫道:“元謹。”

元謹神色間立即露出了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的樣子,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微笑道:“咦,這不是元香公主嗎?抱歉,我和元謹有事相商,可能要占用你們一點兒時間了。”說完,我不容分說地拉了元謹就走。

葉傾城七

元香是雪陽公主,也就是葉傾城的伯娘,跟葉家是有親戚關系的,但雪陽公主并不喜歡葉傾城,因為她認為葉傾城的母親韓玉嬈是個身份低賤的人,這樣的人不配成為他們葉家的人,連帶着雪陽公主的女兒元香公主也不喜歡葉傾城,反而跟葉錦鴻,葉錦铮及葉纖蘭這三個人來往密切。此刻,她見我打亂了她想要親近元謹的計劃,因此對我更加厭惡。

我走之前,眼角餘光早就瞥見她的一張俏臉布滿了陰霾,拳頭也握得緊緊的,甚至,我還看見葉纖蘭走到她的身邊,對她低語了幾句,我料定這兩個女子又在商量對我不利的馊主意,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元謹被我拉到了禦花園的一處假山旁,看看左右無人,元謹這才略帶着幾分緊張地問:“葉公子,林……他怎麽樣?”他滿眼的關切,顯然急着打聽林清歌的近況。

“恐怕不太好,他所中的毒在全身擴散,恐怕時日無多。”我神色凝重地說。

元謹的眼圈倏然一紅,幾欲掉淚:“林哥他……都是為了我,他被賣到清歡樓也是為了保護我……我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我嘆了口氣,說道:“我現在用至寒的藥物保住他的心脈,吊着他一年的性命,倘若他在一年之內,不再憂思過度,應不至于毒發身亡,若是能盡快地配制好解毒之藥,他的性命便可無礙。”

“那怎麽配制解藥?可還需要什麽樣的藥引?我盡力設法弄來。”元謹說道。

“難,這解藥所需的藥引世間難尋,需要岐山血蓮,麋鹿之角,蝮蛇之膽,雪狼之心。”我蹙眉說道。

元謹臉上也露出了愁容:“若我還在清歡樓,我倒可以設法到岐山去尋血蓮,可現在……”

我淡淡一笑:“随緣吧,或許他命不該絕,能在有生之年獲得那四樣藥引也說不準。反正,我會盡力幫你的。”

元謹眼含感激的淚花,一把抓住我的手,說道:“如此,多謝葉公子了。”

我微笑道:“不用。”

就算看在林清歌也是我目前打算攻略的目标,我也不會放任不管的。我心說。

與元謹告別後,我緩步走在了皇宮裏的太液池蚌,風從湖面掠來,水汽與桂花清甜芬芳的香氣夾雜在一起,觥籌交錯和絲竹之聲已經很遠了,夜色中燈火輝煌中的威寧宮變得模糊不清,在湖光中映照星鬥,随着波紋粼粼閃爍。

巡邏的侍衛看到我,似乎微微一愣,頓住了腳步,我禮貌地沖着為首的侍衛統領點頭行禮:“章統領。”

侍衛統領章衡局促地點頭,他顯然也是認識我的,畢竟我的父親可是當朝的将軍,威名赫赫的鎮關候,算是國之棟梁,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自然是對我恭敬有加了,對我抱拳行禮:“葉公子,你出來散心?”

我含笑說道:“章統領夙夜守衛皇宮,實在辛苦了。”

章統領神色更顯窘迫,和我寒暄了幾句後,便匆匆離去。我依稀還能聽見他和身後的侍衛們的小聲議論:

“章統領,這便是那位雲都第一美人傾城公子?”

“正是。”

“果然好生漂亮,而且,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娘娘腔,反而有種墜入凡間的神仙般的感覺。”

“對,那氣質簡直是世間少有,我說不出來……太好看了!只是可惜了,他的母親竟然是那種身份……”

“別說了,這位傾城公子可不是咱們能觊觎的……”

巡邏的侍衛腳步聲漸漸遠去,我在湖畔站了一會兒,緩步走上臨湖水榭。

夜涼如水,我輕輕地撫摸着水榭的玉石欄杆,心中百感交集,思緒翻湧。

“宿主大大,你有心事?”1314有點擔心地問我。他甚少看到我這滿腹愁緒的樣子。

我靜靜地思索了一陣子,淡淡地開口:“1314,現在三皇子陸元琛和拓跋青雲的後悔值是多少?”

“很少,陸元琛的後悔值為10,拓跋青雲的則為0。”1314說。

我輕輕地籲了一口氣,說道:“還真是不好刷啊。看來,得加快進度了。”

1314忽然有點緊張地說:“宿主大大,我看到陸元琛正朝這邊走過來了,離我們所在的位置大概有800米左右。”

我一挑眉毛:“哦?”

“還有,那個元香公主-------”

1314的話還未說完,就見水榭的另一邊花叢之中緩緩走出一個蔥綠羅裙的身影,銀鈴的聲音中滿是諷刺:“喲,是葉傾城啊,怎麽?你不在安平郡王的生日宴會上巴結那些皇子皇孫,反而來這裏是在等什麽人?莫不是三皇子殿下?聽說三皇子殿下已經對你厭棄了,想把你送給拓跋皇太子,你還沒對他死心嗎?”

我斜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元香公主,安平郡王年紀太小,恐怕對你沒有其他的心思吧?”

元香公主的俏臉一陣抽搐,顯然被我的話給氣壞了。

我淡淡地沖她一點頭,倨傲地說:“告辭。”

元香公主卻是不依不饒的樣子,沖我大聲喝斥道:“站住!”

我頓了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公主還有何吩咐?”

元香公主的玉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之色:“侍衛巡邏間隙不長,此刻他們應該不會太遠。你說,我要是與你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掙紮落水,然後驚呼非禮,使人來救……今晚皇上是會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呢?”

我:“……”這公主倒是腦子不笨,居然能想出這麽一個馊主意!

元香公主提起裙擺将玉足跨過朱欄,芙蓉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怡然自得:“如何,傾城公子?”

微風止息,蟲聲沉寂,空氣仿佛在極度的緊繃中漸漸凝固了。

我緊盯着元香公主那只已經懸空了的腳,張了張口,卻愣沒發出聲來,直到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熟悉至極的身影,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叫道:“三皇子殿下!”

那一聲堪稱石破天驚,不僅元香公主,甚至連剛走到水榭的三皇子都愣住了。

話音剛落,我一步跨到水榭邊,看也不看元香公主,縱身搶先跳進了太液池。

水花四濺,元香公主瞪目結舌,條件反射就嗖地把腳收了回來。

“對不起,我無法再效忠于你了……”

深秋夜晚的湖水簡直冰冷刺骨,我屏住呼吸任由湖水沒頂,身形慢慢地向湖底沉去,接着,我就感覺到有人在向我靠近,抓住了我張開的手,繼而繞去抓住了我的後腰,把我緊緊地摟在自己懷裏。很快,我和他便迅速地浮上了水面,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游到岸邊,抓住太液池雕花石階,嘩地一聲翻上了陸地。

我分明聽到了三皇子陸元琛的呼喚,卻不做任何的回應,不過,光憑想象,我已經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面色青白,仿佛已經溺水危在旦夕的模樣,當然,這只是我讓1314為我做的特效而已。我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無力地倚靠在他的懷中,被他捏住了下颌,接着,他就把他溫熱的嘴唇貼上了我的唇--------

“咳咳咳……”我推開了三皇子,狼狽不堪地嗆出了好幾口水,對他說道:“抱歉,三皇子,我們只怕已經不是之前那種關系了,你不必為我做這麽多。”

三皇子眼裏湧起了異常複雜的情緒,欲言又止。

元香公主全身顫抖退後,繼而腳下一絆跌坐在水榭欄杆邊的長凳上,難以置信地說:“葉傾城,你,竟然……”

我嘩啦一聲從長發中擰下大把湖水,筋疲力盡地說:“跳啊,現在怎麽不跳了?回頭鬧到禦前讓陛下裁決,看看我是如何非禮你的,怎麽樣?”

元香公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甚至幾乎喪失了所有的反應能力,她哆嗦着指向了我,又看了看臉色冰冷的三皇子,才好不容易發作出來,尖聲怒道:“葉傾城,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冷冷一笑:“元香公主,你以為你可以在這皇宮之中只手遮天,可惜,你錯了,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元香公主從我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可怕的鋒銳的殺氣,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仍是色厲內荏地喝斥道:“葉傾城,你羞辱我至此,給我等着!”

此時,遠處漸漸傳來侍衛巡邏經過的動靜,火光有遠而近,很快便轉過石橋,只聽章衡的聲音喝問:“那邊什麽人,站住別動!三……三皇子殿下,葉公子?”

章衡帶着手下狂奔而來,赫然只見元香公主氣恨交加地杵在水榭裏,而我和三皇子陸元琛都站在岸邊,明顯是從水榭裏爬上來的模樣,一衆侍衛都結結實實地愣了,不過章衡反應快,根本不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立刻招呼着令人去取布巾和衣服,又派人護送元香公主回宮。

元香公主死死地盯了我一眼,咬碎銀牙,掉頭而去,繁複的宮裝群袖打在水榭紅柱上,啪地一聲亮響。

章衡看着心驚,卻不敢多說什麽,只是朝着三皇子深施一禮,退到了一旁,等候三皇子的吩咐。

“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三皇子陸元琛淡淡地說。

“諾。”章衡退下。

我披着章衡命侍從拿來的衣服,擦着濕透的頭發,對着三皇子說:“今日多謝三皇子救命之恩。”說罷,我轉身欲走,卻被他叫住:“長風,你我之間當真要如此生疏不成?”

我垂頭不語。

他嘆了口氣,說道:“長風,我知你怨我讓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好罷,随你,我也不勉強你了,只是,希望你莫要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我這才把擡起頭,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再深施一禮:“三皇子殿下,我從未曾對我的決定後悔。”然後,我大步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水榭。

“陸元琛後悔值+10,當前後悔值20”我的腦海裏忽傳來了1314的提示。

我微愣,1314也驚訝地對我說:“奇怪,為什麽陸元琛的後悔值居然漲了?”

我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也不難理解,往日輕視的,棄之敝履的人不再以自己為中心,往往會有種失落的感覺,這算是男人,不,應該是人類的通病吧。”

洪武(炎國年號)三十六年注定是不安定的一年,經過了科場舞弊事件,又在同年的十月初,渭江和淮江交叉的兩河流域五省十二州遭遇了罕見的洪澇災害,朝廷緊急拔下數百萬的錢糧用以赈災,但渭江和淮江沿岸各省各州的貪官污吏衆多,在層層貪贓盤剝之下,到災民手中的赈災錢糧早已所剩無幾,加上各種苛捐雜稅,給飽受災難的民衆雪上加霜,引發嘩變,官府只能以武力鎮壓,誰知根本無效,反而激起了各省災民更大的反抗,直接揭竿起義,形成了一股極為強大的叛軍。

接着,十一月初五,北莽和南疆,以及草原三十六部聯合大軍進犯中州大陸,連連奪下三座邊城,五個崗哨,直逼中州境內的茶州、烨城、池州、廣陵、鹽城等炎國重要關隘。一路燒殺搶掠,民不聊生,內憂外患,讓炎國,讓整個中州陷入了一片水生火熱之中……

這時的我,才知道原來那位北莽皇太子忽然離開雲都,打的居然是這麽險惡的主意!

他所謂的父皇病重,完全是借口,他根本就是早就策劃好了這一切,趁着炎國動亂之際渾水摸魚!

此時,炎國皇帝陸聞聲一方面緊急下令鎮關候、大将軍葉重天率領葉家軍并十萬兵馬趕赴赤霞關及隴西五城馳援,好擊退北莽、南疆和草原十六部的聯合大軍,另一方面則命令兵部尚書楊燦,虎威将軍王振前往兩河流域鎮壓叛軍,安定國內局勢。

同年十一月十一日,葉重天運籌帷幄,英勇善戰,又在北莽和南疆軍中素有威名,讓北莽和南疆軍屢屢受挫,接連奪回了三座城池,捷報頻傳,皇帝總算是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未完全松下來,在臘月初五這天,隴西戰場突然傳來了個不幸的消息,葉重天将軍忽然病倒,前線崩潰,奪回的城池再次失去,而且,将軍所在的廣陵城被北莽和南疆,以及草原十六部的聯合大軍圍困,十萬兵馬足足折損了五萬……

兵敗如山倒,其中又引發了連鎖反應,兩河流域的叛軍反而擊潰了朝廷大軍,自立為王,并與北莽、南疆的聯合大軍一起往南朝着炎國境內進逼,一直往炎國的渭城、淮都、涠洲圍攏而來,有大臣預估,不出一月,他們将要逼近炎國的國都------雲都!

局勢迫在眉睫。

皇帝這才慌了手腳,連連召集群臣商議對策,因為形勢太過危急,居然一下子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議和,一派主張戰鬥。但目前能派出去與北莽作戰的勇将能臣,卻寥寥無幾。大炎自洪武初年發生過兵變,皇帝就對武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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