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挽斷羅衣留不住

這個冬季,天下依舊是兵連禍結,哀鴻遍野。

天隐門中群雄,厲兵秣馬愈發勤謹,幾乎是日日忙得腳不沾地。過膩了百無聊賴的日子,人人只盼着快快下山,在天下英雄的生死角逐中一試身手。

整個須彌峰上,竟是只有韻清一人成日裏無所事事。

初雪那天在林子裏受了凍回來,到底還是沒逃過一場風寒。因着連日苦寒,雖有冷蕭蕭與墨兒兩個人時時照應着,病情仍是時起時落,直到過了年,打了春,才算稍稍有了些起色。

天氣漸漸和暖起來,韻清卻始終不曾出門賞春。如今她已習慣了在屋裏榻上靜靜地窩着,心緒好時便撚了針線縫些小衣服鞋襪之類,更多時候卻只是閉了眼睛,安安靜靜地靠着,不知思量些什麽。

直到連清明節都過了,冷蕭蕭終于沉不住氣,在一個天氣和暖的午後,硬生生将蜷在榻上閉目養神的韻清拽了起來,生拉硬拽地扯到了院子裏。

桃紅柳綠,好一派春意融融!

韻清微微眯了眯眼,拉長了聲音笑着唱道:“不到園林,哪知春色如許!”

冷蕭蕭哼了一聲道:“什麽園林,不過是你自己的院子罷了!如今越發懶了,一個春天眼看都過去了,竟連自己的院子都不曾看一眼!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年前冷風嗖嗖的,你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呆在外頭,到如今天氣暖和了,你卻偏偏又窩在屋子裏連二門都不出!”

韻清笑嘻嘻道:“哇!十二姐今兒個這一句話,比平日裏三天說的話加起來都長!唉,先時娘活着的時候,我老覺得她太啰嗦,等她沒了我才知道,成天有個人在自己耳朵邊上唠叨,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冷蕭蕭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又是一語不發起來。

韻清自覺沒趣,靠在一株老楊樹下,望着遠山怔怔出了半日神,終是無聊地嘆道:“陪我出去走走吧。”冷蕭蕭心下暗喜,趕忙跟了上去,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外面挪去。

韻清仍是習慣性地往後山那邊走過去,冷蕭蕭也只得默默地陪着。

雖是數月未走,這條小徑仍是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的。二人只管低着頭靜靜地走着,說是看風景,多數時候卻盡是看自己腳下了。

轉過一處險峭的山角,冷不防迎面有人匆忙走過來,兩下裏都不曾留意,竟險些撞到一處,自然俱是吓了一跳。

韻清正待驚叫,猛地看清來人,卻是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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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蕤見了是她,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方遲疑着開口道:“好久不見,你……好嗎?”

韻清低頭沉默半日,方低低應道:“好。”

早已悄悄退開,躲到了山石之後的冷蕭蕭險些抓狂: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本來極是親密的一對小夫妻,不争不吵的一轉身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陌生人,倆人互相躲着不見面也就算了,自己這樣費心給他們創造機會,難道就是為了讓他二人相對無語的麽?

韻清心如鹿撞,呆立半晌,竟始終沒有勇氣擡頭去看紫蕤臉色。不知何故,時隔許久再次近距離看着那一襲青衫,竟隐隐有了些落荒而逃的沖動。

哥哥,你我終究是,越走越遠了。

紫蕤心下也是一陣慌亂,一陣迷茫。

眼前這個女子,真的還是他那個鬼靈精怪的小王妃嗎?

他本來以為,所有将為人母的女子都該像青鸾當時一樣,柔和安靜,連眼睛裏都散發出混合着溫情與驕傲的美。

可是眼前,靠着山石怯怯地站着的韻清,怎麽會是這樣的……清冷?

對,清冷。這個女子,不該是一直暖暖笑着的嗎?

數月未見,她竟恍似換了個人一般,渾身上下,俱已散發出一股冷冽的孤寒之氣。整個人,竟清瘦得如同隆冬的寒梅。相形之下,高高隆起的小腹便顯得異常突兀。

日子該是差不多了吧?

渾渾噩噩之間,竟又是半年多過去了嗎?

本以為,經過這半年多的時間,已經可以完全忘記她了。

可是今日,見了她這般形容,為何仍是那樣心痛?

簫紫蕤,原來,你仍是沒有死心啊。

這樣想着,紫蕤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氣來,說出的話也便生硬了幾分:“沒事多在自己屋裏歇着,別還像從前一樣滿山亂跑。要做母親的人了,自己也該知道些輕重。”

該知道些輕重麽?是你自己,不願再看到我吧?韻清這樣想着,幽幽笑了:“我知道了。”

紫蕤遲疑一下,終是沒有再開口。韻清艱難地擡起頭,深深望了他一眼,轉過身子緩緩向着來時的方向走去,冷蕭蕭忙追了上去,小心地攙着。

紫蕤怔怔望着二人遠去的背影,竟是難掩滿心失落。

這個丫頭,何時這樣順從過?她不該嘟着嘴跟自己胡攪蠻纏嗎?她不該笑嘻嘻地沖自己扮鬼臉嗎?她不該鬧着責怪自己欺負人嗎?

她怎麽就這樣乖乖地走了呢?

為什麽自己看着她這樣安靜地離去,竟會滿心凄涼,就像,就像眼睜睜看着她,決絕地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訣別嗎?真正意義上的訣別,不是早就已經發生了嗎?

她那個含義不明的輕笑,究竟是在笑什麽?最後那深深的一眼,她那深如潭水的眼睛裏,究竟又藏了多少說不清的幽怨?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紫蕤自嘲的笑了起來:她便是憔悴瘦損,也不會是因為你,何必枉自費神思量?

冷蕭蕭偷眼觑着韻清依然平靜如水的神色,終究忍不住問道:“我是不是,好心辦壞事了?”

韻清一愣,旋即停下腳步問道:“你是有意帶我來這裏的?”

冷蕭蕭心虛地點了點頭。

韻清撇了撇嘴:“冷姐姐也學壞了!竟然跟我玩陰的!你自己說,我該怎麽罰你呢?”

冷蕭蕭見她又跟自己笑鬧,知道又是問不出什麽了,長嘆一聲,酷酷地道:“随便。”

韻清翻個白眼,正要說話,忽然覺得肚子隐隐痛了起來,只得住了口,皺眉忍着。誰料這次竟比平日痛得格外厲害,忍到最後,額頭都涔涔流下汗來。

冷蕭蕭見她如此,遲疑道:“是不是……日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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