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盛況

暮色漸暗,近來天涼了,劉大壯弟兄幾個已經養成習慣,收完了債在萬福樓點一碗湯面,一邊吃一邊等舒樂收工。

因為他們幾個生的兇煞,萬福樓的夥計們一開始還怕他們是流氓地痞,心裏一直提防着。後來見他們每日都是安安靜靜地吃了面,護送着舒娘子一起走,漸漸也就習慣了,偶爾甚至還會搭兩句話。

舒樂收了工,他們也吃得差不多了。

二柱趕着馬車興致盎然地問道:“舒娘子,聽說你們萬福樓要出新菜了,今日整個京都都傳遍了。”

老三也滿含期待地問:“是啊,到底是什麽菜啊舒娘子,他們都說你這廚藝特別絕,做得可好吃了。”

舒樂笑道:“新菜叫火鍋,明天來,我請你們吃。”

“真的!”

“當然真的。”舒樂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她這個人愛錢不假,但對于親近之人卻能毫不吝啬。

“太好了!舒娘子請我們吃飯!”

她的語氣讓四兄弟心窩子裏熱乎乎的,激動不已,一疊聲地都是謝謝舒娘子。

劉大壯忍不住皺眉,這幫小崽子們一個一個有奶便是娘,虧得當初跟在他後頭一口一個老大的,現在轉眼就把他忘後頭了。

舒樂不用猜都能知道劉大壯的心思,她忍不住暗笑,道:“大壯哥明天可得留好肚子,多吃一點兒。”

劉大壯不耐煩地應了一聲,打馬往前走了些,心裏卻是暖乎乎的。

第二日舒樂到得特別早,誰也別想扣她的錢。

昨日簿子上登了五百多人,大廚房不得不把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放在火鍋上。但萬福樓是個老字號,多少還是會有不貪新鮮的老客,鐘師傅便把李二根和他的兩個小幫廚留出來應付這一部分客人。剩下的人,都忙着準備火鍋所需的食材。

拿來的食材裏,有兩樣鐘師傅十分瞧不上,一個是鴨腸,一個是牛肚。

鐘師傅眼裏,雜碎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也只有犄角旮旯的小店裏才會做這樣腌臜的菜。這樣的東西出現在萬福樓,無疑是拉低了檔次。然而舒樂還是死乞白賴地央着各進了十斤的貨,說是試試水。

不過辰時,萬福樓陸陸續續就有客人進來了,因為昨天的場面,大家都怕來晚了吃不到。

夥計們四處添茶倒水,遞食單。食客們聊着天,時不時催一句,“什麽時候開始做呀?”

不僅如此,還有過來預約明天的菜的食客,掌櫃的也是忙得團團轉。

忽然一股霸道嗆香的辣味從大廚房飄了出來,食客們一下子都興奮起來,議論聲也大了不少。

“喲,做上了,做上了已經。”

“嘿呦,終于啊。”

“我昨天就瞧狗蛋那小子嘚瑟的,今天終于輪到我了。”

第一道菜剛剛端出來,頓時滿座嘩然,那色澤濃。豔。誘人,食盤從道間一過,香味兒就勾得人口水肆意。

第一個人在衆人豔羨的眼光下提筷子吃了一口,邊上有問的,“怎麽樣?”

那人只一個勁點頭,話也顧不得說。

一層漸漸地坐滿了,連二樓包間裏外也都開始坐上了人,不過半個時辰,萬福樓就已經人聲鼎沸,來的客人在門前排起了長隊,一隊等餐,一隊訂明天的餐。

九香樓的掌櫃聽見外頭的動靜,問小夥計是怎麽回事,夥計出去瞧了一眼,家門口蜿蜿蜒蜒一條長隊,尋過去竟是從萬福樓那邊排過來的。

掌櫃的知道了緣由,真是驚掉了下巴,這酒樓竟然能火成這樣?不過前段時間,還見他們冷冷清清,一副快要倒閉的樣子,一道湯面讓他們才稍稍緩過些氣,再轉眼,這萬福樓竟然比九香樓的生意還要火爆了。

他們怕不是請了什麽大羅神仙?

連九香樓的客人都轟動了,在二樓欄邊探着頭看,“萬福樓怎麽這麽熱鬧?”

“你還不知道吶?昨兒為了搶他們家的菜,都差點打起來。我原來想搶都沒搶着,今天剛才又去預訂了明天的位置,都排到二百往後了。”

“是嗎?這菜能好吃成什麽樣?”

“我就沒見過那樣吃的,牛肉羊肉雞肉魚肉,放在一塊兒炖,你敢信?”

另一人神色詫異又嫌棄,“這東西能吃嗎?這……”

誇口的人神色誇張,就跟他已經吃過似的,拖着尾音道:“特香。”

周圍豎着耳朵聽的,又往萬福樓那邊瞟了幾眼,都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不一會兒就結賬下了樓。

就一刻多鐘的時間,九香樓就結賬了好些人,掌櫃的一瞧,客人出了門就排到門口的隊裏去了。他一臉郁猝,搶生意都搶到門口了,這還了得,他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這事兒,可得趕緊跟老板商量商量。

大廚房忙得熱火朝天,就這樣,客人還在外頭一個勁地催。

六口大鍋,一口淨炒底料,四口同時煮火鍋,唯一閑着的那口,是鐘師傅安排給李二根的。

可這半時天,卻一個來吃萬福樓特色菜的客人都沒有。整個大廚房只有李二根和他的小幫廚清閑得有些尴尬。

後來李二根的小幫廚也被借走了,就剩他一個守着空蕩蕩的大鍋。

李二根不得不到處轉悠轉悠。

整個大廚房裏,他的手藝是這三個大廚中最拔尖的,畢竟是鐘師傅親傳的徒弟,也有些話語權。

只是這個舒樂進來大廚房不過一兩天,就把他這裏架了個空,他心中不免有些郁悶。

他背着手,站在舒樂身後,眼光挑剔。

想法是可以,但是基本功還是太差,女人嘛,一慣是這樣的,自然比不上男人。

“你這個辣椒,別翻得這麽快。”

舒樂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長臉瓜子單眼皮,原來是李二根。她匆匆應付了一聲,就繼續專注自己手裏的活。

“油煎的時間太長了,夠了夠了。”

“诶,小心,快糊了。”

“你早一點撈出來啊。”

“不對,你這樣做,辣味都出不來。”

舒樂正是忙得應接不暇的時候,他偏偏蒼蠅似的在耳朵邊上叨叨個不停,她忍耐着把手裏剛做好的醬完好無損地挖到瓷盆裏,這才把鍋一擱,“你很閑嗎?”

這話正是問到了李二根的痛處,他臉色頓時就不大好看。要不是她弄這個什麽火鍋,他也不至于這麽閑。

他振振有詞地道:“你看你,我這不是指導你嗎。你這基本功這麽差,也不知道怎麽當的廚子。你們女人家,就是小肚雞腸,一點兒也聽不進建議。”

顧二花不樂意了,這個李二根仗着自己是鐘師傅的徒弟,平時沒少‘指導’她,每每都被她不耐煩地刺回去。

他怎麽說舒樂,她不管,但李二根這話裏影。射她,她就不能放任。

她一邊切着菜一邊哂道:“得了吧你,成天多大能耐,到處指導人,有空多幹點活,少動嘴皮子。”

舒樂聽了這話不禁噗嗤一笑,看來這個李二根是慣犯了,顧二花刻薄起人來也真是有點厲害。

李二根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語氣,“你看看,就說你們女人脾氣怪,我說她來着,幾時又扯上你了。”

鐘師傅瞧見這邊,揚高了聲音斥道:“怎麽回事?外面客人催着,還有心情鬥嘴?”

這時候長淮也掀了簾子進來催道:“外頭好多客人要片牛羊肉,得有五六十盤,拜托師傅們再加快些,催了好幾回了,我這邊也不好應付了。”

舒樂腦筋飛速地轉了轉,提議道:“鐘師傅,我看不如這樣,讓他跟您一塊片牛肉。您片的牛肉質量高,收四倍價,他收得比原價低個三四文,這樣也能緩解緩解壓力。”

鐘師傅仔細一琢磨,他的資歷和名聲,确實配得上四倍的身價。二根自然是比不上他的,少收三四文,也不會讓剛才以原價吃到鐘師傅片的牛肉的人太過不滿。況且,他的價值也正體現在這巨大的差價之下。他很滿意。

價錢的事,很容易和掌櫃的談妥了,萬福樓很快出了新的菜單,分列精品片牛肉和普通片牛肉。

掌櫃的跟人解釋,方才那個是試吃,吃的就是精品片牛肉,出自萬福樓的老主廚鐘師傅之手,所以價格定得高些,若是不太追求品質的人,也可嘗試普通片牛肉。

有些人一見四倍多的價差,不禁想,就一個片牛肉,能差別到哪去,因此加菜的時候,就換了普通片牛肉。

牛肉一端上來,食客一眼看過去,頓時感覺這肉片比方才吃到的,厚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幾乎能頂兩倍多。懷疑着吃了一片進去,味道還是那個味道,口感實在是差了些。

但花了錢的,他又不舍得浪費,最後還是硬着頭皮吃了下去。

鄰座的見他盤裏的厚牛肉,都問怎麽樣,他連連擺手,“口感差遠了。”

鄰座的心裏也就有了數。

漸漸的,大廚房裏片牛肉的供應就給壓下來不少,畢竟四倍的片牛肉還不是人人都能放開去吃的。普通片牛肉也只有少數對口感不那麽追求的人點。李二根漸漸又閑了許多,幹一會兒,歇一會兒。

鐘師傅見了他這個不争氣的樣子就開始罵起來,“平時就叫你多練基本功多練基本功,你看看,到這個時候,客人一下就挑出來了吧?你給我好好練!”

顧二花不禁暗自一嗤,這個舒樂,還真是有點手段,輕飄飄幾句話,就能四兩撥千斤。她當真是小瞧她了。

相府。

沈正青坐在溫安堂,悠悠地品着茶水。

外頭有人來報,“禀告公子,事情都辦妥了。找的那幾個婆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好。”沈正青滿意地擱了茶杯,扔出來一袋銀子賞了他。

看着那人歡天喜地地磕頭謝恩,沈正青把玩着手裏的青瓷盞,神色快然。

“公子,”站在一旁的景華斟酌着開了口,“這樣大費周章地對付一個已經被逐出門的假千金,值得嗎?”

原本他是不配置喙的。但他十六歲被老爺賞給沈正青,是看着他長大的老仆,上一次沈正青派人暗殺假千金的事被老爺知道,老爺狠狠地訓斥了沈正青一番,差點還動了家法。

沈正青若還是如此執意,只怕會越行越遠。

沈正青厲眼掃過這個溫順的老仆,一把将手裏的茶盞握成了粉末。

他冷道:“我看是我平日待你太好,叫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景華恭順躬身道:“老仆不敢。”

“你退下吧。”沈正青沒有再去看他一眼。景華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對付她究竟值得付出這麽大的精力嗎?

沈正青不禁冷笑。他是沈家長子,天之驕子,不唯父親,阖府上下都将所有厚望寄托在他身上。可自打假千金回府,父親的關注便被她分去大半。

十五歲那年,假千金眼饞瞧上了他的馬駒,他雖有好幾匹,可是他的東西,不允許他人觊觎。但父親毫無商量餘地将自己的馬駒奪走贈她。

他因此和父親怄氣,最後挨了十五棍家法,愛護幼妹他咬牙切齒都不肯受教。

後來他置氣離家出走,投入軍中,兩年多來,他滿手磨出了厚厚繭,斷過胳膊,扭傷過腰,受盡磨難艱辛。

父親若不是為了和長姐的奪嫡野心,大概早就忘了自己這個在塞外風吹日曬的長子。

沈正青緊緊地握住拳,他吃過的苦,還有被父親遺忘的這些年,如何不值得?

他不禁輕笑一聲,滿眼陰鸷。

對付一個無賴的女人,還是要靠女人。

畢竟女人最知道如何對付女人。

他要她,生不如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