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該死的醫囑

韓其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他臉上的表情因為變化太快,一時反而有些微微扭曲,阮頌輕輕笑了一下:“不認識了嗎?”

韓其看着她輕快走近,将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有點燙。”

她低頭先他肩上和腰間的繃帶,接着看見了他手上被扯下來的輸液針,微微蹙眉,立刻按了床頭的護士鈴,然後伸手将他手擡起來,好像這樣就可以少流一點血。

“你怎麽來了?”他看着少女發青的眼下,目光微動。

“我開車來的。”阮頌從字面意思回答道,她臉上的神色顯得輕松,将這個過程一帶而過,“四千塊錢沒白花,沒有違章,沒有意外,順利出師。”

阮頌的學習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無論什麽,她總能很快找到方法,迅速切入,有時候,韓其覺得她聰明得讓人驚嘆。

“你知道我問什麽?”他說,一想到她竟然孤身開了一晚上車來到另一個陌生城市,便有些心緊,他表情嚴肅,聲音卻叫人聽出了一絲柔軟,“以後不能自己出來。”

在兩人的關系經歷了之前親密的時候,幾乎不知不覺之間,彼此的距離和情緒都有了變化。現在的阮頌有時候也會小小的任性抱怨他,但幾乎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的,現在的他們離彼此很近很近。

阮頌這時就微微抱怨:“可是你的司機們只肯聽你的,不肯帶我來。”她轉了轉眼睛,不動聲色去探觸着韓其的底線,“你知道的。如果我想做什麽,除了你沒有人能攔住我。所以,不要怪他們好嗎?我只是擔心你。”

韓其果然聽進去了,道:“下回不能這樣了。”

阮頌伸手按住了他的唇:“沒有下回。”

她的眼睛是真切的擔心,又搖了搖頭,咬住唇:“真的,這樣的事,不能再有下回了。”

她的關心很巧妙切開了話題,韓其立刻順着她的話想到了另一處,心不由柔軟了兩分,他輕輕嗯了一聲,将唇在她指尖吻了一下。

“不會再有下次了。”他的聲音溫柔,嘴角帶着笑,但眼眸深處冷到了極點。

因為,這一回所有動手的人,都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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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其本就深沉,這一次被背叛出了意外之後,性情愈發捉摸不定而又狠戾。

對他來說,他掌控不了這群老狐貍,便幹脆處理掉,換上能聽話的小狐貍。

他做這樣的事,向來得心應手,轉眼,南邁的烏林、春舞川甚至萬佛裏大部分地區的壟斷渠道都到了他的手裏。

他得到春舞川最後一塊區域的珠寶代理權時,親自去珠寶城巡視,最後看中了放在一樓大廳的一顆珍珠,碩大潔白的珍珠散發着微微的粉,他看了一會,讓負責人将這顆珍珠取下來。

負責人一臉欲言又止還是老老實實取了珍珠,放在柔軟的墊子上奉上,他看了一會,将那珍珠捏起,裝進了褲兜,點了點頭便走了。

當天晚上,他就将那顆珍珠拿出來,送到阮頌手心裏給她看,他的聲調淡淡的,好像是在說一件很普通的東西:“看着還行,你看看要不要做發夾還是項鏈。”

阮頌将那顆珍珠舉起來看,她在玉雕行業浸泡一段時間,對簡單的珠寶鑒定能力還是有的,一眼就看出來這顆珍珠價值不菲。

但韓其這樣随便的口氣,又似乎這并不是很貴重的東西。

她怕看走眼,又細細看了好一會。

韓其不喜歡她的分心,靠近她,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然後漸漸深入,她微微側頭,想要等一下。

為了懲罰她的不專心,他另一只手捉住了她的後頸,像捉住一只奶貓一樣,将她送到自己面前,更深更熱情的吻她,過了好一會,在她幾乎承受不住的時候,他微微松開了她,啞着聲音在她耳邊危險的抱怨:“阿頌——”

阮頌一下來了精神,伸手捧住他的臉,将他固定住,就像一只被抓住臉的大狗子,讓他不能再靠前。

“不行,醫囑。”

“該死的醫囑。”韓其道,“我覺得那是個庸醫。”

阮頌笑:“人家把你從手術室救回來時,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韓其用額頭在她額間碰了一下,輕笑了一聲,起身再去洗了個涼水澡。

第二天他回來的時候時間還早,回到別墅就看着阮頌在工作室,等他走進去,看着阮頌正在擺弄一個木匣子。

那是一個木制的首飾匣。從用料和成色上看,至少是宋代的東西,價格不菲。

匣子裏面鋪着柔軟細膩的絲綢。

而絲綢上面,是滿滿一層珍珠。

和他昨晚帶回來的那顆一模一樣,顆顆瑩潤微粉。

韓其面色微微一變。

阮頌擡起頭,看他:“回來了?”她有些無奈笑,“怎麽又送這麽多過來,那一顆做成什麽我都還沒想好,這麽多我可用不了,要是全部做成項鏈,那跟挂着佛珠似的。”

韓其不動聲色嗯了一聲,讓她繼續搗鼓她未完的作品,他走出去,叫了東姐過來:“今天誰來過?”

東姐搖頭,只說有一個快遞和留言,快遞是指名給阮頌的,她檢查過了沒有什麽問題,以為是韓其送回來的驚喜。

而留言是一位叫史密斯的先生發來的。

這位史密斯先生是大先生的特使,也是他在南邁等幾個城市的話事秘書,也是上一次姚家和韓家的調停人,他私下裏毫不掩飾對韓其的欣賞,并在上一次接受了韓其代表韓家送過去的昂貴禮物。

也因此,讓姚家始終覺得這位特使偏心。

韓其站定,取過上面留下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對面很快接了起來,聲調輕松道:“喂,韓其,下午好啊。嗯,有時間嗎?”

~*

韓其拎起外套重新走出去之前,到工作室看了一下,和阮頌說了一聲,坐車出門的時候,便敏銳察覺到身後跟了一個小尾巴。

今天的司機換了個人,安在上一次的意外中同樣受了傷,現在還在修養。

司機有些不安,韓其面色不變道:“按路線走。”

到達了史密斯約定的咖啡廳,半開放式的咖啡館看起來非常清淨,韓其剛剛下車,一個侍應生立刻将他帶過去,到了小花園外的露天桌旁,微微颔首示意,便看見一個金發男子坐着笑着伸出手來:“韓其,好久不見。”

他的桌上的餐盤由工作人員迅速收了下去,重新鋪陳上嶄新的餐巾,史密斯臉上帶着微微的笑:“來了南邁這麽多次,最喜歡的還是這間咖啡館。環境不錯,而且山的那邊有姹女花,吹到這裏,味道剛剛好。”他說罷,輕輕嗅了一下,親自為韓其倒上一杯茶。

韓其伸手接過茶杯,看他:“你叫我過來,不是為了喝茶的吧。”

史密斯笑了一下:“小七爺愈發歷練了。我今天來,的确有些事,于公于私,有些話想和小七爺說一說。”

史密斯的重點還是在韓其激進的吞并和撤換人員上,希望韓其給大家都留一口飯吃,他說:“有人已經抱怨到了大先生那裏。雖然我看好你,但從大先生的角度出發,還是希望南邁保持一個平衡的狀态。”他似乎有些感慨般笑了一下,“你知道,人年紀大了,就不會像年輕時候那樣喜歡冒險,喜歡刺激。會忍不住想要安穩下來。”

韓其道:“南邁城市縱橫不過一千公裏,年輕人和小孩子只有這麽多,養不了這麽多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有人想要活下去,就必然有人想被拖下去。誰都不想死,那些一無所有的年輕人更是這樣,我理解。”

史密斯先生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這樣的話我也同大先生說過,但你知道的,一個人到了一定年紀,便會開始用經驗代替判斷。甚至開始珍視一些曾經絲毫不在意的東西,比如安全、健康、穩定——而在這時候,最開始挑戰的人,總是最容易被列為典型的,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也希望你身邊的人能好好活着。”

韓其沉默了一下:“願聞其詳。”

史密斯蘸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等。

晚風吹過,溫暖動人,那水和字跡迅速蒸發。史密斯道:“上次你送了我一份大禮,我正好手上有一盒閑着的海珠,便讓人給你身邊那位姑娘送了去,希望小七爺不會覺得我擅作主張。”

韓其:“那些珍珠,謝了。”

史密斯道:“穩住你身邊這些人。這才是不枉我為你做擔保的謝禮。”

韓其點了點頭,到底還有些疑惑,道:“這些珍珠并不是南邁的海域産的。”

史密斯看着他,慢慢笑了一下:“不愧是珠寶行業浸泡過的,一模一樣的東西也能看出不同來。這盒珍珠是屏山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朋友送過來的。以後我會介紹你們認識,我覺得,你會喜歡他。”

他說完了,輕輕拍了拍手,一旁的侍應生将晚餐送了上來,史密斯先生站起來,一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面向韓其道:“試試這裏的鵝肝和牛排,味道很不錯。如果覺得喜歡,下次小七爺可以帶你那位小女朋友來。我給你存了兩瓶酒在這裏,一點小心意。”

韓其在晚風中坐了一會兒,慢慢吃完了那一份牛排,帶着血絲的牛排鮮嫩無比。

~*

史密斯先生坐上了車,車裏冷氣十足的空調中,還有一個男人,那個人有一張很冷且英俊的臉,桃花眼的眼角有一塊很小的疤,就像一顆淚痣,只要看這個人的眼睛,便會下意識覺得這是一個薄情的人。

男人薄薄的嘴唇唇形優美,此刻看着史密斯,問:“你說的韓家那位,就是他?”

史密斯點了點頭:“怎麽樣?阿哲,以你合作者的眼光來看。”

男人有所保留:“太年輕了,容易感情用事。”

史密斯笑了起來,叫了男人大名:“你也并不比他大多少,齊霄,我可是第一聽見有人說韓家這位小七爺感情用事。如果你知道他對他妹妹和父親做的事……”

齊霄道:“那并不能說明什麽。對無情的人做無情的事是人之常情,但對有情的人做無情的事方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應該做的。我說他感情用事,是說這個男人的心,現在還是軟的。”

史密斯好奇:“那如果你是他,你現在會做什麽?”

齊霄道:“我會立刻聯姻。無論是個什麽女人,他現在要得到蘇成達那些老古董的支持,只有進行捆綁,而聯姻是慣例。只要達到目的,過程并不重要。”

史密斯道:“恐怕會很難。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聽說他有一位很喜歡的小女朋友。上一次他父親的葬禮,因為那位小女朋友發脾氣,他便真的放下一切飛去哄她。”

齊霄聞言立刻搖頭,仿佛證實了自己的看法:“我實在很難想象,這就是你向我強烈推薦的合作夥伴。”

史密斯道:“不要因為是韓家就對他抱有偏見。相信我,你能做到的,他如此,韓其會是個很好的同伴。”

齊霄不再接話,史密斯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換了一個,問他:“你這些年幾乎沒有出屏山,這次來南邁不止是生意吧?”

齊霄方才還有些不屑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沒有看史密斯,只看着前方:“嗯,見一個朋友。”

史密斯有些驚異擡了擡眉,很快想起什麽,默了一下。

齊霄道:“看她現在這樣,倒是了了一樁心事。”

史密斯問:“這就是你當年向大先生賣命求的那個條件?——找一個人。”

齊霄顯然也知道自己剛剛如何批判過韓其,他避重就輕,臉上露出輕浮而又不以為然的神色,笑了起來,那雙桃花眼波光潋滟:“我自然和韓其不同。我找人是為了報恩,當年她臨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線生機,後來聽說又給我郵寄過東西。我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

“自從找到她後,定期資助她。這麽多年,這份恩也應該還完了吧。”

齊霄收回目光:“資助麽,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順便而已。”

他想起今日早上,駕車在那鄰城城郊的屋舍旁,看見的那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她撐着腰緩緩散步,原本清秀的臉龐帶着孕期的浮腫,再無當年記憶中那份靈動。

聽說她從韓家出來後,很快嫁了人,她的丈夫是個普通且俗氣的男人,愛好賭博和游手好閑。她選擇了自己的人生,并報以沉默隐忍的馴服态度活下去,在他的心腹得到授意上前想要問問她是否想要換一種活法的時候,她伸手護住了一旁那個瑟瑟發抖的丈夫——她以為是賭場的人又找上了門。

車子轉彎的時候,車窗緩緩打開,裏面的冷氣和外面的熱浪此消彼長,齊霄伸手,揚手扔了兩張很舊很舊的紙條。

那是從快遞上面剪下來的手寫地址信息,上面很多地方都模糊了,但仍能看清楚南邁、蓮齊這樣的字跡。

他永遠記得在他第一次聽說這個包裹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心情,他死死記住了那上面的名字。南邁,蓮齊,他的蓮齊,并沒有忘了他。

忘了這個還在煉獄中的同伴。她總是這樣,有花一樣的臉龐和柔軟的心。

但生活,從來不是一件美好的事。等他從裏面熬着,用盡手段能有一點話語權,終于找到了機會能去尋她的時候,費盡心機得到的消息卻是她已離開了韓家。

齊霄仰頭靠在椅背上,閉眼将一根雪茄在鼻尖輕輕嗅過去,他的手指從虎口到手背是深深的傷疤。

過了一會,他說:“我今晚走。”

史密斯并不意外他的突然離開,畢竟在屏山,那不是一個可以放心将自己後背交付別人的地方,他臉上依然帶着朋友那樣親切的笑,眸光閃動:“阿哲,我的朋友。等我們合作成功那天,我會送你一份意想不到的大驚喜。”

齊霄道:“又是你的脫衣舞嗎?那可不是驚喜。”

史密斯笑:“我覺得你會很高興的。”

齊霄毫無興趣:“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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