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警告
這家咖啡館的西餐廳的味道的确很不錯。
牛肉和魚還有鵝肝的做法都是一絕。
韓其放下刀叉,揚手示意适應生過來,他問了另外兩道菜的名字, 第二天中午,阮頌結束了早上的課,車便到家門口接上她,徑直送到了咖啡館。
韓其在電話裏向她說是味道不錯的,她知道能讓韓其這麽說,那味道的确應該很出衆,到了餐廳門口,果真見外面停了一列豪車。
咖啡館是會員制,餐廳都是私房菜,用餐需要提前預訂。
領路的侍應生帶着她走過一段臨水的小徑,到了一片花樹下,一眼就看見韓其向她擡手,她立刻笑着走了過去。
侍應生為她拉開座位,阮頌微笑着道謝,坐下,看着對面的韓其,很自然笑起來:“聽你這麽說,倒是很期待呢。”
韓其擡手,示意侍應生可以開始上菜。
“我點了幾樣我覺得不錯的,還有另幾樣新菜,你選一個你覺得最不錯的。”說來奇怪,韓其和阮頌的口味并不完全一致,韓其不喜歡酸味的東西,口味清淡,阮頌喜歡微辣的東西,但每次在一大堆菜裏選覺得最好吃的,他們倆的總是八九不離十。
韓其疑心阮頌作弊,阮頌只笑說“這說明我們都是脫離了口味偏見,是能公平選擇的人。”,惹得韓其說她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這便常常變成兩人用餐的一個小樂趣。
阮頌剛剛答應下來,就聽見旁邊有人在親切招呼韓其。
她回過頭去,看見一張帶着風霜的中年男人的臉,這個人是韓費凡的舊友也是韓其好友宋加洛的父親宋遂,對韓其向來不錯。
韓其便向她點了點頭,過去另一處和宋遂閑話。
宋遂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年輕男人,帶着關切道:“你瘦了一些。”
韓其道:“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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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遂問:“袁六他們還是不肯松口嗎?我知道有人已經在向大先生那邊遞話了。”
韓其笑了一下:“宋伯伯很清楚,他們要的我給不了,我要的他們受不了。但時間在我這裏。”
宋遂搖了搖頭:“小七,我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我必須要勸你一句,現在的情勢看來,所有人都反對得厲害,并不适合現在大張旗鼓變動。這會讓大先生質疑你的初衷。”
韓其看着宋遂的眼睛:“那宋伯伯覺得我的初衷是什麽?”
宋遂看了他一會,過了一會,他說:“韓其,你不能這樣。”
韓其道:“我可以。”
宋遂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小七,我是和你父親一起打拼過的,我離開‘園區’多年現在沒有發言權。但我知道,‘園區’的情況和其他普通的集團公司不同,裏面牽涉太多,獻金、操縱、資源、權利,每一樣生來都帶着血,想要進去難,但想要出來,會更難。”
韓其知道宋遂是真心的,道:“我知道。”
宋遂緩緩搖頭:“不,你不知道。小七,還記得曾經來南邁做客的帕城那個裴有年嗎?他年輕時候也在園區待過,和費凡關系最好,走得最近,所以他親手接觸了‘園區’的東西,但後來他喜歡一個外地的姑娘,歸附了岳家的勢力,當時分割的時候雖然鬧得不愉快,但也是結束了的。後來,這位裴有年很快結婚,有了一個女兒,他夫人身體不好,對這個孩子愛惜得緊,但七歲多的時候,孩子就在別墅旁邊摘花的時候不見了。”
韓其隐隐知道有這麽一件事。
宋遂道:“人人都以為這個孩子是被綁架了,但等了一天一夜,也沒有等到贖金的電話。黑白兩道都用了法子,最後才找到了這個孩子的一點消息。等這個孩子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一條帶血的手鏈和一捧骨灰,要不是最後還是靠着那手鏈上的血驗明了孩子的身份。”
宋遂輕輕嘆了一口氣:“孩子死的時候很慘。但是她是在帕城失蹤的,卻被人帶到了三不管的屏山附近,如果說是綁架,我是不信的。大先生的手段,永遠會比你想象的更危險,從他這裏得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有代價。”
韓其問:“那宋叔叔當初是怎麽離開的?”
宋遂笑了一下:“我離開這二十多年,每年都要按照我的收入上繳三分之一作為年底利市。”
韓其想到了韓費凡臨死前說的話。
——“……韓其,你太年輕了,你以為你現在憑着幾個年輕人就能搞定南邁?你以為我死了,一切都是你的?你以為你真的搞定了大先生?你知道他是什麽人?你敢跟他做交易?你還記得你那位裴叔叔,你以為他的女兒真的是病死的嗎?你給了大先生你的弱點……”
他問:“如果不繳呢。”現在的宋遂的資本和地位遠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宋遂,如果他要拒絕,未嘗不能一試。但他也知道,宋遂是個謹慎的人,他必然不會。
宋遂果然搖頭:“我現在拖家帶口,你知道加洛還算成器,但加風那個孩子實在不像話。如果錢能解決的問題,我自然不希望別的方式解決。有興趣的話,你可以查查十五年前一個案子,案子的當事人叫福高。”
他最後說:“小七,我從長輩的角度真心的建議你,如果能和平解決問題,至少不要捅到大先生那裏去。安撫一下袁六他們,蘇成達是個很好的切入點,我知道他一直很欣賞你。”
這才是宋遂今天此行來的真正目的,他做完了一個稱職的說客,伸手拍了拍韓其的肩膀。
“小七,你和加洛很好,我也将你當成半個孩子。我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身邊的人都安全,不要讓仇恨蒙蔽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談話到此結束,韓其颔首垂眸道別。
他回到了餐桌,餐桌上的餐蓋一個都沒揭開,阮頌正在等他。
她遞上的熱飲溫度剛剛好,加了薄荷,有種淡淡的草木香。
阮頌邊界感很好的,從不會去問他工作上的東西。
她微微笑:“那我們現在開始嗎?”
韓其道:“好。”
阮頌臉上露出好奇的模樣,她每次好奇的時候便會不自覺微微睜大一點眼睛,就像一只黑眼睛的幼貓,韓其喜歡看她這個樣子,看着她一個一個親自揭開餐蓋,好像裏面是什麽很特別的驚喜一樣,就算是已經吃過的食物,也覺得充滿同樣的期待了。
但最後一個,她揭開時,卻微微低呼一聲,手上的餐蓋一下掉在了桌上,哐當一聲,她整個人都驚了一下。
韓其面色一變,伸手揭開了上面的蓋子。
餐盤裏面是一條蠕動的活章魚。
碩大的頭,密集的觸角。
阮頌恢複了鎮定,呆呆看着桌上正在蠕動的章魚,柔軟的身體,淡紫色的皮膚,黏糊的觸感。
韓其伸手抓住那條章魚,章魚徒勞在他手上掙紮。
侍應生連忙跑了過來,解釋着:
“這是那邊一位先生送兩位的。”侍應生說,但三人的目光轉過去,那邊的桌上,除了一束漂亮新鮮的姹女花,什麽都沒有。
咖啡廳的監控錄像剛剛好切掉了那個角,而半開放的空間中,也并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位置坐的是什麽人。
但韓其心裏隐隐有預感,給瓦那電話:“去查近兩個小時咖啡廳來路和離開的車輛。我要知道每一個車主的信息。”末了,他補充,“還有,讓小差去查十五年前一個案子,案子的當事人叫福高。”
結果很快出來,一輛深灰色的汽車,車牌是來自更南方的撻暖城,這也是大先生修養的地方。
小差也很快拿到了福高的案件資料。
案件并不複雜,但看起來卻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福高來自撻暖城,從小被收養,親生父母不知幾何,在當地,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他長大後,在養父的安排下來到南邁工作,據說是為了找回養父的部分商業機密,不惜犧牲自己,色-誘了某位議員的妻子,對着那可以做他母親的女人極盡手段,成功讓女人對他死心塌地,也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然後在最後一場分手戲中,他準備春宵一度後清理掉一切痕跡,誰知這時那位議員收到消息上門捉奸。
最後三人要麽重傷要麽殒命,只留下那位議員一個不到十歲的兒子,後來也在孤兒院消失無蹤。
而在這個時候,才在檢測血液身份的時候,意外發現,這個福高竟然是這位議員失蹤多年的兒子。
于是從一場情殺案變成了一場人倫悲劇。
那位議員在重症監護室聽到了這個消息,不到一分鐘就過身了。
那位議員直到死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是新聞的報道在細節上充分發揮了人文想象力,什麽睜大的雙眼,凝聚在眼角卻落不下來的淚珠,顯然是在臨死之前已痛苦至極。
這就是大先生的手筆,有仇必報,對待背棄的人,如同毒蛇一樣蟄伏,用足夠的時間等待,以最攻心的方式呈現。他的處罰和報複并不是簡單的殺戮,這世上爛命一條不怕死的人不少,但毫無牽挂不畏報複的人卻不多。
韓其聽完了電話裏的小差的話,道:“我知道了。”
他挂了電話,伸手牽住坐在一旁的阮頌的手,她的指尖微涼。
“別擔心,就是一個惡作劇。”
阮頌用輕松的口吻笑着說:“其實我看那章魚用來烤一烤,味道應該不錯。”
“喜歡的話,我們現在過去買。”
“不用。下回吧。”她的目光微微一動,看着韓其,“今天我想去一趟萬老師的工作室,選一些顏色适合的蛋面和基料。一會你把我放在門口我自己去就行。”
萬老師是阮頌現在的玉雕老師,他有自己的工作室,是個儒雅溫和的中年男人,在玉雕界小有名氣,教導學生也很有一套。
如果是平時阮頌提出這個要求,韓其肯定會拒絕,但今天他只是想了一下就同意了,只讓後面的保镖留下。
阮頌心裏便隐隐知道,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一只章魚那麽簡單。
這……更像是一個警告。
但韓其不說的東西,她也不會去盤根究底,所以只是體貼先給自己找了個借口離開,讓他直接去處理。
阮頌下了車,韓其笑着揮手道別,轉身走進的工作室玻璃門的時候,她目光掃過倒影,韓其的車窗沒有關,仍看着她,一直等她走進去了,車窗才緩緩搖起,車子無聲駛離。
門口的一風鈴一響,裏面的人就走了出來,中午沒有安排授課,萬老師正裹着圍兜在吃東西,他看見阮頌,立刻收回了手裏的東西,迅速擦了擦手和嘴。
“怎麽現在來了?”
阮頌笑了一下:“萬老師好。我來是想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料子,想要做個東西。”
萬老師也笑:“那我可得小心收好我壓箱底的寶貝了,阿頌你的眼光可是刁得很。我得慶幸你沒來這裏上課。”
本來阮頌是想要到萬老師的工作室來上課的,但被韓其否了。最開始他陪着阮頌在外面上過一節課,中途上到一半的時候,他站了起來,拉下了玻璃門窗的百褶簾,将外面幾個“有事”來回經過好幾次的男女目光都擋在了門外。
但就是這樣宣示主權,在第二次選課的時候,阮頌還是接到了一份意外的禮物,一個坐在教室窗臺邊寫生的帥氣藝術生将自己描摹的一張素描遞給她。
藝術生并沒別的表示,只說這是對美的一種情不自禁的友好。
但韓其顯然不這麽認為,他的手下面無表情走過去,打開了藝術生畫夾下面的草稿,一張一張,全是阮頌,然後手下冷冷看着藝術生,扔下了材料費,将那些草稿全數帶回來。第二天開始藝術生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工作室。
那天回去的時候,韓其沉着臉走在她身旁,似乎有些生氣的樣子,她走在旁邊,然後在下樓的時候,偷偷拉住了他的手,韓其手很冷,但沒有拒絕。
阮頌便說自己之前并沒有注意到後面的窗戶邊還坐着一個人,才會讓他在那裏安安靜靜畫了整整一節課。
韓其嗯了一聲,臉色仍然不太好看。
她輕輕哼了一聲,由着他發脾氣,松了手站在原地。
韓其回頭看她,大手扣住了她的手,冰涼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
他的聲音依舊帶着冷意:“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
“真是霸道啊。”她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又小小哼了一聲,“管完了我,現在連別的不想幹的人也要管了嗎?”
她的“不相幹”三個字讓他輕輕哼了一聲,然後伸手将她攬入懷中。
“阿頌,只要你乖乖的。”
後來,她的課程就直接變成了在家,由萬老師上門教授。
萬老師的笑打斷了她的思緒,阮頌看着萬老師從工作臺旁邊的小櫃子裏抱出一個小箱子,放在她面前,讓她選。
她伸手探出一堆各種模樣的料子裏,微涼的玉石埋着她的指尖,她最後選出一塊漂亮的翡翠,體積不大,不夠做手镯,但是做點別的還是夠了。
“就這個吧。”她說,電光火石一般,仿佛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一般。
曾經什麽時候,她也這樣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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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山地理位置特殊,并沒有機場,和外界聯系的通道是修建于二十年前的援建的火車站。
火車站不大,但是人流量不少,來來往往的旅客在此進出,自然也催生了圍繞着火車站讨生活的人。
灰色地方有灰色地方的規矩。
什麽人能動,什麽人不能動,什麽事做到什麽程度,都是有門道和規矩的。
齊霄和幾個手下的火車到達屏山站內,就有人遞話過來,說想要見齊霄。
他的手下沒好臉:“什麽阿貓阿狗能夠來見齊哥了?”
齊霄用眼神制止了手下,問:“什麽事?”他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擴展自己勢力的機會。
在車站的貴賓休息室略顯簡陋的房間,齊霄看到了送過來的一個小背包,背包看起來樸素低調,其實是個不錯的牌子,包裏沒有錢,有一兩件女孩子的貼身衣服,還有一張地圖。
撿到東西的小喽啰陪着笑擦着汗說:“我以前在山裏開過礦,就是看到這地圖和齊哥那邊的地形有點像,怕是有人混進來想要搞事……”
齊霄伸手接過地圖,看了幾眼,他目光忽然微微一頓,盯着那地圖,仿佛在看着特別的東西,讓下面等着小喽啰更緊張了。
他緩緩收起了地圖:“很好。你叫什麽名字?”
小喽啰立刻激動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齊霄道:“好。我記住你了。這個包裏,還有什麽別的東西嗎?”
小喽啰也是走狗屎運撿來的東西,仔細搜索僅存的記憶:“……有錢,對了,聽說好像還有一張照片。”
齊霄笑了一下,揮手示意小喽啰出去。
他再拿起那張手繪的地圖,那上面寫了兩個字,是他認識的字,屏山。
字跡、筆鋒,在他對于漢字有限的記憶裏,和曾經郵寄過來的地址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好像有哪裏不對?好像有什麽不對。
他定了定神,從衣袋取出鍍金鋼筆,示意幾個手下将那兩個字寫一遍。
每一個人都寫完了,同樣的字,是不同的字跡。
就算很像,但絕不相同。
他想起什麽,伸手去摸自己的衣兜,但一直被放在衣兜裏面的那個地址早在南邁的時候就被扔在了咖啡館外面的路上。
他罵了一句髒話,遇見這個韓其果然沒什麽好事。
但罵完了,又覺得在心裏死了一天一夜的某樣東西又隐隐活了過來,也許——
他頓了頓,坐直了身體,轉頭向屬下道:“去查查這個包從哪裏來的?包的主人在哪裏?”頓了頓,他道,“客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