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茍富貴,毋相忘
穆元甫只恨自己肋下沒有生出雙翼來,用盡吃奶的力氣撒腿就跑。
一直到再聽不到延昌郡主的聲音,他才停下奔跑的腳步,扶着路旁那枝葉茂盛的大樹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這具身體确實是太弱了,才跑了這麽一陣子,居然就有點要透不過氣來了。他想着。
不過,似這般可以自由奔跑的感覺,對曾纏綿病榻力不從心的他來說,卻是相當的久違了。
待氣息平穩下來後,他四下打量,入目之處,亭臺樓閣,假山流水,古木蒼翠,奇花異草,雖不致于十分熟悉,但亦非陌生,确是永和大長公主府中的花園無疑。
快速地梳理了一遍自醒來之後所發生之事,他的眉頭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
在他駕崩之後,朝中到底發生了何事?瑧瑧又做了什麽?
齊王府沒了,章平伯府也沒了。甚至為了撇清關系,貴為長公主之女的珠兒還與章平伯世子斷了夫妻名分。
還有,南安王府、大長公主府争先恐後往宮裏送人……
一想到這,他只覺得心裏那把無名火又‘轟’的一聲燃燒起來了。
不行,他一定要想法子進宮去,見一見他曾經的皇後,如今的太後。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男子的說話聲,他循聲擡頭望去,便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三名均是作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正邊說話邊朝着這邊走來。
三人當中個子稍高的那位率先發現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滿臉驚喜地大步迎了上來。
“周兄,果真是你!能到園子裏走動走動,看來周兄的身子果真大好了!”
穆元甫不知對方身份,更深知多說多錯的道理,唯有含糊地應付了一聲。
好在對方也不在意,仍舊是滿臉熱切:“我便說周兄吉人自有天相,果不其然!這下子大長公主與郡主也就該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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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日頭正盛,周兄又是大病初愈,不宜長時間走動,也該到亭子裏歇一歇才是。楊兄只顧自己高興,也不注意些。”很快地,一名搖着折扇的年青男子也走了近前。
“陳兄所言甚是,萬一把周兄累出個好歹來,豈不是咱們的罪過?”緊接着,三人當中最後的那一位走得近來,似真似假地接了話。
個子最高的那位‘楊兄’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光顧着高興了,虧得陳兄與孫兄提醒。來來來,周兄,咱們到亭子裏歇一歇說說話。”
穆元甫亦有意從這三人口中多探些消息,自然不會拒絕,遂被三人簇擁着到了湖邊的碧水亭。
待衆人落座後,他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眼前三人,暗暗猜測着對方的身份。
眼前這三人,雖作書生打扮,可身上居然帶着一陣似有似無的脂粉氣味,讓他不禁懷疑他們是不是剛從煙花之地回來。
再一看他們的面容,臉龐白淨,唇瓣嫣紅,眉目似畫。細一看,原是抹了粉塗了胭脂,竟是精心畫了妝容。
這些人,難不成是長姐養在府中的面首?應該不會吧?畢竟姐夫高力培還在。
高力培應該還在的吧?他卻又有點不确定了。畢竟珠兒都莫名奇妙地與馬世超和離了,誰知道長姐與高力培會不會也發生點什麽讓他想像不到之事來。
那三人不知他心思,最先看到他的那位‘楊兄’殷勤地給他倒了茶,神情頗為欣慰:“周兄身子大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我瞧周兄臉色紅潤,可見确是大好了。只到底還是要多注意些,莫要勞累過度才好。”搖着折扇的‘陳兄’跟着道。
最後的‘孫兄’點了點頭,表示對楊陳二人所言的贊同。
“多謝各位兄臺關心。”穆元甫客氣地回道。
楊陳孫三人見他不似往日那般目下無塵難以接近,一時有些意外,彼此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穆元甫一直留意着他們的神情,自然也沒有錯過這一幕,心裏有點打鼓:難不成我說錯了什麽,露了馬腳?
他暗暗回想這三人出現之後自己的所言所行,并沒有發現有不妥的地方。
只是此番他卻是多慮了,那三人根本沒有多想,加之本就有讨好之意,遂你一言我一語地拍起了馬屁。
穆元甫暗自留意了半晌,見他們再沒有異樣之色,暗暗松了口氣。
怕多說多錯,且也想從他們言語當中探知如今朝中情況,故而只是含笑靜靜坐着并不搭話。
只是聽着聽着,他便覺得似乎有點兒不對勁。
比如那位‘陳兄’,自以為無人察覺般飛快地摸了一把他的長發,滿臉羨慕地道:“周兄這滿頭青絲,黑亮柔滑,竟是連這束發帶都綁之不住了,我看上等綢緞之手感也莫過如此了吧!”
再比如那位‘楊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臉,一臉的豔羨根本掩飾不住:“這會兒看着周兄,可總算是知道什麽是‘膚若凝脂’‘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了,莫怪人稱周兄乃‘玉人’,當真名副其實也!”
又比如那位‘孫兄’,喟嘆一聲,語氣當中難掩酸意:“常言美人一笑傾國傾城,如今觀周兄這令人見之忘俗的笑顏……莫怪于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換美人展顏一笑。”
穆元甫本還是強自忍耐着的,可聽到此處,竟然把他比作禍國的美人褒姒,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覺得應該把他們的話題往正向處引導,故而清清嗓子,試探着引出話題:“如今京城……”
最後一個字刻意拖長了尾音,只待有聰明之人能自動自覺地接上話頭。
‘聰明’的楊兄接上了:“如今京城人人都說風華公子姿容絕世,我看周兄之姿容,卻毫不遜色于風華公子。”
“周兄膚似盈盈白玉,眉間若點上一記朱砂,豈不活脫脫神仙公子下凡來!”
“何需如此,以周兄之豐姿,縱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只靜靜立于一旁,亦如那九重天上仙人來!”
穆元甫嘴角抽了抽。
老子一刀一個,待你脖間飛起一道紅線來。
他還想着掙紮一番,再次嘗試轉移話題:“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朝中那些個大老粗,啧啧,俗人!”陳兄搖了搖折扇,語氣甚是嫌棄。
“就是就是,大老粗一個,還敢說四大公子和風華公子的不是呢!真真是俗不可耐!”
“可不是麽。”那‘楊兄’亦點頭表示贊同,甚至大着膽子飛快在穆元甫臉上摸了一把,感受那一觸即逝的滑嫩細致觸感,喟嘆一聲道:“果真玉人也!”
穆元甫袖中拳頭握了松,松了又握。
這都是些什麽奇葩!
他垂死掙紮着,意欲再努力一把拯救一下話題:“太後……”
“太後娘娘聖明,又豈會受小人挑撥……”
穆元甫精神一振,眼眸閃閃亮,期待着對方接下來的話能透露些有用信息。
“……那些小人本想中傷風華公子,卻不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有成功,反倒把自己的烏紗帽給丢了,真真是大快人心也!”
“可見風華公子盛寵啊!”
穆元甫:“……”
他的耐性已經要到頭了。
可偏偏那三人卻仍是無知無覺,那‘楊兄’更是刻意壓低聲音,滿臉神秘地道:“對了,我方才可看見了,郡主是往周兄那兒去了吧?有了郡主的青睐,周兄這便是多了一條富貴退路啊!”
就算最終沒有被宮裏那位看上,再不濟宮外還有延昌郡主,怎麽着也免不了一場潑天富貴,這人比人,真能氣死人也!
‘孫兄’看了看他身上所穿衣袍,語氣酸溜溜的:“郡主對周兄可真好啊!那麽貴重的料子,也就周兄能穿到身上。”
那位‘陳兄’連連點頭,神情比那‘孫兄’卻是真摯許多,更是拍了拍穆元甫的肩膀,自來熟地道:“茍富貴,毋相忘啊,周兄!”
唫,已經無藥可救了,毀滅得了!!
穆元甫再也忍耐不住了,‘呼’的一聲站了起來,正欲拂袖而去,忽聽身後傳來男子的一聲嗤笑,随即便是一番惡意滿滿的話。
“茍富貴?騷首弄姿上不得臺面的狗東西,給你幾根肉骨頭,竟敢癡心妄想當富貴人了。我呸!”
正說得起勁的那三位‘兄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敢怒不敢言,還得齊唰唰拱手行禮:“驸馬!”
穆元甫自然也認得出,來人正是他的嫡親姐夫,永和大長公主的驸馬高力培。
雖然對楊陳孫三人的言行舉止也頗為瞧不上,但是對高力培一來便不分青紅皂白辱罵對方,他亦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
因去賬房支銀子不成,高力培心裏正不痛快,又素來看他們不順眼,此刻便借題發揮,指着他們便罵:“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整日裏搽粉抹嘴跟個騷娘兒們似的。如今婦人不知守婦道,不知事夫君,只知作威作福,全是你們這些自甘堕落的下賤胚子撺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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