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愧是你

馮谕瑧平靜地望着她,少頃,輕笑出聲:“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受過的教訓也不少了,你怎的還是這般愚蠢,竟沒有學聰明半分!”

“皇位上坐的是誰,哀家根本不在意,因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哀家是太後,唯一的太後!”

“你若是聰明,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太妃,不要妄想不屬于你的東西,若是運氣夠好,活得比哀家長久,這天下便是你們母子的了。”

她緩步上前,一步一步朝着萬太妃走去。

萬太妃好不容易湧上來的那點兒勇氣瞬間又消散了,別過臉去躲避她的視線,直到被人捏住下颌強行擡起頭,撞入了對方那冰冷的眼神當中。

“男人的寵愛,你想要便要,哀家不稀罕,更不屑于争。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想與哀家平起平坐,甚至取哀家而代之。”

“誰給你的膽子?是你這能生兒子的肚子,還是男人那不值一提的寵愛?”

“穆恂的皇位沒了,全是因為你!不是你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他還會是大梁的皇帝。要怨,就怨你自己,怨自己不自量力,怨自己異想天開!”

萬太妃臉色蒼白如紙,雙唇抖動,想要大聲反駁,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馮谕瑧松開捏住她下颌的手,接過連翹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拭手。而後,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

“傳哀家旨意,萬太妃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無旨不得出!”

萬太妃神情呆滞,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

馮谕瑧最後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連翹急忙跟上,因方才自作主張的行事,以致有點兒心虛,故而也不敢跟得太緊。

一路提心吊膽地回到了明德殿,快步上前将馮谕瑧扶下辇,借機飛快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臉色,見對方神色如常,不辯喜怒,心中愈發不安。

待玲珑等宮人退出殿後,她幾經遲疑,忍不住輕喚:“太後……”

Advertisement

馮谕瑧放下手中茶盞,擡眸望了過來,似乎在等着她的話。

連翹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麽。

說自己後悔了?可後悔什麽?不該對那賤人動手?可她一點兒也不後悔,若再來一回,她還會這般做。

畢竟她在宮中經營多年,僞造一個意外身亡并不難,憑誰也查不出半點錯漏。

若硬是說後悔的話,她只後悔下手太晚,以致教那賤人至今仍在世上蹦噠!

正糾結間,忽聽主子沉聲道:“你不是這般沖動之人。”

她默然片刻,道:“太後寬和,不願與她計較,可連翹卻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當年若不是她,太後與先帝之間又豈會……”

馮谕瑧愣住了。

少頃,緩緩地搖了搖頭,“你錯了,亂世之中,一個柔弱女子身不由己,先帝又乃當世英雄,威震四方,她為了安身立命也好,日後富貴也罷,在那朝不保夕,随時有性命之憂的亂世,她千方百計尋得一個強有力的庇護,本就無可厚非。”

“況且,給了她接近機會的是男人,做決定的也是男人。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不成?”

“若硬要說錯,女的縱然有錯,可更錯的,卻是男人。”

連翹抿了抿雙唇。

不錯,女的該死,男的更該死!

只可惜……

“哀家對付她,只是因為她心太大,手伸得太長。皇後之位、太後之位,只能是哀家的,誰也不能染指半分。”

手伸得太長,那就只能剁了!

對如今的她而言,再沒有比權勢與地位更重要的了。

男子?不過是生活調劑品罷了,有或無,無甚要緊。

“太後說的,連翹都明白。只是太後,連翹自有記憶以來,學的都是殺人的手段,不懂什麽道理,只知道縱是拼上性命,也必須要完成主子交待的任務。”

“萬氏方才有一句話,她說連翹不過明德殿的一條狗。”

馮谕瑧臉色一沉。

連翹沒有注意,繼續道:“其實她說錯了,連翹生來便是一條狗,一條被訓練得只會殺人的惡狗,是太後把連翹變成了人,讓連翹知道自己不是殺人工具,而是活生生的人。”

自幼被接受殺手訓練,不知身世,沒有姓名,只有一個代號“十七”。她的人生曾一度只有殺戮,身受重傷被主子毫不猶豫地抛棄時,她也沒有任何感覺。

直到眼前這個人,執着地把她從瀕死中救了回來,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竭盡全力護着她,讓她知道原來自己也是一個人。

所以當年在平州,她便發過誓,所有辜負過主子的、傷害過主子的,縱然拼上性命,她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只可惜這麽多年來,為了主子的大業,她卻只能忍耐、忍耐、忍耐,忍到最後,把自己忍成了後宮人人畏懼的“連翹姑姑”。

不能手刃那人,将會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不過太後放心,連翹分得出輕重,日後必不會做讓太後為難之事。”

“為難?你是指方才之事?”馮谕瑧拂了拂袍角,唇瓣含着一絲冷笑,“對世人而言,那是先帝後妃,如今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太妃。可在哀家眼裏,她們卻及不上你半根頭發。”

“哀家若要她死,那便如同摁死一只螞蟻。她們,哀家從來不放在眼裏。”

“哀家如今是大梁至高無上的太後,你乃哀家身邊最得力之人,後宮那等雜事已無需再由你出面。”

連翹垂眸掩飾眼中的水光:“連翹明白。”

“後宮之事,既然已經交給了鄭太妃,只要她們不把手伸到明德殿來,便是鬧破天去也随她們。”馮谕瑧起身往寝殿走去,連翹連忙跟上。

“若再有似今日這般之事,由得玲珑去處置便是,她是你帶出來的,也該多歷練歷練才是。”

“況且,往日之因,才得今日之果。萬氏當年得勢,鄭氏在她手上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一朝形勢逆轉,自是要好生清算。這大概便是她們常說的因果報應,與旁人不相幹。”

連翹應喏着,深深地吸了口氣,很快便恢複到平日冷靜自持的模樣。

她動作熟練地侍候馮谕瑧更了衣,看了看時辰,遂問:“今晚可需傳鳳公子侍候?”

馮谕瑧本想說‘不必’,轉念一想,卻又點了點頭,“便請鳳骅來陪哀家用晚膳吧!”

連翹應下自去安排。

***

卻說穆元甫看着永和大長公主帶着延昌郡主離開後,也沒有心思再逗留,同楊、陳、孫三位告辭後,便朝着如今所住的南院方向而去。

方走出一段距離,忽見松樹後轉出一名身着藍底竹葉紋長袍的年青男子,那男子望向他的神情中,似乎像是恨鐵不成鋼?

有點意思……他挑了挑眉,等待着對方先開口。

“我看你當真是病了一場,把腦子都病糊塗了,咱們什麽身份,他們什麽身份,你竟然自甘堕落與那種人為伍!”那人冷笑一聲,道。

“哦……那你說說,咱們是什麽身份,他們又是什麽身份?”穆元甫順勢問。

那人又是一聲冷笑,神情倨傲:“咱們日後是要進宮的,便是萬一沒有被太後選中,也能進聚賢館拼一番前程。”

進聚賢館還能拼一番前程?穆元甫若有所思。

只是不知道這個“前程”指的是哪種前程。

“而他們?不過就是個玩物,玩膩了随時可以轉手送人。”

穆元甫:“……”果然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便有競争。

不過他算是明白了,‘周季澄’和眼前這位是屬于為宮中太後準備的那一撥,而方才那三位仁兄,地位估計類似于公侯貴族府上的姬妾。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多謝提醒。”他敷衍地揮了揮手,無意與他再多說。

“周季澄你……”藍衣公子還想說什麽,可穆元甫已經轉身離開了,看着對方漸漸走遠的背影,他的臉色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接下來,穆元甫花了整整兩日時間,想方設法從大長公主府中打探如今朝中事,雖然消息多是雜七雜八可信度存疑的,但他稍加推測,也或多或少地掌握了些真實情況。

如今,是嘉平三年,離他駕崩已過了将近四年。

他駕崩前冊立的太子穆恂,只堪堪做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便被馮太後下旨廢掉了皇位,改封安王。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次子穆垣。

他的兄長齊王穆敬祥,則因為起兵謀反,最終兵敗被殺。齊王一脈,成年男子一律誅殺,婦孺則沒入宮廷為奴。

那一年,是嘉平元年,他的次子穆垣繼位的第一年。整個京城人人自危,丢烏紗帽的、抄家的、砍頭的,牽連者甚廣。

甚至,因齊王謀反一事,他曾封到各地去的穆氏諸‘王’們,被馮太後強勢收回了封地,全國改設州郡縣三級行政區域,穆氏諸‘王’們均在京城建府任職。

他的皇後,如今的太後,以鐵血手段,肅清了朝中一切反對勢力,整合了兵權與行政權,極大地增強了手中權勢。

“瑧瑧……”他低低地嘆息一聲,語氣卻難掩複雜。

殺雞儆猴,趁機行事,穆氏皇族,尤其是齊王這只“雞”選得可真好啊!

果真不愧是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