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事了
他呷了口茶水,問:“常聽府裏諸位兄臺言,若不能陪侍太後之側,能入聚賢館亦有一番前程,只不知這前程到底如何?”
“周兄竟是不知麽?”楊公子吃了一驚。
穆元甫佯咳一聲加以掩飾:“略知一二,只是不甚了解。”
楊公子一拍腦門:“噢,我竟是忘了,周兄并非大梁人士,難怪不甚清楚。”
他清清嗓子,認真地解釋道:“近百年來,中原多方混戰,烽煙不斷,時人又是重武輕文,數不清多少經書著作在戰火中毀于一旦,時至今日,諾大的中原大地竟連一本完整的啓蒙經書都找不着。這些周兄想來也知曉。”
穆元甫點點頭。這一層他自然知道,彼時中原混戰,政權更替頻繁,來來去去争奪的不亞是地、人、糧食,以及金銀財寶此等或貴重或“實用”之物,諸如書畫此等“無用”的,多是一把火燒得清光,也不教他日便宜了對手。
“我朝太後高瞻遠矚,深感文能□□,遂設聚賢館,廣招天下文人學子,共修經典。”
穆元甫了然。
就是找了一大幫讀書識字的,聚在一起抄書修書。這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況且,朝廷以此開頭,便是在逐步提升文人學子地位,參與修書的這一批人,不管是仕途還是名聲,自然較之旁人更有利。
他又呷了口茶水,繼續問:“既然到聚賢館亦有一番前程,又何必執着于進宮?”
楊公子震驚:“周兄竟是這般想的麽?”一時又肅然起敬。
“周兄果真與我等凡夫俗子不同,往日竟是我等小瞧了周兄。”
若不是對方臉上一派誠懇,穆元甫都要懷疑他在故意諷刺自己了。
他忙給自己打了個補丁:“我确是一心想要進宮。”
楊公子點點頭:“不過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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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聚賢館雖亦有前程,可想要出頭,難度不亞于萬裏挑一。
侍奉太後就不一樣了,哪怕得寵時日不會長,但縱是失了寵愛,亦能得到另一番富貴安穩。
況且,單是“曾經侍奉過太後娘娘”這一頭銜,也足夠下半生榮耀了。畢竟,若不是容貌才學過人,也入不了太後娘娘的眼。
“周公子,給您送這個月的份例來了。”忽有一個中年仆婦捧着雕花錦盒進來。
“放這兒便可以了。”穆元甫随口吩咐。
那婦人依言将錦盒放到了案上,這才躬身離開。
他揉揉額角,給自己倒了盞茶,随手打開那雕花錦盒,一陣濃烈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定睛細一看,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
面脂、香膏、珍珠粉,還有很多他曾經在後宮嫔妃們的梳妝桌上見過的,卻叫不出名字的各種瓶瓶罐罐盒盒。
他險些沒忍住把這錦盒都給掀翻了。
楊公子也不經意地望了那錦盒一眼,而後,眼神微頓,喟嘆一聲,語氣難掩羨慕。
“大長公主殿下果真很看重周兄,連每月的份例,品質都比旁人的要好上許多。”
“楊兄若喜歡,便送給你了。”穆元甫不在意地把那錦盒往他身前推了推。
都是些婦人用的東西,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看着都嫌礙眼,有人能幫他解決掉自然是最好的了。
“不不不,周兄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些我卻不能要。”楊公子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你把這些拿走,便是幫了我大忙了,放在我這兒也不過是浪費了。”
楊公子一聽,臉上頓時一片恍然之色,語氣卻是更加的羨慕:“周兄天生麗質,果真與我等不同。既然如此,我便不與周兄客氣了。”
穆元甫被噎了噎,揉了揉額角。
天生麗質什麽的,大可不必如此!老子是個粗人,如假包換的粗人!
他又想要嘆氣了。
只覺得再這麽跟這些人混下去,早晚有一日他得要瘋掉。
看着楊公子臉上又熱情了幾分的笑容,他整個人更蔫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眼前這位還算是“幫”過他的。
他蔫蔫地應付着熱情洋溢的楊公子。好在楊公子也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見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也不好再多留,故而便尋了個借口先行離開了。
待屋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後,穆元甫靠着椅背,再度揉了揉額角,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可真是無藥可救了,既然把那種人也招來南院!”窗外傳來了冷淡的聲音,穆元甫擡眸望去,便看到了站在窗外,神色淡漠的年青公子。
正是那日在後花園,對他出言相諷,痛恨他‘自甘堕落’的藍衣公子,據聞姓蔣名爍,與他同住南院。
這段日子他也算是弄清楚了,西院與南院,雖然住的都是大長公主招攬的“公子”們,但是兩邊的“公子”在府中地位卻是不一樣的,南院的公子們比西院的公子們更受主子看重。
這當中最主要的原因,自然便是南院的公子們是為宮中貴人準備,一旦一飛沖天,便是大長公主府的一道助力。
既是為着宮中貴人準備,自然容貌更為出衆,而且必定是能讀會寫的,這一點又與西院只求顏色好不同。
原本南院住了李、王、蔣、周四名公子,前些日子李、王二人被大長公主帶了進宮,如今便只剩下這位蔣爍蔣公子與穆元甫這個僞“周公子”。
穆元甫居東邊的廂房,而蔣公子則居西邊廂房。二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間甚少往來。
如今只一聽蔣公子這話,穆元甫便知道他是那莫名奇妙‘高人一等’的毛病又犯了。
他難得好奇地問:“一樣的以色侍人,我着實不懂蔣公子這優越感從何而來?”
蔣公子臉色先是一沉,随之變得鐵青,握了握拳頭,厲聲道:“豈有此理!你自甘下賤是你的事,只莫要把旁人也拉下水!”
言畢,憤憤地一拂袖角,轉身便走了。
這都是哪跟哪啊?穆元甫皺了皺雙眉,略一思忖,便明白許是‘以色侍人’這四字犯了對方忌諱。
他搖搖頭,倒也不在意對方的态度,只是想到如今處境,不由得再度癱在椅上長嘆一聲。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翌日,穆元甫晨起洗漱過後便在院裏活動拳腳。
這具身體到底還是瘦弱了些,對曾經的梁太.祖而言,當真稱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
經歷過躺在病床上的無能為力,他更加懷念曾經的恣意馳騁,自然不會允許自己擁有這麽一個“柔弱得不堪一擊”的身體。
故而這段日子,他每日一大早醒來,洗漱過後便會簡單地活動活動拳腳。
晨起習武,這也是他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當然,以現在這具身體的資質,自然是習不成武了,但多練練,活動活動身子骨,好歹練得健壯一些也是可以的。
不遠處,西廂房的窗被人從裏頭推開,蔣公子出現在窗前,冷冷地望着正比劃着拳腳的穆元甫,片刻之後,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蠢貨!愚不可及,白白辜負了那張臉!
穆元甫自然察覺身後的視線,不過也只是當作不知。
“呼……”良久,他長長地吐納,結束了今日的晨間鍛煉。
他随意用袖子拭了拭臉上的汗,不經意間擡頭,見有仆婦步伐匆匆地帶着大夫從院門前經過。
“大夫,走快些走快些。”
“哎,略慢些,我這把老骨頭跟不上了。”
“不能慢不能慢,那邊還等着救命呢!”
……
匆匆的腳步聲伴着說話聲漸漸遠去,穆元甫拭汗的動作一頓,暗暗思忖着:這是府上有人生病了?卻是不知是哪一位。
畢竟是長姐的府邸,他有些不放心,遂招手喚了正在院裏掃落葉的小桃過來:“你去瞧瞧是何人生病了請大夫,可有大礙?”
小桃脆聲應下自去打聽。
看着小桃一溜煙跑出去的身影,穆元甫搖搖頭,瞥了一眼西廂還倚在窗邊的蔣公子,而後進屋沐浴更衣。
待他換上幹爽的衣服出來時,屋裏已經擺好了早膳。
正打算用早膳,噔噔噔的腳步聲便在屋外響了起來,随即門簾被人掀開,小桃的身影便已出現在眼前。
“不好了不好了,周公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穆元甫放下雙箸:“出什麽大事了?”
“是楊公子,是楊公子出大事了!他的臉,他的臉都快要毀掉了!”小桃哇哇叫着。
什麽?!
穆元甫大吃一驚:“此事當真?”
“千真萬确,我還沒走到西院門前,遠遠便聽到了楊公子的慘叫聲。聽說連公子整張臉又紅又腫,有些地方還漲了膿,真是太可怕了。”小桃臉上還帶着幾分驚懼之色。
“大夫可有說是怎麽回事?”穆元甫追問。
“聽大夫說像是過敏,又像是中了毒,這會兒連大長公主都驚動了。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大長公主已經帶着人過去了。”
到底也是熟人,穆元甫早膳也顧不得吃了,只扔下一句‘我去瞧瞧’便推門而出。
邁出房門那一刻,恰好便見西廂的蔣公子亦從屋內走出,二人目光交接了只短短那麽一瞬間,便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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