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棟梁(捉蟲)
她陡然出手, 在劍尖即将刺進自己胸膛的那一瞬間,死死地抓住鳳骅的手腕。
鳳骅下意識地想要甩開她的手,可她又哪裏敢松開, 愈發用力抵擋住, 甚至還将一邊手漸漸往下移,意欲奪去那把短劍。
“你松手, 小心傷到……”鳳骅本也不過是一時腦熱才會生出殉情的念頭,大仇未報, 仇人還在享受着榮華富貴,他又如何舍得這般輕易地死去。
可馮谕瑧卻不敢再相信他, 愈發拼了命地去奪他手中的短劍,鳳骅生怕當真傷到她,連忙松手。
馮谕瑧哪會想到對方會突然撒手, 握着短劍的手慣性地向下一揮,短劍用力地在馬脖子上劃了一道。
駿馬吃痛之下一聲長嘶, 如同瘋了一般撒蹄就跑, 把馬背上的兩人差點給颠下來了。
從馮谕瑧奪劍,到誤殺鳳骅的坐騎,一切不過發生在頃刻之間,察覺不妥的上官遠想要上前相助時, 已是來不及了。
“保護……”他的話剛出口, 一直留意着那兩人一舉一動的穆元甫,在馮谕瑧誤傷坐騎的那一瞬間,便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 故而在那匹受傷的馬發瘋般四處狂奔時,他也已經狠狠地揮動馬鞭,幾乎是同時追了過去。
上官遠眼睜睜地看着那兩匹馬三個人, 不過頃刻間便消失在視線當中。
他急急調轉馬頭,帶着人馬朝着三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鳳骅的侍衛們緊随其後,亦追了上去。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突然,馮谕瑧險些被受傷發瘋的馬抛下地去,也虧得鳳骅死死地抱住了她。盡管如此,她手中的那把短劍還是掉了下去。
鳳骅抱着她,兩人前胸貼後背,伏低身子貼在馬背上。
“抓緊些,莫要摔下去了。”鳳骅在她耳邊提醒着,一邊手嘗試通過操控缰繩讓馬匹停下來。
許是那一劍劃得實在太深,馬匹完全處于瘋狂的狀态,他嘗試了幾遍均無果,唯有愈發把身子伏低,免得被抛下馬去。
穆元甫拼了命般揮動着馬鞭,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兩人一騎,就怕看漏了一眼,他們就會消失在視線裏。
一時心裏又悔得很,只覺得自己當日根本就不應該同意她這般做才對,這世上哪有什麽十足的把握,謀事在人,成事卻是在天,誰又敢說自己算無遺策呢?
突然,前方瘋跑着的馬匹前腿一屈,馬背上的兩人順着慣性往前沖,而後直直地往一旁的山坡滾了下去。
他頓時心神俱裂,不假思索地朝着滾下山坡的馮谕瑧撲了過去……
從馬背上掉落的那一瞬間,馮谕瑧只有一個念頭——哀家性命休矣!
原本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內,哪裏想到卻偏偏在鳳骅這裏出了亂子,她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已經經歷過鬥争殘酷,并且身處高位的鳳骅,居然會那般不理智地做出些‘兒女情長’的決定來,将她陷于如今這般境地。
身體不受控制地飛快往下滾動,直滾得她頭暈眼花。尤其是前胸後背碾過地上的小石子,更是帶來一陣陣雖然不致命,但絕對不好受的痛楚,讓養尊處優多年的她苦不堪言。
忽然,有一道身影朝她撲了過來,緊接着,她便感覺自己被人死死地抱在懷裏,雖然還是止不住向下滾落之勢,但有人作了她的墊子,她也就不用再忍受以身碾石的帶來的痛苦。
終于,在她快要忍受不住差點暈死過去的時候,才止住了去勢,她也‘哇’的一下嘔吐起來,直吐得連膽汁都快要吐出來了。
“瑧……太後,你可還好?”有人急切地在她耳邊喚。
可她只覺得耳邊一陣‘嗡嗡嗡’的鳴叫,整個人感覺一陣陣天旋地轉的暈眩感,教她又忍不住開始嘔吐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感到好受了些許,雖然臉色還相當蒼白,但好歹已經不再有暈眩感,也終于認出了眼前之人。
“……周卿?”她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病歪歪的穆元甫還能有本事接得住自己,畢竟如今的他,可不是曾經的他。
她至今還記得當初僅是騎馬走了一段路,眼前這位便能把雙腿都給磨損。
大梁太.祖皇帝的一身本事,在‘玉人公子周季澄’身上絲毫發揮不出來。
倒是沒有想到,幾年不見,他倒是長進了不少。
“是微臣。”穆元甫朝她拱手行禮,恭敬地回答。
馮谕瑧點了點頭,把手遞給他,示意他扶自己起來。
穆元甫頓時有幾分手足無措,雖然方才情急之下把對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可此刻,對着那只纖細白淨的手,他居然心生怯意,一時不敢去碰。
“周卿?”見他站着一動也不動,馮谕瑧皺了皺眉,又喚了聲。
穆元甫這才回過神來,深深地呼吸幾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咝……”雙足踏在實地上那一刻,馮谕瑧感覺一陣鑽心的痛,痛得她臉色愈白,冷汗都快要滲出來了。
穆元甫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太後!”
“哀家的腳……”馮谕瑧整個人靠在他的身上,痛得根本站不穩了。
穆元甫抱穩了她,想要看看她左邊小腿上的傷,又怕冒犯了她,一時有些猶豫不決,轉念一想,建立道:“不如先找個地方歇一會,上官将軍很快便會找過來的。”
馮谕瑧有氣無力地應了聲:“好。”
“太後,請恕微臣冒犯了。”穆元甫低低地道了句,也不等她反應,便一邊扶着她,一邊轉過身去彎下了腰。
馮谕瑧想也不想便趴到了他的背上。
有人願意當人肉轎子,免她走路之苦,她又怎麽可能會拒絕。
女子那溫軟的身體覆到背上那一刻,穆元甫有瞬間的失神,不過還是很快便回過神來,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一縷屬于女子的長發垂落他的脖側,帶來一陣微癢的觸感,他垂眸,看着那縷調皮的發絲漸漸地與他的混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
下一刻,他又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原本他是極幸運的,可惜如今,莫說與之結發,他甚至連靠近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想,或許,這一刻的親近,是他這輩子最後的機會了。
他只希望這條路可以再長一些,時間可以過得再慢一些……
“哀家記得周卿原不擅騎,沒想過幾年沒見,周卿的騎術,已到了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步。”背上響起了女子雖然有幾分虛弱,但依然溫和的聲音。
穆元甫定定神,故作輕松地回答道:“微臣初步定州,常因騎術不濟被人取笑,微臣好歹也是七尺男兒,總是要些面子的,被取笑得多了,自然得咬緊牙關多學多練,怎麽着也得争這一口氣。”
馮谕瑧輕笑:“果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說起來,這些年倒真是苦了周卿了。”
“太後言重了,能為大梁、為太後效命,是微臣之幸,又怎敢言苦?又怎能說苦?”
馮谕瑧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不過聽着他說這話時的語氣,也可以想像得到對方臉上的認真與誠懇。
她微微一笑。
“此番滅夏國,揚我大梁國威,周卿亦是勞苦功高,早前周卿說心願是讓寧大夫為你診治,不過那本就是應該之事,算不得數。哀家這會兒還想再問一問周卿,可想要什麽獎賞?升官?或是別的什麽……”
穆元甫腳步一頓,随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論功行賞,官自然是要升的,否則會讓世人以為,微臣這幾年在邊疆白浪費糧食,半點貢獻都沒有。”
馮太後沒忍住輕笑出聲:“周卿言之有理,這官必是要升的。總不能讓周卿白白遭人誤會了。”
聽着身後女子的笑聲,穆元甫只覺得心情也跟着飛揚起來,臉上亦不知不覺地露出了笑意,語氣自然也就輕松了幾分:“正是這個理兒!想當年,微臣初到定州,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微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跑到邊疆來,純屬給人添亂。”
“唉,都是那句什麽‘白無一用是書生’給連累的。”
馮太後又是一聲輕笑:“可真是難為周卿了。”
穆元甫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地燦爛了些許:“不過,後來微臣用實力狠狠地抽了他們一記耳刮子,抽得他們再不敢亂嚼舌頭。”
“周卿确實不曾辜負哀家所望。”馮太後贊許地道。
穆元甫臉上的笑容有須臾的凝滞,不過也很快掩飾了過去,繼續說起了這些年在邊疆所經歷之事。
他說的都是些輕松的小事,語氣也相當的輕快,引得背上的馮太後淺笑聲不絕。
他想:其實這樣也挺好的,若是一直可以這樣就好了。
馮谕瑧也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可以和曾經的太.祖皇帝有如此的相處時候。她更加沒有想到,不過數年不見,曾經的穆元甫仿佛變了一個人。
不過,這樣的穆元甫,她卻不讨厭。
“周卿放心,你的功勞,哀家都記在心上,待來日許将軍回朝,哀家必會論功行賞,也好讓世人知曉,玉人公子周季澄,乃我大梁文武雙全的棟梁之臣。”
穆元甫低聲回答:“多謝太後!”
無論他多希望路可以長一些,時間可以慢一些,他終于還是背着背上的女子,到了一處樹蔭底下,将她安置在圓滑的石塊上坐好。
他單膝跪下,望向女子受了傷的左腳,見傷處周遭的衣裙都磨損了,輕輕覆上去,對方立即痛得縮了縮,他當下便不敢亂碰了。
“無妨,不過是些擦傷,想來無礙。周卿,你去四周找找,看鳳骅可還活着。”馮谕瑧吩咐道。
穆元甫不放心她:“微臣還是在此守着太後,待上官将軍來了再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