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歸來
這一年的萬壽節, 原本是大梁皇帝穆垣成年的大好日子,可京城上至皇室貴胄,下至平民百姓, 都沒有半點歡喜的模樣。
京城各府大門緊閉, 街上冷冷清清,只有手持兵器的侍衛們來回巡視着。家家戶戶早早就挂好的各種象征喜慶的飾物, 襯着滿城緊閉的大門,愈發顯得冷清。
宣明殿內, 久久沒有得到鳳骅及馮谕瑧消息的穆垣,坐立不安地來回走動着。
一日沒有得到那兩人被殺的消息, 他都無法安心。
進門來的鄭鳳琪見他如此模樣,柔聲安慰道:“陛下不必擔心,有周大人他們在, 想必他們這回是插翅難逃。倒是陛下,都一夜沒睡了, 那怎麽能行呢?”
穆垣握着她柔弱無骨的手, 嘆息道:“你不知道,一日沒得到他們的死訊,朕便總覺得心裏慌得緊。尤其是母後,她的本事可是大得很。想當年, 為了要挾父皇, 前燕國前前後後派了好幾名大将去抓拿她,可偏是沒有一人成功,還是讓她逃脫了。”
“陛下多慮了, 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再說,前燕的将士, 又怎能與我大梁的将士相提并論?”鄭鳳琪不在意地又道。
穆垣略思忖片刻,也覺得她這話說得在理。
不錯,前燕那些廢物又怎能與大梁将士相提并論。
“你說得對,是朕想岔了。”他頓時心安了幾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待一切安頓下來之後,朕便下旨冊封你為貴妃。原本這貴妃之位早早便應該給你的,若不是母後當中從中阻攔,也不至于委屈你這般久。”
鄭鳳琪另一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聲道:“鳳琪不在乎這個,只要能一直聯着陛下便足夠了。”
想到她陪伴自己多年,一直溫柔體貼,又處處為自己着想,可自己不但無法履行立她為後的諾言,連一個貴妃之位,都拖了這般久才能給她,穆垣愈發愧疚。
“你放心,此生朕必不負你。”
兩人情意綿綿了一陣,穆垣看看時辰,也到了該上早朝的時候。
宮變當日在場的朝臣們,被他困在了正明殿不得離開。
而沒有在場的,也被他強行召進了宮。故而此刻刻的正明殿,同樣一夜未睡更不得回府的朝臣們,個個臉色凝重憂心仲仲,彼此之間更是連交談的意願都沒有。
如今還被困在殿內的,都是支持馮太後的,又或是想要在太後與皇帝之間保持中間的,早早便投靠了皇帝的朝臣,自然被安排了差事。
文官之首的尹德璋,也保持不了往日的鎮定,背着手不停地在殿內走來走去,不時望向殿門,似乎在等待着某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有不少朝臣本想與之交換一下想法,見狀也放棄了。
總歸這個時候,除了耐心等待之外,他們暫時也做不了其他。
尤其是那些一直支持馮太後的,聽聞太後被魏國攝政王帶走,愈發難安。便是想要在太後與皇帝之間保持中立的,在得知皇帝竟是聯合了魏國發動宮變,親手将太後交到了魏國手上,心裏亦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原本大梁滅掉了夏國,滿朝文武飽受鼓舞,只覺得事隔百年之後,大梁将會一統中原,開創一個新的大一統時代,人人磨拳擦掌,打算好好做一番事業,以見證這一時刻的到來,亦盼着能青史留名。
哪裏想得到平地一聲雷,年輕的皇帝突然發動宮變,毫無準備的太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有朝臣暗地沉思起來。
太後當真是毫無準備麽?那個智多近妖的女子,當真會這般輕易地被一個毛頭小子趕下臺去?
想想這些年來在馮太後,甚至當初的馮皇後手底下經歷過的一切,他們還是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畢竟相較一個手段稚嫩的年輕皇帝,如今的大梁更需要的是馮太後。
而一衆武将的臉色卻相當難看,而好幾名與北營衛将軍交好的将領更是面露悲憤之色。
穆垣當日殺衛将軍,不過是想着殺雞儆猴,讓那些武将知道,如今作主的不再是馮太後,而是他。
卻是沒有想此舉不但起不到震懾作用,反而愈發激起了武将的憤怒。
更讓武将們難以接受的,便是素有威望,深得他們敬重的大将軍瞿亭,還是此番變故的郐子手。
馮太後有心一統中原,這本是他們這些武将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君不見原本名不經傳的許躍平,因滅北夏有功,一朝揚名,待來日班師回朝,封侯是免不了的。
可是如今……只盼着太後能平安無事地歸來,大梁能安穩地度過此關。
穆垣到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朝臣們翹首以盼的模樣,心中隐隐有幾分得意。
他正要進殿,忽向鄭太妃帶着侍衛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從另一側走了過來,只朝他微微笑着點了點頭,便要邁進殿門。
他連忙叫住對方:“母妃,你怎的過來了?”
“本宮自是來親眼見證,朝廷更換當家人這一關鍵時刻。”鄭太妃含笑回答。
原來如此……穆垣點了點頭。
确實,他們母子受了這麽多年的氣,如今好不容易翻身,也難怪母妃會想到正明殿來。
鄭太妃說完,帶着侍衛率先便邁進了殿,本欲進去的穆垣卻落到她的身後。
看着那個走在了自己前面的身影,穆垣的臉色一下子便得極為難看。這一幕,讓他想起了在此之前的每一日,他都只能跟在另一名女子的身後,走進這座宮殿。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邁着大步上前,而後一把抓住了正走到殿中央的鄭太妃手腕,陰沉着臉,道:“母妃也累了,不如還是先回宮歇息吧!待朕處理完朝中要事之後,再去向母妃請安。”
鄭太妃臉上笑容不改,瞥了一眼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緩緩地道:“本宮等今日着實等了太久,又哪裏有心思歇息。倒是陛下,一夜未睡,連眼睛都紅了,不如先去小憇片刻,若有什麽要事,本宮替陛下先行處置了便是。”
穆垣下意識地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緊,鐵青着臉問:“母妃這是何意?!”
“陛下是擔心本宮處理不來麽?放心,本宮有內城衛,不怕有人會不聽話。”鄭太妃絲毫不在意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腕,臉上的笑容帶着幾分得意。
穆垣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相信地擡眸望向,一直沉默地護在鄭太妃身側的那名侍衛,認出對方竟然是內城衛的首領,心頭劇震。
“你、你背叛朕?”
“陛下說的哪裏話,怎能說是背叛麽?他們一直是本宮指派給陛下,以助陛下成事的。”鄭太妃的語氣相當輕柔,可聽入穆垣的耳中,卻像是往他心口紮了一根針。
不錯,內城衛與左林衛會歸順他,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母妃。他母妃當年懷上的那個孽種,生父便是內城衛中的一員。
他不知道鄭太妃到底是如何說服了內城衛,但想來也離不開那些肮髒事。若非用人之際,他是絕對不會允許這些奸/夫還活在世上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母妃,居然還打着別的主意。
他冷着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可還是刻意地壓低了聲音:“母妃想當第二個馮太後?”
鄭太妃笑得意味深長,眉梢輕揚,卻沒有回答他此話。
雖然她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但她的表情卻已經證實了他所言非虛。
穆垣怒極反笑:“并非朕小瞧母妃,只是,母妃想做第二個馮太後,還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馮太後的本事。”
鄭太妃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陛下拭目以待便是。”
朝臣們看到母子一前一後地進來,一時有些奇怪,但也并沒有多想。只是忽又見這對母子就在殿中央說起了話,雙方的表情瞧着都不怎麽好,朝臣們面面相觑,均搞不明白這對母子之間發生了什麽。
只是,當他們看到鄭太妃神色自若地走上了玉階,頓時驚訝萬分。
哪怕最終是陛下坐到了原本屬于馮太後的位置,而鄭太妃坐到了原本陛下所在之位,但亦讓他們震驚得一時說不出來話。
這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陛下沒有婦人陪着,便坐不到正明殿了麽?
朝臣們的臉色均有些古怪,只是誰也不敢說話。
穆垣居高臨下地坐着,憋屈了那麽多年,終于坐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原本應該是件極高興之事才是,偏偏他的生母卻橫插一腳,讓他心裏又生出了如出一轍的憋屈之感。
他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幾下,這才故作悲痛地道:“魏國狼子野心,竟借觀禮之名行刺殺之事,母後不幸,遭賊人所擄,因奮起反擊,慘遭魏賊所殺!”
朝臣們大驚失色。
太後薨了?
尹德璋率先出列:“敢問陛下,此言可屬實?可有目擊者?太後……又在何處?”
“朕命周季澄周大人,領精兵前去營救,周大人親眼所見,母後因遭魏賊暗自,掉下懸崖,屍骨全無。”
“周大人又何在?”尹德璋追問。
“周大人如今正帶着兵士,誓要把母後找回來,與太.祖皇帝合葬。”穆垣冷靜地回答。
反正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說死了就是死了。
“陛下所言非虛,周大人前來禀報之時,本宮亦在一旁,可以作證。”鄭太妃不疾不徐地補充道。
穆垣眸色一暗,不過到底沒有說什麽,只是袖中的拳頭又握緊了幾分。
朝臣們彼此對望,一時不知是否該相信。
唯有文華館大學士嚴伯謙站在一旁連連冷笑,當晚親歷了宮變一幕的朝臣們,亦是垂眸不言不語。
穆垣自然也發現了他們的異常,抿了抿雙唇,掩飾住滿身的殺意。
這些人,早晚他會一一收拾,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還有曾經支持過馮太後的,也絕對不能再留!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只能是他的人!
“此番變故,不少忠心為國之士慘死魏賊之手,朕雖感痛心,但朝中政事卻不能耽誤,朕……”
鄭太妃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本宮一早便與陛下商量過,對衆卿家職務重新進行分派,以穩住局面,不教魏賊趁虛而入。應大人,還不将本宮與陛下旨意速速念來?”
一直守在她身側的內城衛首領應良,掏出明黃的聖旨就要宣讀,反應過來的穆垣正要制止,卻又聽到鄭太妃刻意壓低,卻依然充滿了威脅的聲音:“皇兒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穆垣陡然轉身望向她,眼中的殺意再也掩飾不住。
鄭太妃被他的眼神驚到,心口一痛,可仍沒有絲毫退讓。
只有她自己掌了權,才沒有人敢幹涉她的事,正如曾經的馮太後,哪怕情人一個接一個地往宮裏帶,誰又敢說她半句不是了?
只有她自己立起來,才可以随心所欲,不會連自己喜歡的人、自己的腹中骨肉都保不住。
穆垣額上青筋頻頻跳動,可到底沒有出聲,只是聽着應良念着的任命聖旨,怒氣反而一下子便壓了下去,嗤笑出聲,低聲道:“朕原以為母妃想擡舉娘家人,卻不曾想到,母妃竟然是要擡舉死去奸/夫。那種廢物,他也配?”
這一“聖旨”,把奸/夫親人一脈都提到了最重要之位,若是真的這樣安排下去,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将,都只會聽命于鄭太妃,他這個皇帝,将會再度延續‘有名無實’的日子。
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他的生母,因為一個奸/夫、一個孽種,而記恨了自己這麽多年。
真是天大的笑話!
鄭太妃被他又是奸/夫又是廢物的一番話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可她還是極力壓着滿腔的怨恨,冷着臉移開了視線,不再看這個讓她傷透了心的兒子。
朝臣們亦是掩飾不住滿臉的驚訝,對‘聖旨’上提及的那些人,絲毫沒有半點印象。這些人就像是平空生出來的一樣,居然要占據那麽重要的位置?
他們再一看上首同樣震驚不已的陛下,又瞧瞧好整以暇的鄭太妃,頓時便明白了。
這道聖旨,根本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鄭太妃的。
這個時候,便是再蠢之人,也明白了鄭太妃打的如意算盤,她分明就是想當第二個馮太後,想掌控朝政,把皇帝架空。
朝臣們這下子可都不滿了,尹德璋率先出列,義正詞嚴地表示無法接受。
雖然他的官位不變,但他手下那些得力的官員,無一例外都被換掉了,替代他們的,是一個個也不知打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人。
有人帶了頭,又見上首的陛下絲毫沒有制止之意,立即便又有陸陸續續的朝臣們表示了抗議,更有甚者,直接便質疑起聖旨的真僞。
鄭太妃冷笑,朝着應良打了個眼神,緊接着,衆人只得到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回身一望,殿內已經站滿了內城衛,一個個充滿了肅殺之氣。
衆人一下子噤聲。
鄭太妃得意地起身,緩緩地道:“諸位卿家都是聰明之人,自然知道該怎麽選擇。本宮今日敢站在這裏,便已是有十足的把握。”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諸位都是經歷過齊王之亂,見過馮太後手段的,本宮如今的手段,比當年的馮太後,只會更厲害。”
聽她提及齊王之亂,朝臣們亦不禁想到了因齊王之亂,給朝堂帶來的血腥。
“太妃說得好生厲害!只是,太妃又拿什麽與太後相比?憑你,也配?!”有脾氣火爆的武将忍不住了,跳出來指着她就罵。
“太後這兩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簡直是對太後的污辱!老子征戰沙場,為大梁出生入死,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若要老子屈于你這等粗鄙婦人之下,老子還不如直接抹脖子,九泉之下請太.祖皇帝作主去!”
鄭太妃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指着自己的鼻子罵,一時大怒:“內城衛!把他拖下去!本宮成全他!”
一聲令下,內城衛當中居然沒有一人有動作。
“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沒聽見本宮的話麽?!”她大怒。
內城衛仍然一動也不動。
坐在一旁看戲的穆垣此時察覺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了,扯了扯鄭太妃的袖口想要提醒,可盛怒當中的鄭太妃又哪裏理會他,直接便拂開他的手,厲聲道:“內城衛!立即把他拖下去五馬分屍!”
“皇帝的大好日子,你作為生母的,卻在這喊打喊殺的,未免有些不妥吧?”殿外忽地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鄭太妃身體一僵,不敢相信地擡頭,死死地盯着殿門方向。
陽光的映照下,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漸漸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她的瞳孔微縮,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站在她身旁的穆垣更是吓得連退幾步,一屁股便坐到了寶座上:“母、母母……母後!”
朝臣們亦看到了突然出現的馮太後,尹德璋更是率先跪下高呼:“恭迎太後!”
其他人亦立即反應了過來,跪地齊聲高呼:“恭迎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