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青出于藍

躺在病床上無能為力, 只能看着自己一日比一日衰弱,而後漸漸走向死亡,他無法接受自己再一次經歷這樣的結局。

次日, 虎妞晨起習武畢, 同時也将昨日學過的種種溫習一遍,一轉身, 便看到了正含笑望着自己的穆元甫。

“師父。”她笑着上前招呼。

穆元甫将幹淨的布巾遞給她,無奈地道:“把臉擦一擦。”

虎妞接過, 認認真真地擦了一把臉,又聽對方含笑道:“先随師父用早膳, 用完早膳之後再出門。”

“要去哪兒啊?”虎妞随口問。

“先到洛雲山寧大夫處,然後師父再帶你實地看看各種地形,再跟你講講要如何利用這些地形行兵布陣。”

虎妞高興得直點頭:“好啊好啊!”

“先去用早膳, 今日做的都是你喜歡的早點。”

“師父你真好!”虎妞樂得揪着他的袖口搖了又搖。

穆元甫無奈:“莫要搖了,都快把師父的衣裳給扯壞了。”

“扯壞了我給你做一身更好的。”虎妞不在意地回答。

“你還會做衣裳?”穆元甫這下子倒是意外極了。

“會的會的, 雖然做得沒有珍珠姐姐的好, 不過也還可以的。姨母有些衣裳都是我做的呢!”虎妞有點得意。連那般挑剔的姨母都說不出不好,可見她的手藝确是相當不錯的。

穆元甫想了想,突然伸出手去,就着虎妞的手用力在自己袖口上一撕, 只聽‘嘶拉’的一聲, 原本好好的袖子,便被撕出一道縫來。

“好了,這下真的扯壞了。師父等着你親手做的衣裳。”

說完, 施施然地轉身走了。

虎妞傻眼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追着他的身影直嚷:“師父你使詐!”

哪有這樣子坑徒弟的啊!

穆元甫輕笑着, 足下步伐卻越來越快。

待用過早膳,兩人正準備出門,府上便又迎來了穆璟這位‘不速之客’。

得知兩人要去洛雲山,穆璟也嚷嚷着要去,虎妞瞪了他一眼,本又想要罵他的,可是看到少年臉上還未曾完全消去的淤青,想到他上回也是因為替自己鳴不平,才會被師父教訓的。

雖然他此舉是自以為是了些,也不是她所需要的,但對方好歹也是一番好意,故而她還是将想要罵的話給咽了回去,嘀咕一句,便不理會他。

見她不反對,穆元甫自然亦無不可。

就這樣,原本是兩個人的行程,如今又多了一個穆璟。

馬車內,穆元甫有些無奈地看着說不到兩句又吵了起來的穆璟與虎妞,片刻之後,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這兩人,只要湊到一處,不是吵就是打,他覺得,虎妞的武功能進步得這般快,穆璟居功至偉。

沒有他不遺餘力地和虎妞對打,只怕小丫頭的好勝心還激不起來。

看着眼前這兩人吵紅了眼,就差沒撸起袖子幹一場了,穆元甫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就不該同意讓穆璟跟來的。

這小子一定是犯賤!明明虎妞已經不在宮裏了,也不會有人和他吵架打架,可他就偏是追到宮外來找罵找打,這不是犯賤是什麽?

好在這兩人好歹還記得如今在外頭,車裏還坐着一位‘長輩’,故而吵了一陣子後,便重重地朝着對方哼了一聲,而後不約而同地別過了臉去。

坐在兩人中間位置的穆元甫又想嘆氣了。

“馮三歲,穆三歲,到了。”馬車停下來的時候,穆元甫扔下這麽一句話,率先下了車。

馮三歲呆了呆,好一會兒才不敢相信地指指自己,又望向同樣呆滞的穆三歲,恨恨地道:“都怪你!”

穆三歲追着她的身影而去:“怎麽就怪我了?還不是你硬是要與我吵的麽?我本是好好地與你說話,是你自己沒說兩句便惱了,惱了便惱了,還要罵人,也就是我好性子,不愛與你計較,若是換了別人,可就不會這般好說話了……”

“閉嘴!不要和我說話,我不想理你!走開,離我遠一點兒……”

“這又不是你的路,怎的偏要我走開啊!我就要走這裏,偏要走這裏……”

“你不走我走,真是讨厭……”

……

身後又傳來了兩位‘三歲’的吵鬧聲,穆元甫的腳步越來越快,再一次深深後悔今日出門沒看黃歷。

好在兩人的吵鬧聲在看到迎出來的小寧大夫身影時,便自動止住了,也讓穆元甫徹底松了口氣。

“小寧哥哥,好久不見了!”虎妞主動招呼。

總愛冷着一張俊臉的小寧大夫朝她點了點頭,這才朝着穆元甫道:“師父一早便在屋裏候着周大人了。”

穆元甫一聽,連忙道了聲‘失陪’便急急地進了屋。

穆璟嘀咕:“小寧哥哥小寧哥哥的,叫得倒親熱,可惜卻是熱臉貼冷屁股。”

虎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追着小寧大夫而去:“小寧哥哥,上回你給我的那種藥膏,我用着覺得挺好,還有麽?”

“還有,等會兒我拿給你。”

……

穆璟學着授課先生的樣子,背着手搖了搖頭,踱着步子在這簡陋的小院裏來回走動,一會兒好奇地翻翻曬着的藥草,一會兒又逗逗檐下挂着的百靈鳥。

沒片刻的功夫,他便覺得有些無聊了,幹脆叼了根草躺在院裏的搖椅上,望着湛藍的天發起呆來。

嗯,這洛雲山的風景好像不錯,那寧大夫的醫術據說比宮裏的太醫還要好,就是不知那位小寧大夫的醫術怎樣了。應該也勉強過得去吧?他給瘋丫頭的藥膏真的好用麽?能不能快速消淤腫?能的話……

來都來了,不如幹脆也要幾盒回去用用?

既然有了這個念頭,他立即便付之行動,下了搖椅,朝着虎妞與小寧大夫消失的方向跑了過去。

他是頭一回到這裏來,對這裏的一切均不熟悉,尋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到虎妞和那小寧大夫,撓了撓後腦勺,幹脆便憑着經驗四處找。

“……你可想清楚了?這方子并不是治愈你的身子,雖然服用之後,外頭瞧着是大好了,實際不過是外強中幹,內裏受的損傷只怕會更重。”

“換言之,在老夫全力調理之下,你原本能活四五年的,用了這方子之後,最多不超兩年,便是油盡燈枯,回天乏術了。”

他突地聽到從某間屋子裏,傳來了一個年邁的陌生聲音。

他有些好奇這話中內容,忍不住沿着聲音響起的地方而去,不過片刻的功夫,便聽到了瘋丫頭那病殃子師父的聲音——

“與其茍喘殘延四五年,倒不如充分利用這不多的餘生,把想做之事都做了,如此才不算枉費了此生。”

他心中一突,似乎是明白了什麽,整個人呆立當場。

屋內,寧大夫見他心意已決,無奈地長嘆一聲:“罷了罷了,你都已經打定了主意,老夫說得再多也沒用。既如此,這幾日你便留下來,老夫先幫你調理調理,好歹把底子打好一些,說不定能撐久一些。”

穆元甫感激地朝他作了個揖:“多謝!您的大恩大德,今生只怕無以為報,來世……”

“得了得了,今生的事都沒完呢,提什麽來世!”寧大夫打斷了他的話。

穆元甫笑了笑。

這脾氣古怪的老頭子,不管是對他,還是對瑧瑧,都有大恩。可惜這輩子他想來無法報答一二了。

他重又落了座,靜靜地聽着寧大夫念念叨叨,并不覺得煩。

一直到老大夫嫌棄他阻礙地方,把他轟了出去,他才無奈地搖頭笑笑,轉身出門,順手把門帶上。

他正想要去尋虎妞與穆璟,忽聽身側不遠傳來了少年那滿是複雜的聲音——“你這樣作踐自己,瘋丫頭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他回身望過去,看到了背靠着牆,眼神複雜難辨的穆璟。

他微微一笑:“你這話說得不對,這怎麽能叫作踐自己呢?”

穆璟垂眸:“瘋丫頭寧願你活着,哪怕一直病殃殃的,也不會願意看到你‘健康’地短命。”

穆元甫臉上笑容不變:“只要你不說,她便不會知道。”

“我為什麽要幫你瞞着她?”穆璟不樂意了,氣鼓鼓地反問。

“你會幫我的。”穆元甫一臉的肯定。

穆璟氣結,想要大聲地反駁他,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惡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發洩心中的憋屈與不滿。

穆元甫看着這個充滿活力的少年,想到了當日他挺身而出,維護馮谕瑧的那一幕,臉上的笑容添了幾分暖意。

“你很好,比你幾位兄長都要好,知事懂理,又能有所堅持。峥峥兒郎當如是,唯願今後你也能一直保持着這赤子之心。”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被他誇得耳根都泛起了紅,可還是故作兇惡地道:“別以為你随便誇我幾句,我便會幫你了。我告訴你,雖然瘋丫頭是很煩人,但她好歹也是我罩着的,你……”

對着對方那張溫和的臉,他不知為什麽就再放不出狠話來,唯有虛張聲勢地抛下一句:“反正、反正我不管了……”

看着少年落荒而逃的狼狽樣,穆元甫再忍不住輕笑出聲,背着手,望着遠處的層巒疊嶂,滿懷悵然地道:“年輕,真好……”

年輕,意味着還有許多時間去做想做之事,去實現心中的願望。

哪像如今的他,明明正值壯年,卻又再一次走到了人生盡頭。

從寧大夫處離開後,穆元甫也不再坐馬車,而是牽來了三匹馬,與虎妞、穆璟一人一匹,三人策馬在京郊一帶四處走動。

穆璟原以為這兩人是出來散心,可卻發現穆元甫并非是帶着虎妞閑逛,不時會停下來,向她講授着哪處更适宜布陣,哪處更方便埋伏等等。

他本是漫不經心地聽着,可聽着聽着,便聽入了神,亦不禁跟着他的話開始思考。

待他将對方的話想透徹,再在腦子裏演習一番後,望向穆元甫的眼神不知不覺地添了幾分尊敬。

這人,當真是有點本事的,難怪母後會同意讓瘋丫頭跟他學藝。

只是一想到對方命不久矣,他的心情又不禁有幾分難過。

這樣的人才,若是沒了,對大梁而言,真的是莫大的損失。

他定定神,抿棄一切雜念,催動駿馬跟上了前面的師徒二人,聚精會神地聽着穆元甫的講授,不時還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或是提出心中疑惑不解之處。

穆元甫也耐心地回答了他,末了,又語重心長地道:“行兵布陣,絕非一成不變。學以致用,可不是照板搬書,我所說的這些,未必全對,他日真到了戰場上,你們得靈活變通,不能讀了死書,認了死理。那樣,可就真的成了紙上談兵了。”

兩人同時點頭。

虎妞眼眸亮晶晶,充滿了崇拜:“師父你怎會這般厲害的?”

穆璟的眼神中亦溢滿了敬服。

穆元甫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師父也不過是将自己的經驗,融合了兵書,得來的感悟罷了。師父比你們多的,也不過是些作戰經驗。”

“好了,時候不早了,先回城吧!”

打這日開始,原本就愛往宮外跑的穆璟,愈發跑得勤了,每回出宮他也不去別處,就徑直到周府蹭課。

不管是穆元甫還是虎妞,對他的到來都沒有表示過什麽,愈發讓他蹭得心安理得起來。

端王隔三岔五便出宮,有時候回來身上還會帶着傷,雖然傷都不重,可也讓侍候他的宮人一陣心驚膽戰。

端王生母姚太妃幾年前便薨了,宮人們思前想後,還是悄悄地将此事報到了連翹處,免得萬一端王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們這些侍候之人也落不到好。

連翹沉默良久,還是将此事告訴了馮谕瑧。

馮谕瑧略一思索,便道:“安排侍衛私底下保護着,其餘的,不必理會,随他便是。他若能學有所成,也是朝廷的福氣,哀家斷沒有阻人上進之理。”

連翹明白她的意思,自去安排不表。

而再隔得一段日子,專門負責照應穆元甫身體的太醫滿臉喜色地前來禀報,只道周大人身子有了明顯好轉,假以時日,必能痊愈。

馮谕瑧再一追問,知道這當中有寧大夫的功勞,雖然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相當高興。

那樣的能人,身子好了,不但能繼續為朝廷效力,還能引着虎妞在從軍之路走得更遠,于公于僅,對她而言,都是件好事。

而另一廂,征南大軍上官遠班師回朝。

看着愈發強大的大梁雄師,馮太後大喜,朝堂之上論功行賞。上官遠已是國公爵位,封無可封,太後只是重賞了他,又賜予他兵馬大元帥尊號。

軍師周季澄,晉為衛尉卿,加封都護将軍。

穆元甫接到升官的旨意後,低低地喟嘆出聲。

衛尉卿……能将自己安排到這個位置上,至少說明,她目前對自己是信任的。

雖然以他目前的情況,這個衛尉卿大概也只是挂個名。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相信自己,能對自己委之重任,這便已經足夠了。

大軍班師回朝之後,宮中舉辦的武試便正式開始了。

此番武試,旨在選拔武藝出衆的年輕人,不限男女,只要能在比試中獲勝,便有機會進入京中衛隊或者軍隊當中。

這一回,早早便作足了準備的虎妞,以衛尉卿周季澄徒弟的身份參加。

雖然朝廷一早便說明了不限男女,但以往舉辦的那麽多回,從來不曾見有女子參賽,以致虎妞出場的時候,全場頓時言論紛紛。

盡管小姑娘一直養在宮中,見過她的人不多,但是當她那張極具标志性的臉出現在衆人跟前時,衆人只略想一想,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一時心中頗為怪異。

馮太後面不改色,對周遭衆人偷偷地望過來的各種眼神視如不見。

倒是她身側的連翹忍不住一陣緊張,全身都繃得緊緊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臺上的小姑娘。

“瘋丫頭,揍他,死勁地揍,狠狠地揍,讓他知道你的厲害!!”突然,從賽場的另一側響起了屬于少年的大喊聲,衆人齊唰唰地望過去,便看到了又蹦又跳地給小姑娘助威的端王。

臺上的虎妞嘴角抽了抽,差點沒忍住要罵人。

你才瘋丫頭,你全家瘋丫頭!

臺下的穆元甫撫了撫額。

這混小子,別說是小姑娘了,便是他,有時也恨不得堵住他的嘴,又或是賞他一頓藤條炒肉。

又圓了幾分的皇帝穆琮瞥了四皇弟一眼,有點想要嘆氣了。

怎麽會有這般憨的孩子!怎麽這般憨的孩子會是自己的親弟弟!

只是,當臺上的虎妞動作利落地将對手擊落比武臺時,他也忍不住大聲喝起采了。

小姑娘贏得太快,在場有些分神的,只覺得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分出勝負了,一時懷疑是不是對手顧忌小姑娘的身份才故意落敗的。

穆璟恰好聽到身邊不遠有官員如斯說着,頓時大怒,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揪住那官員的領口:“你故意一個我試試?!”

“穆璟。”穆元甫淡淡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穆璟唯有憤憤地松開了手,可到底不甘心,還是惡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馮谕瑧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其實在場如那名官員同樣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數,畢竟小姑娘的身份太過于特殊。

“輸不起便輸不起,倒要找理由說是讓人家的,哼,真讓人瞧不起!”屬于小姑娘的輕細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她不着痕跡地循聲睨過去,看到了壽康公主忿忿不平的臉。

她又看看比武臺旁邊神情平靜,仿佛沒有聽到那些竊竊私語的虎妞,啞然失笑。

這當事人倒是平靜得很。

“不用理會他們,他們就是覺得堂堂男子,卻被個小姑娘打敗了,臉上過不去,才給自己找場子的。”穆璟別別扭扭地蹭到了小姑娘的身邊,不自在地安慰道。

“沒什麽,這些事姨母一早就跟我分析過了,我也早就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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