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轉念的時間, 呂朔收回思緒,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淡漠。
這一刻,謝舒有一種感覺, 這似乎才是呂朔真實的樣子。
而當呂朔露出這樣的神情時, 會讓人覺得十分危險。
呂朔似笑非笑地看着謝舒, 唇角揚起莫測的弧度, 他忽然開口道:“你叫謝舒, 老師為你取字容展對嗎?”
聽到呂朔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又提起老師為自己取的字,謝舒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親近之意, 因為呂朔的語氣是有些怪異的。
謝舒沉默了一瞬,低聲答道:“是......難得師兄記得。”
呂朔微微眯了眯眼睛道:“聽說老師來到金陵收了一個弟子後,我就一直很好奇,老師看中的第二個弟子, 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說到這, 呂朔的目光随意地掃過謝舒, 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一如剛才般漠然, 卻也是極為有禮的。
但正因為如此, 其中暗藏的輕視與蔑然, 足以讓一個有自尊心的人感覺到難言的刺痛。
接着, 呂朔繼續輕描淡寫地說道:“然而, 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謝舒,你今年二十,屢次落第, 入贅商戶, 你說, 你到底有什麽資格成為我的師弟呢?”
當呂朔驟然發難的時候,謝舒竟一點都不意外,還莫名有一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因為從剛才起,謝舒就發現,呂朔在他面前表現的似乎太好說話了。
在旁人眼中,呂朔身居高位,城府難測,豈是那麽好相與的人物。
而且,謝舒總隐隐有些察覺,呂朔之前叫他師弟的時候,其實并不是認可他的意思。
現在,呂朔的話語證明了謝舒腦海中的猜想。
不過謝舒的心頭,并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不甘或者是受辱的情緒。因為從客觀上來說,呂朔的話一點都沒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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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謝舒本人,也沒辦法昧心拿自己和呂朔比較。
呂朔在十八歲那年便參加殿試,禦筆點中狀元,即便是歷朝歷代以這樣年齡也十分罕見,可謂是天縱奇才。
短短十年,呂朔能步步高升,官至二品,可見他的才學與能力有多麽出衆。
所以,謝舒完全能夠明白,呂朔為什麽不喜歡自己,因為他和呂朔比起來,方方面面都差得極遠,卻被姜鴻收為弟子。
以呂朔的驕傲,他又怎麽可能認可自己?
然而明白差距是一回事,并不代表謝舒會因此退縮。
在呂朔強大氣勢的壓力下,謝舒手心冒出了一點汗,渾身的血液也變得急速流動起來。
但謝舒仍能保持平靜地看着呂朔,他微微笑着,腆着臉說道:“謝舒天資愚鈍,自然不敢與呂大人比較,老師也直言,并非是看中了我的天賦.......能成為老師的弟子,其實只是僥幸而已,呂大人不願承認我,也是應該的,不過我心裏仍是将呂大人看作是師兄。”
呂朔一時間沉默了,他向來很少有這樣無言的時候,可現在,呂朔忽然感覺到了什麽叫做無話可說。
此人不僅毫無屈辱之感,還一點都不羞慚地承認下來。
這時,呂朔心中還生出了滿滿的疑惑,到底是他的問題還是姜鴻的問題,姜鴻看中了此人什麽地方呢?
可片刻後,呂朔卻又恍然了。
呂朔目光複雜地看着謝舒,很快便失去了所有的興趣,他将轎簾放下,臨走前,語氣寡淡地只留下一句話:“師弟如此敬重我,我豈有不幫之理?只是師弟,你記得你之前說過的話便好。”
等呂朔乘坐的轎子消失巷口,謝舒才收回目光,吐出一口長氣,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終于松弛了半分,遲來的困乏與疲憊之感,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
謝舒往家中走去,他忽然看了一眼遠處的天邊,不知何時,遠處泛起一線魚肚白,天光漸漸亮了。
謝舒想起什麽,但只是思緒一轉,并未停留。
他繼續朝着來時的方向回去,等看到一角高挑修長的身影時,謝舒才露出明快的微笑,對郎君說道:“師兄剛才答應,會幫我一把......郎君,事情解決了,不要再發愁了。”
謝舒說到這的時候,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虞楚息,等攬住郎君的腰身時,謝舒又想将整個人都挂在郎君的身上。
說來奇怪,明明剛才他走回來的這一段路程,都能撐住,可為什麽見到郎君,謝舒忽然覺得睡意昏沉,想快快入睡,最好能夠緊緊擁着郎君,不放開的好。
虞楚息心疼又好笑地看着他,明明困得快睜不開眼睛了,卻還賴着和自己說話,勸他不要擔心。
虞楚息伸手扶住謝舒,不讓他倒下,輕聲道:“好了,你一夜沒休息,我扶你上樓進去睡覺。”
郎君的聲音就像天籁一樣好聽,謝舒閉着眼睛,将下巴抵在虞楚息的肩頭,還忍不住在郎君的頸窩處嗅了嗅,郎君的味道也很好聞。
虞楚息在人前,對于這樣親昵的接觸仍有些害羞,他滿臉通紅,卻又不忍心推開他,吃力地想托着謝舒上去。
好在謝舒只是困到了極點,并非是意識不清醒。
他睡眼惺忪,很配合地跟郎君上了樓,只是當進了房間,等脫了外衣躺下來的時候,謝舒攢住郎君即将抽離的手,啞聲開口道:“郎君,陪陪我。”
當宵禁一結束,平樂坊各處空門大開的坊牆不再那麽冷寂,道路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行人過客,街頭的人流與牛羊車馬如同雜亂無章的墨點彙成芸芸衆生的畫卷。
就在這時,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惹起一陣喧嚣吵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個個琢磨起來,尋思着今日是哪戶人家辦的喜事,還弄出這樣大的動靜。
等定睛一看,衆人的臉色變得古怪了幾分,他們哪裏認不出,這迎親隊伍是蘇家派來的。
衛家第一次像今日這樣受人矚目,衛大和衛二更是滿面喜色,一副揚眉吐氣的模樣,仿佛衛卿童不是去蘇家作妾,而是去做正頭夫郎。
這樣的事情倒也罕見,衆人在旁一邊當着笑話來看,一邊湊熱鬧。
衛大兄弟倆對形形色色的目光視而不見,他們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只要今日衛卿童進了蘇家的門,甭管是蘇家老爺第幾房妾室,他們就和蘇家攀上關系了!以後還缺花用麽?
可過了一會兒,久不見衛卿童出來,周圍的笑鬧聲逐漸變大,兩人的臉色蒙上了一層陰翳。
衛大和衛二對視一眼,一個上去安撫蘇家的人,一個回屋去看衛卿童。
衛大走到門前,側耳一聽,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心下狐疑,将門拍的砰砰直響:“衛卿童你快點出來,蘇家迎親的人都到了,你昨日答應的好好的,不會變卦吧?”
“你別催我,我在換衣服。”衛卿童聲音不見什麽異常。
聽到衛卿童的回應,衛大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不過他耐心有限,即将告罄,于是開口道:“你早晚都要進蘇家的門,等會自己上去還好看些,可別逼我動手。”
說完這句威脅後,衛大想起這段時間衛卿童性情大變,擔心他魚死網破,忽然他眼睛一轉,笑着道:“你仔細想想,你進了蘇家,難道不比嫁給寒門小戶的好?以後好好跟着蘇老爺,便有享不完的福。你也別念着謝舒了,蘇老爺說了,謝舒得罪了顧家,已是自身難保,說不定過幾天就會落罪了。你自己摸着良心想,若是謝舒如今又重新變成了一個窮書生,你可願嫁給他?”
衛卿童正推着櫃子去抵房門,忽然他心頭大震,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時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哪個原因......
謝舒會落罪麽?可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麽要打算救自己?那麽今天他還會派人來嗎?
至于衛大所說的最後一個問題,衛卿童不敢想,也不願意再想。
聽到裏面一片死寂,衛大也放心了。
他作為衛卿童的親生哥哥還能不清楚麽?衛卿童若是真對謝舒癡心一片,也不會由着謝舒去虞家入贅了。衛卿童就是心比天高,老想着從爛泥裏跳出去。
可人啊,要認命!
只要衛卿童認清楚現實,乖乖去給蘇凱作妾,以後享着榮華富貴的時候就知道感謝自己了。
謝舒這一覺睡得極長,頗有些不知天日的感覺。
他漸漸蘇醒過來,首先聽到了窗外流莺遙遠而清脆的叫聲,接着,他慢慢睜開眼,床邊精雕細琢,繡着山水墨畫的屏風遮擋了刺眼的光亮,只透過微弱的暖芒。
謝舒的意識還未清醒之前,他更為靈敏的嗅覺,聞到身邊傳來了隐隐浮動的暗香。
這抹香,謝舒相當熟悉,他記得自己不久前才剛剛聞過。
謝舒乍然想起睡覺前的記憶,他心中一跳,朝着旁邊看去,這一看,便再也沒能移開目光。
虞楚息躺在他的身側睡得迷迷糊糊,夏日炎炎,他就穿着一件小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