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沒過幾日, 就傳出狀元府上要辦一場婚事,張燈結彩,喜字招搖, 好不熱鬧。
因此京城掀起不少流言, 說是謝舒如今也要學孔修, 另攀一門富貴親事了, 加上以前謝舒就有入贅商戶的名聲, 這次更是傳的不像樣子。
只是謝舒畢竟今非昔比,衆人都在猜測,到底是哪家世家擇中了他, 甚至有人猜是渭河公主之子陸嬌。
其實猜到陸嬌,也是因為這段時日渭河公主一一拒絕了那些求親的世家豪門,流露出想要低嫁的意思。巧的是,之前渭河公主門人去狀元府時, 被人看到過, 所以有此猜測也并不奇怪。
邵祯知道此事後, 心中也不禁暗道一聲好,沒想到陸嬌這麽好用, 謝舒這麽快就入了套子, 這下子好了, 謝舒和虞家從此再無關系, 他便可以讓手下得用的人去江南一趟了。
然而渭河公主卻莫名其妙極了, 謝舒一沒有登門拜訪,二也沒有正式提親,和陸嬌何談什麽喜事?更過分的是, 他那日派人送上請帖後, 謝舒便直接回絕了他, 還說已有親事在身。
可這種事情,渭河公主怎麽好和旁人說?更不想和那日自己當面誇下海口的邵祯說,難道要說與謝舒結親的不是陸嬌,而是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渭河公主一半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有誰還比得過他們陸嬌?一半覺得大失臉面,他看中謝舒,這是謝舒天大的福氣,他不僅沒有接受,還敢這樣拒絕他!
想到這裏,渭河公主心中大恨,必不肯讓謝舒如願,于是轉身便去了宮中。
謝舒既然敢和其他世家結親,他又怎麽能讓謝舒好過?
作為渭河公主,邵玉出入宮中并無多少限制。
邵玉一入宮便直奔慶帝所在,如今慶帝正在禦花園賞春,過了一會兒,便宣他過去。
邵玉發現伴在慶帝身邊的人是衛君,邵玉倒是對此人有些印象。
這衛君是慶帝之前在江南行宮裏的一名宮人,被慶帝看中後,便帶了回來。
一開始圖個新鮮,後來慶帝也冷落了一段時間,如今不知怎麽的,又恩寵不減,想來手段和本事是不小的。
只是這衛君無權無勢,又無子嗣,便也無人多注意。
見邵玉來了,慶帝不禁詢問道:“今個怎麽有閑心來見朕?”
慶帝對渭河公主十分了解,知道他性情高傲,突然進宮要來見自己,必然是有什麽要事的。
見慶帝并沒有讓身旁的衛卿童避讓的打算,渭河公主也不在意道:“我最近憂心什麽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慶帝哈哈大笑道:“長兄可是為嬌兒定好一門親事了?是何人有這份榮幸,說來給朕聽聽,要不是長兄非要自己給嬌兒選婿,朕早就給他定下一門好親事了,不過既然長兄選好了,朕便風風光光地把他嫁出去,不過可要好好把把關才行。”
渭河公主聞言,臉色卻不大好看:“陛下,我倒是想把嬌兒嫁出去,怎奈何旁人卻看不上我們家。”
此話一出,慶帝不免十分意外:“何人竟看不上朕的外甥子,那可是朕親封的縣主!”
渭河公主一副埋怨語氣道:“縣主有什麽用?哪裏又比得過那五姓四家。”
渭河公主此話也并非無的放矢,五姓四家指的不是普通的世家,而是高門四姓還有五家同樣歷史久遠的士族豪門。
幾百年來無論歷經多少個朝代,因為士族子弟才能為官的慣例,世家一直屹立不倒,因此人人都以和這些世家結成姻親為榮,這些世家很少與外姓通婚,除非是權柄在握的朝廷大員。若不是慶帝開始實行科舉制,一些世家沒落起來,比如盧家,否則也不可能輪到孔修。
但即便如此,高門大族觀念深固,士庶高寒鴻溝極深,慶朝新建的時候,皇帝要想為自己的兒子娶世家女也不容易,比如慶帝當時的妃子便只是一個普通官宦的女兒。
渭河公主這話頓時說到慶帝心裏去,慶帝左右環視,大怒道:“豈有此理,難道我家百年天子,還不及一姓?何人敢如此大膽?”
此話一出,周圍人跪倒一片,衛卿童端來茶水,小聲勸慰。
渭河公主則大喜過望,他心知肚明,慶帝之所以表現地如此生氣,正是因為自己給他一個發作世家的由頭。
即使謝舒才華絕佳又如何,只要他敢娶世家女,那麽他就是一枚棄子罷了,慶帝便可用他來殺雞儆猴。
這時渭河公主才開口道:“陛下息怒,此人陛下定然記得,還是去年的新科狀元謝舒。”
此話一落,衛卿童手中的茶水晃了一晃,差點撒了出去。
慶帝注意到了,但不及多想,他也皺了皺眉頭。
邵玉說完後,原以為慶帝會定下對此人的懲治措施,誰料慶帝若有所思,不發一言。
邵玉于是有些着急道:“陛下,此人雖才華過人,但.....”
他話音未落,慶帝已開口道:“長兄,你确定是謝舒嗎?其中應該有些內情,朕記得,謝舒不是已有婚配了嗎?”
慶帝這話當然不是偏袒謝舒,只是他對謝舒實在是印象深刻,何況當年江南一行,他可是親自見過謝舒和他的夫郎虞楚息,兩人伉俪情深,着實般配。
邵玉沒想到慶帝居然知道謝舒之前已經結婚的事情,他一時有些不自然,正不知怎麽解釋的好,旁邊的衛卿童笑着開口道:“是呢陛下,臣妾也記得謝大人曾經入贅過虞家,這才幾年過去,謝大人又另娶了嗎?依臣妾看,陛下不如召人問詢一番,便可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邵玉眸光一閃,心中暗道這衛卿童有幾分眼色,不僅幫他解圍,還順道給謝舒潑了一層髒水。
只是讓謝舒親自面聖,不知他有什麽應對手段,但邵玉轉念一想,即便此刻謝舒百般辯解,也不可能再得到皇帝的重用了。
此時謝舒在家中接到帝王急诏,他不慌不忙,從容跟随着內侍前去。
雖說自從殿試過後,作為七品編修,他再也沒有單獨面聖過,對旁人來說,面聖是一件難事,稍有不慎,便落得個粉身碎骨,對他來說,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慶帝召見他的地點在後殿,這讓謝舒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測,果然到了一看,還有一位長相雍容的男子,鼻尖也有顆紅痣,想來便是渭河公主了,至于慶帝身旁的人,也是熟人。
但謝舒只作視而不見,進了宮殿後,便目不斜視地向慶帝請安。
慶帝觀察謝舒的情态并不慌張,也好像并不認識渭河公主,心中有數,不過也不妨礙慶帝此時心頭生起怒火。
謝舒算得上是自己一手欽點的狀元,給他如此大的榮寵,他竟然悄悄投向世家大族,這讓慶帝如何忍受?
慶帝淡淡道:“謝舒,朕聽聞你府上最近有一場喜事?可是你要結親?”
謝舒不卑不亢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慶帝冷冷道:“哦?不知謝卿此次新娶的又是何人?何等官品閥閱值得謝卿如此?”
慶帝這話一出,周圍人都鴉雀無聲,清楚今日一過,謝舒的仕途便當頭了。
然而謝舒既沒有賠罪,也沒有告饒,只是訝異道:“此事不知陛下從何處聽聞?
臣近日雖要結親,但結親的不是旁人,正是臣的內子,臣曾經十分落魄,沒能給內子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宴。幾日前內子進京來尋臣,臣便開始準備了,沒想到竟引得旁人誤會。”
謝舒的這個解釋一出,在場衆人神色各異,衛卿童眼神複雜,慶帝則馬上反應過來了,如果是這個原因,他便完全能夠理解。
想到這裏,慶帝不禁大為尴尬,正在想如何回轉的時候,渭河公主卻不滿地皺起眉頭,他只覺得謝舒口中一派胡言,什麽補辦婚禮,定是借口,決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然而渭河公主剛一出口,慶帝便打斷了他的話,此時,慶帝哪裏不明白這裏面到底是怎麽回事?
以長兄的性格,必然是他看中了謝舒想招他為婿,結果見事情不成,才找上自己。而剛才邵玉所言所行,都是為了激怒自己,好方便行事。
想通了一切,慶帝心中膈應極了,若邵玉不是自己的兄長,他絕不會這麽罷休,慶帝自然不願再聽他說話,邵玉只好閉嘴不言。
這時,慶帝才親和地安撫道:“原是朕誤會謝卿了。”
謝舒卻笑道:“陛下有此一慮,也是正常的。如今五家四姓如何自矜,而人間又為何重之,想來便是如此,陛下若要一改此風,要下定決心才是。”
慶帝聞言倒是大感興趣道:“哦?謝卿有何高見?”
當然慶帝其實心中是不以為然的,如今世家門閥之觀早已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絕不是輕易可以撼動的。之前慶帝也試過很多種方法,他還曾經讓人重新定下世家名冊,将邵氏定為一等,但此書之後便很少流通了。所以慶帝深知只有科舉制,才能擺脫被世家門閥限制的朝中局面。
謝舒低聲道:“陛下,世家門閥靠着彼此之間互通婚姻,關系盤根錯節,因此穩固不倒,如今陛下實行科舉制後,今科舉子又被世家看作維持門第的紐帶,因此陛下不如直接禁止朝中大員與世家五姓通婚。”
慶帝聞言眼睛一亮,此計甚好,直接釜底抽薪,只是此條律令頒布,又有多少人會遵循呢?不過他本來要的也不是旁人遵循。
而能夠想到這個辦法,已說明謝舒的才幹。
這時謝舒又開口道:“這個想法是臣臨時起意,臣擔心冒犯旁人,還請陛下體諒.....”
慶帝聞弦音知雅意,若是此事傳出去,謝舒日後如何在朝中立足,不過謝舒冒着這樣的風險,也可以看出他對自己的忠心。
但剛才在禦花園,自己借機發作,若是不趁此時頒布律令更待何時,可是要換作什麽人當這次的筏子呢?
慶帝目光從旁邊臉色難看的邵玉一轉而過,接着慶帝龍顏大悅,又叫人賞賜給了謝舒不少賀禮,這才讓謝舒下去。
過了不到幾日,慶帝便頒布了一條律令,禁止朝中七品及以上的官員與五姓通婚。
此條律令一出,朝野震動。
誰也沒想到慶帝竟下了這樣的決心,而世家又該如何應對。
人們紛紛奔走,悄悄打探裏面的內情,很快便有風聲傳來,說是此事和渭河公主邵玉有關,是他鼓動慶帝如此,只因不願将陸嬌嫁給世家。
而邵玉如今閉門不出,更顯得此事撲朔迷離。
孔修和盧家的婚事也無限延期,畢竟沒有人敢在此時觸黴頭。
此時狀元府門外爆竹沖天而起,紅綢張牙舞爪,今日便是謝舒和虞楚息舉辦婚宴的日子。
一拜天堂,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虞楚息到了新房後,聽到外面賓客滿座的歡聲笑語,心情奇妙,這便是真正的成親嗎?他曾經也幻想過,原來是這樣的。
想到剛才謝舒一直牽着他的手,悄悄和他耳語,虞楚息就忍不住想笑。
而外面喜樂喧嚣,賓客也不少,其實謝舒宴請的都是同科舉子,或是在京城的同鄉友人,收到請帖,幾乎都來捧場了。
不過謝舒并無意陪客,他本來舉辦婚宴,不是為了讓人做個見證,只是想給郎君一場屬于他們彼此的婚禮罷了。
因此謝舒見虞楚息要進洞房,便忙說自己馬上就來,卻在此時,後知後覺,這話語實在有些奇怪。幸好他是在郎君耳邊說的,沒有旁人聽見。
過了不久,謝舒便擺脫衆人,踏入新房內。
只見內室的喜案已經點上了一對鑲金雕畫的龍鳳紅燭,柔和的光暈微微晃動,碎玉珠簾內,一個身影靜靜坐着。
虞楚息聽到腳步聲,從軟紗帷帳下擡頭來看他,只見他眉目如畫,眼角的紅痣在肌膚上似一點紅梅于初雪綻放,雙眸楚楚,胭紅的唇上閃動着瑩潤的光澤。
謝舒走到他跟前,心跳不似往常平靜,一下一下地撞擊着胸口,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謝舒的聲音不知不覺也暗啞了幾分,坐下後,便挨着虞楚息的耳邊低聲喚:“郎君.....”
虞楚息不知為何總覺得男人此刻的舉動暗藏着某種危險,而且耳邊被熱氣吹拂着,泛起說不清的癢意,他不由得往後躲了躲,但還沒來得及躲遠,就被謝舒抱在懷中,壓了下去。
虞楚息濃密的長睫輕輕顫抖了一下,擡起手勾住了他的頸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