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命案(二)
明珠是孤兒,從小被買進了宮裏,只因運氣好早早被皇後挑了過去,又指進了東宮才養成那副性子。如今人沒了,紀羽也盡了身為主子的一份心,撥了些銀錢叫人好好安葬她,方才去處理旁的事。
紀雲川很少見紀羽那般不高興,但紀雲川知道并非是因為明珠被誰殺了,而是因為紀羽覺得這兇手在他眼皮底下殺了東宮的人與挑釁他無異,他只是不喜歡被人這般挑釁罷了。
皇上病重不起,如今連話都說不出來,原本屬于皇上的錦衣衛也捏在了紀羽手裏,所以此番明珠的死,紀羽交給了錦衣衛去查。
雖說讓堂堂錦衣衛衙門去查一個宮女的死多少有些殺雞用牛刀,大臣們也多有不滿,但紀羽執意如此,皇上病重與皇後瘋魔的時候根本沒有人管得了他。
所以這也随了紀羽的意,大臣們還沒鬧完呢,錦衣衛便将李更衣揪出來了。
其實倒也不是錦衣衛查案能力有多強,在東廠壓錦衣衛一頭的時候,錦衣衛也并沒有那麽厲害。至于為什麽這麽快就揪出李更衣呢,那是因為李更衣根本就不打算遮掩,她篤定紀羽會因為忌憚李全昌而不動她。
不得不說,李更衣實在是不了解紀羽,就像當初的紀雲川不了解紀羽一樣。
紀羽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忌憚旁人而退縮的人。
若叫紀羽覺得那個所謂的需要忌憚的人挑釁了自己,他反倒會反撲得更加厲害。
紀雲川從前并不明白這一點,可被紀羽帶回東宮之後慢慢從對方嘴裏知道了一些事情,才慢慢意識到紀羽原還有這副模樣。
知曉之後紀雲川更沒去奢望紀羽忌憚別的什麽而放棄報複自己,他已經知道紀羽是不會怕的了,又為什麽要有那樣的幻想呢。
不過,有李全昌從中周旋,加上衆人看來死的只是一個宮女而已,最後李更衣只是被罰了一頓又禁了足便算是揭過了。
紀雲川不喜歡他們那個“只是一個宮女”的說法,但他如今人微言輕,還與紀羽有那樣的過節,他說的話根本不管用。
時間漸漸到了快入秋的時候,紀羽忙着監國,李更衣又被禁足了,對于他的禁令便順勢解除了。只是紀雲川很少出門,且心中還有些覺得明珠的死與自己有些關系,更是沒什麽出去的心思。
東宮早習慣了給他一些不出門的活兒好叫他更像宮女一些不叫紀羽遷怒旁人,倒也沒有硬叫他出門去。
直到立秋那日,紀雲川剛好空出時間來,想着那日李全昌說的話,想他約莫知道許多事情,便想去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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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沒什麽事兒,紀羽又出宮去了,紀雲川更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從東宮到福康宮的路并不遠,進了內宮城沒幾步路便能到。
可紀雲川剛離開東宮沒幾步遠,便瞧見一個靛青衣袍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那身影過于熟悉,紀雲川瞳孔微縮,心中立時明白那是何人,垂下眸子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從旁邊繞過去。
可惜那人對紀雲川也極為熟悉,瞧見他穿着這身豔麗衣裙路過時半分懷疑也沒有便上前來攔住他。
那人便是紀雲川從前的伴讀,霍家的小将軍霍文遠。前兩年跟着他父親一塊兒去了邊關歷練,皇上也在去歲許他帶兵出去試試,大有扶持霍家的意思。
而這一切除卻霍老将軍與霍将軍父子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霍家的嫡長孫霍文遠是皇上最寵愛的小兒子的伴讀。
可惜如今紀雲川這位三皇子不再是皇上的兒子,也不知霍文遠在外邊有沒有因為當過他的伴讀遭人白眼。
“雲川……你,你怎的穿成這樣?”霍文遠看向紀雲川的目光帶上幾分吃驚,但并沒有多少嫌惡,只是那眼中有些痛心。
霍文遠猜紀雲川如今的處境怕是很不好。
确實也不大好,但至少小命是保住了。
紀雲川看着霍文遠那神情,多年伴讀相處下來多少也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麽,心底這般回答之後才斟酌着回答方才的問題。
“不過是紀羽的惡趣味,不是什麽大事。”
紀雲川沒告訴霍文遠當時紀羽是如何用奶娘來逼迫他穿上這身豔麗衣裙的,他只是淡淡将一切化為一句“不是什麽大事”。
但紀雲川了解霍文遠,難道霍文遠就不了解紀雲川嗎?
他瞧着紀雲川這般躲閃的目光便能猜到不對,又想到自家好友那副性子,也能猜到大約是拿了哪位重要之人來逼迫,這才叫他面上妥協穿上這豔麗衣裙。
“是我嗎?”霍文遠猶豫着,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紀雲川擡起眼看他,搖了搖頭,說:“并非是以你威脅我,且不過是穿這般衣裙,石榴紅的衣裙我娘穿得,我自然也穿得。我只是……只是不想當宮女伺候他,更不想穿着與所有宮女都不同的豔麗衣裙跟在他身邊,好似我與他有染一般。”
霍文遠聽着他的話,心中不免想起剛回京時聽到的閑言碎語,抿了抿唇,說:“去歲走的時候還與你說今年回來要請你吃喜酒的,如今太子怕是不會放人……”
紀雲川不欲叫霍文遠都快高高興興成親的人了還這般費心思為他擔憂,且霍文遠自己也有父母親族,好好兒回去早早定下的解家三娘,好好兒孝敬父母、建功立業才是正經的。與他這樣私通生下的野種扯上關系做什麽,到時候平白連累霍文遠,甚至還要連累霍家,到時候紀羽不殺他,他便要愧疚一輩子。
這般一想,紀雲川後退一步,臉上神色冷冷的,只對霍文遠說:“我不想走自然不用太子放人,你也不必再來見我,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只當你從未當過我的伴讀。”
霍文遠聽着這話便明白對方是怕連累自己,疾疾上前便要抓住紀雲川的手腕,可當對方轉身堅定避開他的手時,他才清醒過來一般在原地站定。
紀雲川就是不想連累他,若他這般不管不顧追上去,萬一被太子知道了豈不是連累父母親族。
還是聽紀雲川的好一些,若還有別的什麽,往後再慢慢打算就是了。
不遠處剛走過金銮門沒多遠就看見紀雲川跟人拉拉扯扯的紀羽瞧着霍文遠轉身朝東宮走去的身影眯了眯眼,猜測對方是在找自己的,袖子一甩也朝東宮走去,對身旁人說:“查查霍文遠近些日子是不是常來見紀雲川。”
福康宮東暖閣內,李全昌坐在榻上上吹了吹手裏的茶,掀起眼皮子看向朝自己走來的紀雲川。
皇帝病重,太子又忙着監國,福康宮自然是李全昌稱大王,遂李全昌在這福康宮東暖閣全然一副主人做派。
瞧見紀雲川走到跟前了,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坐下,又招手示意外邊的小太監上茶,才輕笑一聲說:“三殿下終于來了,我還當三殿下不來了。”
紀雲川看都沒有看李全昌一眼,只冷冷說:“喚名字便是,我已不是皇子,何必總喚三殿下。”
這便是意思很明白了,李全昌一聽便知曉紀雲川想說什麽,嘴角笑容一收,将茶往旁邊一放,抖了抖袖子才說:“雲川的意思是打算拒了那位子?”
“本就不是我的,我也無心當皇帝,生平還最煩那禦門外的勾心鬥角,争這位子來給我添堵的嗎?”紀雲川掀了掀眼皮瞥李全昌一眼,對上他那狐貍般的眼睛。
“是不是你的,你說了不算,争到了才算。且徐玥華也想要那個位子,我估摸着就是想要一個并非皇室血脈的皇子坐上那個位子,想她原本還打算等解決了太子,你坐穩東宮之後再殺了皇上。而在皇上臨死前,想她還會将這件事告訴他,叫他好生氣上一氣,叫他死得更快一些。”李全昌笑眯眯地說着這些話,仿若徐貴妃要殺的人根本不是他伺候多年且感情不錯的主子一般。
這就是徐貴妃的遺志嗎?
紀雲川微微瞪大眼,震驚于李全昌的話,但他并不懷疑李全昌那些話的真實性。
他原先不覺得徐貴妃會有那樣狠的心,可人一旦被傷害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是再柔弱的人都會憤怒地咬人一口。
何況對徐貴妃來說,皇上是她的仇人。
若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皇上殺了徐貴妃的心上人将她強搶入宮的話。那徐貴妃的動作也是可以理解的,參與奪嫡更可以理解,坐上那個位置便不用擔心被人發現,還能惡心一下皇上。
而且徐貴妃想來也有那般想法,覺得那位置皇上坐得,憑什麽紀雲川做不得。
可是,一切都是基于徐貴妃恨皇上。
根本不是基于紀雲川想要那個位置,從來就沒有人問過紀雲川想不想要當太子,沒有人問他想不想坐那龍椅。
他不想的。
紀雲川垂着眸子想了想,擡眼朝身旁的李全昌看去,看李全昌挂着笑容一副紀雲川必定會為了徐貴妃答應此事的模樣。
他也笑了,上下嘴唇一碰,問出一句話來:“李督主這是覺得我是個很好操控的傀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