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慌亂(一)
四周安靜了許久許久, 周遭似乎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其餘的什麽都沒有,安靜得十分可怖。
紀雲川恨鐵不成鋼地閉了閉眼,最後放棄一般長出一口氣, 沒去管紀羽那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眼神, 只轉頭去看任太妃。
此時的任太妃狀況很不好,鳳眸直瞪着, 只盯着不遠處已經徹底沒了氣息的紀雲翰。她眉眼間帶着掙紮, 睫毛都在微顫着, 瞧着該是不大相信的, 也可能是不願意相信, 不願意相信紀雲翰想要殺她。
任太妃自認對這個兒子十分上心, 因她出身高, 入宮之後所封位分并不算低, 所以生了紀雲翰之後也得了親自撫養的權利。她很喜歡這個唯一包含了自己意願而生下的孩子, 她不敢說自己對這個孩子有多好, 她并不确定自己給的都是孩子需要的。可她能保證自己是自紀雲翰小的時候便一直跟在身旁照料,甚至孩子去上了學, 她都要親去接人回來, 一路上牽着手問他今日學了什麽,可有被其他人欺負。
剛開始的任太妃并不清楚紀雲川的秉性如何, 只知這個三皇子是最得寵的徐貴妃所出,雖說徐貴妃并不驕橫跋扈, 但誰也保證不了徐貴妃的兒子不會仗着母妃的勢欺負旁人。起先任太妃是害怕小一些的紀雲川欺負自己兒子的,直到後來漸漸了解了這孩子的不同,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擔心完紀雲川,後來任太妃又不放心太子。原本任太妃并沒有想過中宮嫡出的太子會給弟弟們臉色看, 她覺得一個中宮嫡出,該是最圓滑,最顧及兄弟情分的。便是那兄弟情分沒幾分真,多少也是會唱一出兄弟情深的戲來給皇上看。可那時候的紀羽根本沒打算唱這出戲,他只管不喜這兩個弟弟,尤其看紀雲川不順眼,時常找紀雲川的麻煩。
後來得知此事的任太妃想着紀雲翰與紀雲川并非中宮嫡出,那二人相互扶持倒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便開始叫紀雲翰多多與紀雲川交往,叫紀雲翰要多多幫一幫紀雲川,又說了一些徐貴妃風頭正盛,皇後那邊的人難免為難徐貴妃和紀雲川。
也許是從前任太妃太疼紀雲翰了,這樣的說法并未打動他,還叫他對紀雲川生出了幾分嫉妒之心。也許那時候的紀雲翰是覺得紀雲川搶了自己母妃的關懷,所以對紀雲川生出幾分敵意,叫他們兄弟關系在那時候也不算好。
至于後來紀雲川落難,紀雲翰也上去踩一腳這件事,也許是他記着二人不對付,卻忘了是這樣的事吧。
任太妃垂眸不語,卻叫紀雲川更加擔憂。他上前一步,看着沉默不語的任太妃,安慰道:“他……他不過是一時想岔了。”
這話聽得任太妃有了反應,微微擡起頭,眼神頗有些空洞,只看了紀雲川一眼,自嘲地笑了一聲,說:“一時想岔了,那為何要來兩回。莫非他前些日子想岔了,今日還是想岔了。”
紀雲川想說人一時走錯了路,若沒有好好兒帶回來,是很難自己清醒的。
可他知道任太妃如今的狀況不适合談論太多這些事,他只能沉默下來,等任太妃自個緩了一緩,才提議叫她換個屋好好休息一番。
任太妃也看得出來旁人對自己十分擔憂,她自己也怕給人添麻煩,坐了一會兒緩過來,便點點頭叫他們也趕緊去歇着。
這時候紀羽終于等到紀雲川有空理理自己的機會,巴巴地湊上前去,卻被紀雲川冷冷瞥了一眼,心頭一跳慌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他害怕紀雲川的離開,自然會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叫紀雲川生起氣來,往後都不再理會自己了。若是紀雲川要走,那他到時候更是攔不住。且他要是攔了,怕還要惹紀雲川更加厭惡自己,得不償失,卻又不願意叫對方離開。
“你的手……帶太醫來了嗎?叫太醫給你包紮。”紀雲川在自己房門外站定,瞥了紀羽那仍舊滴着血的手一眼,生硬地說着這些話。
紀羽見紀雲川關心自己的手,眼睛亮了亮,湊上前去舉起手來給對方看,還說:“雲川,我的手很疼,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它的份上理理我。”
紀雲川見紀羽這人得了點顏色就要開染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對方也是真的傷患,不好再如從前那般讓他滾,且紀羽先前捅了自己幾刀估摸着還沒好呢,就這樣趕來了淩雲寺,也不知是日月兼程還是早就跟在屁股後邊了。
“進來吧。”
紀雲川也沒再阻攔紀羽,左右待會還要叫紀羽出去的。只是讓傷患進來坐坐,對紀雲川來說也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可在紀羽耳朵裏聽來,卻像是紀雲川要原諒自己了。
好在如今的紀羽已經學會莫要因為紀雲川一點好臉色便自以為是,否則到時候高興過了頭,便是樂極生悲了。
他連忙穩住自己臉上太過興奮的神色,輕咳一聲後便跟在紀雲川身後往屋裏走。在他身後的小千子沒有跟進去,而是轉身帶了人下山去,想找個郎中上來給他包紮一番。
紀羽是沒有帶太醫的,紀雲川也沒有帶。至于那些錦衣衛受傷了該如何,他們自己都會簡單的包紮,并不需要太醫總是跟着。至于再嚴重的……一般來說,更嚴重的傷,太醫來了也救不回來。
紀雲川并不知道紀羽沒帶太醫過來,他也不會去多問,以免讓紀羽這個給點顏色就要開染坊的人以為自己被原諒了。且紀雲川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紀羽掰扯,自然不會跟紀羽在這裏說什麽傷不傷的事情。
等到紀羽在紀雲川身旁坐下,紀雲川才微微擡眸去看對方,審視地上下打量着,沉默了小一會才問:“什麽時候跑過來的?你跑過來了,那朝政大事該怎麽辦?”
紀羽這人毫無當皇帝的自覺,或者說他從前是有的,可如今他滿心滿眼都是紀雲川,根本就無心當這個皇帝。所以他回答起這種事的時候也沒有什麽負擔,只說:“朝中大事皆有內閣處理,若真有處理不得的,也可快馬加鞭送來給我瞧瞧,雲川不必擔憂。”
聽對方這般放低姿态卻又不知錯地說着話,紀雲川都要被氣笑了。
他冷笑一聲,罵道:“有內閣?你就不怕你前腳一走,人家後腳便颠覆了王朝?”
紀羽略微一驚,突然問:“雲川這是在關心我嗎?”
紀雲川嘴角一抽,怎麽也沒想到紀羽的臉皮竟然這般的厚,他別開臉去按了按眉心,答道:“倒也別盡想些不可能的事兒,我只是擔心大慶,不是擔心你。”
紀羽笑笑沒說話,心裏美滋滋的,只當紀雲川是不好意思承認。
紀雲川見他如此,也知道這人根本說不通,也懶得與他說這些該不該離開的話,只是提起方才紀羽刻意避開的問題,問:“什麽時候過來的?”
見紀雲川竟然還抓着這個問題不放,紀羽脊背一僵,眼神有些躲閃,好一會兒才說:“我,我是最近……”
紀雲川見對方這般便知道他怕是一早就跟在自己身後了,一時間怒氣上湧,桌子一拍便道:“最近?我也不過是這幾日才到淩雲寺來,你最近到的,豈不是與我差不了一兩日,甚至是一兩個時辰?”
紀羽又是一僵,最後頂不住壓力,生怕紀雲川因此生氣,只好說:“我比你晚一些離開的,但為了保護你,是與你前後腳到的。”
紀雲川眼睛一眯,冷笑道:“保護我?”
紀羽見到對方這副模樣,便知道對方是真的有些不高興了,連忙說:“不,不,是我一日不見你便想得不行,所以,所以才跟在你身後。”
得了這個答案,紀雲川冷哼一聲,剛要再說什麽,便聽見外邊小千子說請來了個郎中。
即是有外人,紀雲川也沒再給紀羽沒臉,只不說話坐在一旁,等着請來的郎中為紀羽包紮好手上的傷,又給紀羽檢查了一番身上的傷口是否開裂。
只是檢查歸檢查,包紮歸包紮,全程紀雲川看都沒看紀羽一眼,仿佛這裏根本沒有一個傷患坐在這兒一般。
紀羽嘗出了些許前功盡棄的味道,心中一時間更加慌亂,可又怕貿然開口惹得紀雲川不高興,只能閉了嘴思索該如何挽回才好。
最後任太妃還是決定繼續留在淩雲寺清修,紀雲川也沒強求對方到別的地方去,只與對方說了一些話告別,便與紀羽一同回皇宮去。
一路上紀羽也沒多話,只端正坐在一旁,仿佛當年頭一回上學,在先生面前裝出一副好學生的模樣。但先生會誇獎學生裝得好,紀雲川卻不會誇獎紀羽坐得端正,他只會把紀羽當成不存在的,只顧着自己撐了腦袋閉目養神。
回到皇宮已經是兩日之後,紀雲川本打算徑直回福寧宮去,卻在宮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來人是魏松,他一雙眼紅紅的,看着紀雲川的目光滿含複雜,瞧着神色也十分憔悴,讓人有些奇怪他是怎麽了。
紀羽也有些奇怪,但礙于這興許是紀雲川如今的家事,他也不敢插手太過來打擾對方。沒想他剛要走開,卻聽見魏松對仍舊疑惑的紀雲川說了一句話。
魏松說:“你娘她……遇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