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相見(二)

阿爾斯蘭心中疑惑紀雲川與紀羽之間的怪異之處, 但紀雲川半點不願意說,他便只能自己去打聽。

好在靜樂長公主在西涼皇城也不是什麽根基都沒留下,也為阿爾斯蘭留下了一些可用之人。

于是,他便叫人帶着紀雲川的畫像, 想辦法偷偷去打聽看看這畫像上的人與紀羽究竟有什麽關系。

西涼皇城到大慶到底還是有好些距離, 想要叫人過去調查也是需要時間的。而紀羽帶來的人都是他的心腹,阿爾斯蘭也不會蠢到去打草驚蛇, 叫紀羽注意到自己。

雖說一個國家到底是誰當繼承人對其他國家來說是沒什麽關系的, 但紀羽多少還是會關心西涼這樣不壓制住便可能會朝大慶露出獠牙的國家究竟選擇了什麽人當繼承人。

是主和還是主戰?那個人更願意與大慶交好, 還是更願意與其他國家交好。

而如今的西涼皇帝是更願意與大慶交好的, 所以大慶那邊的想法多多少少還是會聽一聽。而阿爾斯蘭又剛失去了母後, 此時更是被動起來。

這樣的雙重憂愁讓阿爾斯蘭在紀雲川面前都有些藏不住情緒, 惹得紀雲川頻頻看向他, 見老半天都沒有改變才多問了一句:“怎的愁眉苦臉的?”

阿爾斯蘭聽到紀雲川的聲音只覺心頭一蕩, 無數萦繞在心間的郁悶都在這一刻消散, 他擡起頭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紀雲川, 嘆了口氣:“那大慶皇帝宴席上多看了我一眼,瞧着目光不善, 也不知是否會因此攪了母後多年布置。”

聽着阿爾斯蘭這話, 紀雲川略一回憶,想起從前紀羽提起靜樂長公主時的模樣, 安慰道:“不會的,大慶皇帝與靜樂長公主是血肉之親, 你與他還有血緣在呢,想該是不會對你有什麽不滿的。”

紀雲川這話卻并沒有讓阿爾斯蘭放下心來,只見他皺起眉,不知想了些什麽, 問:“可若是這般,那大慶皇帝那般瞧我做什麽?”

這些日子的相處也叫紀雲川知曉阿爾斯蘭其實心思是頗為敏感的,這般一個眼神便叫阿爾斯蘭心生疑慮多日,也不知若叫紀羽語氣不善與阿爾斯蘭多說幾句話,他會多想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般一想,紀雲川也不管紀羽究竟是如何看待阿爾斯蘭的,他只安慰對方說:“也許是瞧你與靜樂長公主像極了。”

阿爾斯蘭聽着紀雲川這般安慰自己,心中卻更是生出許多疑惑來。

為何紀雲川這語氣好似與紀羽很是熟悉,為何紀雲川說起話來仿佛是見過靜樂長公主,與其也有幾分熟悉的。

阿爾斯蘭帶着濃濃不解,擡眸對上紀雲川那雙對他來說極為澄澈的雙眸,最終他什麽都沒有問,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然知曉。

關于紀羽到底是不是一來便看阿爾斯蘭不順眼這件事,紀雲川其實也不很确定對方究竟會不會這般。

因為從前紀羽确實有過只頭一回見面便看不慣旁人的,但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紀羽當了皇帝,總不能連這個性子都不改。

紀雲川想着不可能,想着想着突然就想到,其實當年紀羽将他軟禁在東宮,還想要與他同床共枕行那夫妻之事的時候,多數人也是覺得不可能的。

平時調侃譏諷,也不過只是為了用言語羞辱紀雲川罷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覺得紀羽這般做了,反倒是沒有的。

他們心中的紀雲川被貶到了泥裏去,既如此,那太子又為何要與泥裏邊的人糾纏不清呢。

紀雲川回想起這個,自嘲地笑笑。

他雖是自嘲地笑,但心中還是因要不要為了阿爾斯蘭去見紀羽的事情而糾結。

若是去見紀羽了,紀羽又硬要他與自己回大慶皇宮又該如何。

雖說這裏是西涼,但若是紀羽想要,西涼皇帝不得直接将他綁了送到紀羽車架之上,如何還會幫着他躲藏。

到時候免不得還要牽連帶他回到這裏來的阿爾斯蘭。

這般想着,紀雲川閉了閉眼,心中更是生出幾分不願意來。

可不願意歸不願意,若紀羽是因為自己與阿爾斯蘭站在一塊兒才心生不滿,那他不去問個清楚,豈不是更加害了阿爾斯蘭。

這樣的矛盾,如同一雙巨大的手正用力撕扯着紀雲川的靈魂,讓他痛苦不堪,讓他難以抉擇。

最後紀雲川還是決定去見一見紀羽,以對紀羽尚存的那微末信任,去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尋常使臣出使他國都是住在驿館,但皇帝親自來了,西涼皇帝覺着實在是不好叫紀羽住在驿館,便将紀羽和其幾位貼身伺候的随從安排在了宮裏。

這其實并不合規矩,但這也剛好方便紀雲川去見紀羽。

走到紀羽暫住的宮殿外時,紀雲川被随行的錦衣衛攔了下來。

攔下來也是尋常事,皇帝居住的地方,到底不是什麽人都能靠近。只是紀雲川正憂心這般一來該如何見到紀羽時,卻在一個擡頭後撞上那錦衣衛錯愕的目光。

“你,你是……”錦衣衛愣了一下,瞪大眼直盯着他,就要轉身去并報給紀羽。

等這錦衣衛一來一回報來報去多少有些浪費時間,紀雲川略一思索,出聲喊住了他,說:“叫他出來便是,我要見他。”

能跟在紀羽身邊的錦衣衛多少見識過紀雲川對紀羽那副态度,自然知曉紀雲川說的他便是自家皇帝。

即是知曉,錦衣衛也不多廢話,只轉身進去禀報。

路上時候錦衣衛心底還犯嘀咕,想着尋常人見到皇帝哪有這麽放肆,也就是紀雲川能這樣肆無忌憚地不給紀羽面子,還能被紀羽低聲下氣追着哄。

知曉紀雲川要見自己,紀羽猛地站起身來,眉眼間帶了幾分錦衣衛們未曾見過的欣喜,随後他們便見紀羽風一樣地往外快步走去,消失在了視線之內。

稍稍等了小一會,紀雲川便瞧見紀羽快步從那暫住的宮殿內走出來,一見着他那眼睛竟是亮了亮,神色也更多了幾分欣喜。

這樣仿佛失而複得的欣喜讓紀雲川心中生出幾分沒來由的不适來。

他也不知為何有幾分不适,也許是因為他并未原諒紀羽從前做的那些事,紀羽便一副他們是許久未見的親近之人的模樣,叫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滿吧。

走到紀雲川跟前來,紀羽才站在原地理了理自己的儀容,方才挂上一個小心的笑容面對紀雲川,說:“我就知道我沒有認錯,當真是你。”

紀雲川避開紀羽那像是要将人燙出毛病來的炙熱眼神,垂眸只說:“不是我,那能是誰。難道還能有什麽李雲川、王雲川。”

紀羽一時間也摸不準紀雲川的意思,只笑着點頭,嘴裏邊說着一些不至于出錯的話語。大約就是一些“沒事便好”、“你安好我便放心了”之類的話語。

紀雲川也懶得回應這些話,只是轉身朝西涼的禦花園走去,想着邊走邊與紀羽聊聊阿爾斯蘭的事。

可阿爾斯蘭的事情,其實紀羽并沒有太過關心,只是看到紀雲川站在那與靜樂長公主極其相像的皇子身邊,心中多少有些吃味罷了。且他也不知紀雲川是要問這個,還當紀雲川是想要說一些他們之間的事情。

便是提起從前他做了什麽錯事,對如今的紀羽來說也是極好的一件事。

至少紀雲川願意理會他了。

然而,紀羽沒想到,紀雲川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提起阿爾斯蘭。

“姑母有個兒子,叫阿爾斯蘭,你知不知道?”紀雲川只淡淡提起這個,眼睛直視着前方,并不去看紀羽。

“知道,他小的時候還跟着姑母到盛京來過一回。”紀羽點點頭,此時此刻,他還沒有把阿爾斯蘭當一回事。

見紀羽這般說,紀雲川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心中疑惑怎的從前阿爾斯蘭來過盛京,他卻半點不知曉。

“阿爾斯蘭與魏雲川差不多大,比你我小一些,來的時候說是身子不爽,便只到母後宮裏去坐了一回。”紀羽見紀雲川帶上幾分疑惑,便開口為他解惑。

原是這樣,這樣的話,那還是紀雲川也并不算很大,只記得住靜樂長公主也是尋常事。

“你提起他幹什麽?”紀羽看着紀雲川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你是不是瞧着他站在我身側,才生出幾分敵意來?”紀雲川在假山旁站定,回頭看向紀羽,問出這個問題來。

紀羽愣了一下,在一瞬間明白紀雲川為什麽這樣問。

也許是紀雲川實在離開太久了,他半點音訊沒有地找了這麽久,紀羽心中總歸是堵着一口氣的。

此時此刻二人好不容易重逢又獨處了,紀雲川還聽信那小崽子的讒言來質問他。

紀羽只感覺胸口悶了些什麽,一口氣就卡在那兒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盯着眼前的紀雲川看,目光漸漸露出幾分脆弱來,他問:“你只聽了那小崽子的話,便來這樣質問我。是不是你心中的我,就是那樣心胸狹隘之人?”

紀雲川一時間很想說你不是嗎,但思及此時此刻不宜以太過激烈的言語來刺激紀羽,便也将這話咽了回去。

“不是,只是他提了,又是靜樂姑母的孩子,我便來問問。”紀雲川垂眸避開紀羽與自己相觸的目光,抿了抿唇掩飾自己的緊張,“當年先帝是因母後疼我,徐家也因家族榮辱才對我有幾分好臉色,母妃……我也不知母妃究竟還有多少心思,與我有關的心思是我尚不知曉的,但除卻母妃,只有靜樂姑母是真心待我的,所以……”

“所以你是因靜樂姑母,因靜樂姑母才對那小崽子有幾分好臉色,對不對?”紀羽說着這般自認為是自欺欺人的話,看着紀雲川笑了起來。

紀雲川聽着這話皺起眉,擡起頭與紀羽對視,只說:“我确是因此視他為親人,視他為家中弟弟,但與他交好不過是因逃離之時受他恩惠罷了。且不說這個,你扯我做什麽?我對他沒有半分想法,你不必因為我……”

紀羽的情緒瞧着有些控制不住,聽到這裏的時候直接打斷了紀雲川的話語,說:“我不必因為你對他有惡意,你想這麽說嗎?可問我這樣的話之前,有沒有想過我到底有沒有?”

這話将紀雲川給問住了,他确實不知道紀羽究竟有沒有,他只是聽了阿爾斯蘭的一番話便來叫紀羽不要這般做。

卻沒有先想,究竟是不是。

紀雲川張了張嘴,心中也明白這一回是他沖動了。

可就在紀雲川猶豫着想要說些什麽來挽回二人岌岌可危的和諧時,卻聽得紀羽突然說:“紀雲川,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死我了。當初是我錯了,是我昏了頭,是我心盲眼盲,是我對不起你,我一輩子都還不清當初對你做的那些錯事,這些我都認,我從來都沒有不認。可……可你不能連我沒做的事,也要叫我認錯,叫我去改,叫我忏悔,叫我贖罪。紀雲川,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能不能……能不能別這麽對我。”

這樣一番話讓紀雲川愣在了原地,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這般狀态的紀羽,他不知該如何回應紀羽的這番話。

而就在二人因此事争執之時,假山的隐蔽之處裏邊站了一個人,将他們的對話全然都聽到了耳朵裏。

“徐川徐川,母姓徐,尾字川,倒也是說得通。”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想物理虐他,但好像沒找到機會,下章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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