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清楚,不認識

伯府西角門。

這一隅又黑又靜,歸雁跺跺腳,搓着雙手,唇邊呵出氣暖一暖手。

先前那一遭,伯府走了不少下人,這門沒人看守,歸雁又以明日要早起找郎中為有,找周祥拿了鑰匙。

此刻,她擡眼瞅天色,不是說宮宴亥時一刻結束麽,這麽算來,三奶奶應當該回來了呀!她來回踱步,突的,巷外傳來車輪骨碌聲。

歸雁連忙開鎖,推門出去,便看那國公府小厮胡天,在馬車下放一個矮墩,着寶藍色圓領袍的林昭昭,提着衣擺踩矮墩,下車。

胡天笑得很讨喜:“歸雁姐姐,上元安好!”

歸雁回了聲:“你也好。”

她上前攙住林昭昭,胡天遞過一個木食盒來,說:“這是剛剛在路上順便買的,林夫人還沒吃晚食,勞姐姐提它帶回去。”

見林昭昭颔首,歸雁接過食盒。

當看清蓋上“鴻悅”二字,她頓覺手上沉重。

胡天又鞠了一禮,才說:“天寒地凍的,姐姐和夫人快請進去吧,我們這就走了。”

我們?馬車裏還有人,歸雁瞥一眼那嚴絲合縫的車簾。

是誰她有了猜測,卻也不免心驚。

但看林昭昭黛眉低垂,神色無虞,歸雁自不會毫無眼色地追問。

待回到蕪序苑,滿霜趕緊跑上來,聲兒溢着歡喜:“奶奶可算回來了,要不這湯圓就白做了!”

她還記得林昭昭叫她留一碗湯圓呢。

林昭昭笑了笑,手指點她鼻頭:“知道你心裏放着我。”

接着,滿霜瞥見歸雁手上食盒,驚喜道:“鴻悅酒樓?”

上京最奢華的酒樓,自然數鴻悅。

二十年前,尚在人世的老福王,吃了鴻悅酒樓的醉蝦後,頗為震撼,親自為它題牌匾,自此,鴻悅酒樓名氣逐年漸漲,及至如今,備受上京上層的推崇,就是北寧伯府這樣的人家,一年也沒能吃個幾回。

滿霜打開食盒,叨叨咕咕:“真的是鴻悅啊?可聽說,今晚鴻悅酒樓被東嘉郡主包場了……”

食物香氣迎面撲來,只看,上層放着一小碗蓮子玉米粥,一碟清蒸去骨鳕魚片、清炒四季青并一碗豬骨山藥湯,下層則是雲片糕,幾塊紅糖糍粑,還有滿霜說不上名字的精致糕點,擺得甚是漂亮,叫人看一眼就食指大動。

只是,這些食物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滿霜小聲說:“還熱乎呢。”

歸雁給林昭昭換下男子的衣裳,林昭昭側過頭,對滿霜說:“你拿去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滿霜小孩心性,立刻歡呼:“好!”又摸了摸自己雙下巴,“哎呀我吃好胖啦,我就試幾口……唔,這個好好吃!三奶奶真的不要嗎?”

林昭昭笑着搖搖頭:“我這不是騰肚子,等着吃你的五色餡湯圓麽。”

滿霜嘿嘿笑了下,她做的湯圓,才比不上鴻悅酒樓的哩。

小廚房裏一直燒着熱水,林昭昭洗了個澡,只着雪白的素緞中衣,烏黑的長發帶着些微濕意,擱在肩頭。

歸雁拿香爐熏頭發,林昭昭摸着頭發差不多,對她道:“可以了,你也累了一天,去歇息吧。”

歸雁離開後,房內只剩下林昭昭一人。

桌上,放着滿霜做的一碗湯圓,冒着袅袅煙氣。

林昭昭手指撚着玉色的調羹,攪那五色餡湯圓,舀起一個圓圓飽滿的湯圓,吹了幾口才放到嘴裏,她白皙的臉頰鼓起小小的一塊。

屋內寂靜無聲。

長夜漫漫,繁盛到極致,一切只會歸于平靜。

她慢慢咀嚼着。

突的,燭火燒着發出哔波聲,屋中光影輕微搖晃,擾亂一室幽,倒映在牆上的孤零零的影子,似乎也跟着顫了顫。

須臾,牆上影子慢慢低頭,手臂抱着膝蓋,蜷縮起來。

隔日,林昭昭去找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性子寬和,沒計較她反悔的事,還叫她多添衣,不能見天氣漸暖,就讓寒氣侵襲身體。

她輕拍林昭昭的手,又說:“昨個兒你被過了病氣,大約還是總是不出門有關,以後府內有好玩的,你也來看看,參詳一下,多走動走動,身體就康健了。”

勞七十歲的老人家這般挂心,林昭昭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搭在老太君手上,“好。”

借這契機,蕪序苑的大門開了。

府中各人反應不一,只有王氏臉拉得老長,活像被人欠幾百兩黃金。

最高興的是蕭氏,能給王氏添堵,她心裏頭就熨帖極了。

連着幾天,蕭氏都去蕪序苑串門,就是林昭昭态度冷淡,她自己也能說一整日的話。

眼下,蕭氏笑聲連連:“你見着王芯那模樣沒,她夫君在宮裏關着,老太君又對你青眼有加,她這日子難挨哦,想當初,她還算計的你的嫁妝,真是豬心狗肺!”

林昭昭提筆蘸墨汁,給紙上芙蕖填色,沒回蕭氏。

蕭氏的心思,她門兒清,無非就是想挑唆她去對付王氏。

看林昭昭不上鈎,蕭氏清清嗓子,又說:“哎喲,你是不知道,我這麽多年的窩囊氣呀,終于出來不少!只是王芯還不甘心,在打聽誰會南诏語呢。”

林昭昭愣了愣,問:“為何?”

蕭氏手帕掩嘴,不屑說:“當然是為她那女兒,英姐兒快到議親年紀,她啊,打心底想攀個高門!”

林昭昭放下筆,在一盤銅盆濯洗雙手,又問:“大伯母為何要打聽誰會南诏語?”

“這個啊,”蕭氏看出林昭昭有興致,她站起來捶捶腰,故意賣關子,“你難道不知道,那天上元宮宴發生的事?”

林昭昭:“……不知道。”

蕭氏壓低聲音,手往上指了指,神神秘秘:“我也是聽二爺說,那日宮宴,那位國公爺呀,身邊帶了個女譯語人,很出彩,還得了聖人的賞。”

林昭昭用巾帕擦手上水漬,動作微凝。

蕭氏沒發現,繼續道:“這麽些年來,誰見過裴公爺身邊有女人?就是個譯語人,也夠蹊跷,有人猜,裴公爺就欣賞會異邦話的女子。”

“聽說有些大世家,已在物色南诏語先生,王芯也想趁機讓英姐兒學南诏語,這心思,啧啧啧啧。”

蕭氏說完,又覺得她女兒楊蘭芷不比楊蘭英差,“你說,我要不要叫芷姐兒也學學南诏語?萬一,真叫裴公爺看上呢?”

林昭昭:“……”

想到這種可能,蕭氏心血來潮,雖然裴公爺比楊蘭芷大十三歲,但這般權貴,就是大個三十歲,也使得!

蕭氏忙問林昭昭:“你可認識一些南诏語好的?”

想到林昭昭也是後宅婦人,她找補:“不需像那個女譯語人一樣精通,就教芷姐兒學個一兩句,能問候則個,就行了。”

林昭昭淡淡搖頭:“不清楚,不認識。”

蕭氏也不氣餒,咕哝:“也是,你要真認識,就奇怪了。”

林昭昭輕觸紙上墨漬,畫已幹,她卷起紙張,對蕭氏一笑:“我待會兒還要出門,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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