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們的現在,和以後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因為孩童時期的較勁,裴劭曾誤以為,林昭昭叫林朝,後來又發生一些事,裴劭又以為林昭昭叫林暮。
“林暮”這個名字,是兩人獨有的小秘密。
他曾在萬裏無雲的碧藍天際下,鮮衣怒馬,眼眸明亮,喊她阿暮,也曾在缱绻溫柔的月夜下,拂開她鬓邊碎發,輕笑着叫她阿暮。
阿暮,阿暮。
那個少年,活在她的故事裏,也活在此時此刻。
好像直到這一刻,林昭昭才明白,過去不會只成為過去,它不會淡化,不會理所當然地消逝,它自始至終,融進她的骨血,她的呼吸,她的眼睛。
所以回憶總是時時入夢,她時常希望在裴劭的身上,看到過去的他,又為尋不到而迷茫。
歲月除了有磨滅的能力,也有沉澱的力量。
林昭昭耳朵靠在他胸膛處,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這一刻的靜谧,讓世俗的界限變得模糊,好像他們依然在西北,無憂無慮,爛漫天真。
但有一點,是誰都得承認,過去已回不去。
戳破美好的臆想,只需要最簡單的一句話,林昭昭吸氣入胸腔之中。
她聲音極輕極輕,怕驚擾什麽,卻也終究變成可以聽到的一字一句:“裴劭,那不是夢。”
就像突然撥動古筝最頂端的一根弦,铮鳴聲刺耳,回音不斷,飄蕩在兩人的耳畔。
裴劭身形僵了僵。
須臾,他放開她,後退了兩步,顯然,酒意帶來的沖動,該清醒時還是清醒。
他閉了閉眼睛,聲音壓着不輕不重的鼻音,卻扯着一聲笑:“哦,不是夢。”
當斷則斷,林昭昭撿起因為裴劭的動作,而掉到地上的兩件外衣,她借着整理衣裳的動作,垂了垂首,“嗯,我去倒座房,你早點歇息。”
說完,她腳步邁到門口。
拉開這扇門,那這一夜的意亂,複被重重塵埃掩上,他做他的國公爺,她當她的楊家寡居三奶奶。
只是,當林昭昭的手放在門框上時,身後突然伸過來一只大掌,按住她的手。
裴劭站在她身後,攔着她開門的動作,呼吸一下下地落在她的耳際。
只聽他咬牙切齒:“林、昭、昭!”
林昭昭指尖微微一跳,她眼睫顫了顫,聲音卻愈發淡漠:“是,裴劭,你說的都沒錯,我沒有選對過。”
裴劭指節泛白。
“我已經為我的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你看,卷進東宮案裏,遇到刺殺,也是我當初腦子一熱,嫁給楊三的後果。”
突的,裴劭手指收成拳。
察覺到他的怒火被挑起,林昭昭輕笑了聲,又說:“裴劭,你既然覺得沒意思,那你現在在做什麽?你向來聰明又清醒,何必囿于過去的求而不得。”
她接着說激怒他的話,“還有,說好的永不相見呢?你的永不,該不會只有這幾天的時間吧?”
她沒有回頭,但裴劭已經把手收了回去,在她耳垂帶起一陣緩慢的風。
林昭昭從門扉正中的方勝紋望出去,透過紗窗,她能看到屋外朦胧的紅燈籠。
她目光飄忽了一下。
夠了,這種纏綿是時候斷了,她只是占着早那麽一點進入他的世界,讓他念念不忘,他理不清,那就由她來斷。
何況,她說的也沒錯,這些,都是裴劭曾說出口的。
林昭昭揚起唇角。
就在她要拉開門的那一刻,裴劭忽的開口了,他聲音低低的,像入春第一滴春雨裹挾灰塵沿着屋檐墜下,有種明顯的顆粒感:
“阿暮,你明明聽得出,那些話都是氣話。”
林昭昭猛地一愣。
緊接着,她肩膀被裴劭掰過來,兩人面對面,在一個進可再近一些,退卻就此別過的距離裏,她親眼看着裴劭眼圈猩紅,那雙眼型姣好,總是明亮如星的俊眸裏,壓着極其沉重的東西。
她怔怔地看着他。
裴劭雙手摁着她的肩膀,聲音輕了幾分:“三年了,如果不是北寧伯府出事,如果不是我正好被聖人委以此任,你不會主動來找我。”
他不願意就這樣算了。
因為就在剛剛,他突的意識到,如果不借着這天時地利人和,他們或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似乎怕林昭昭掙脫,他掌心用了點力,“所以當我知道你來找我時,我既高興又憤怒。”
“我感覺我被分成兩個人,一個說,不要原諒她,拿楊宵來壓她,逼她就範;另一個說,三年了,主動和好吧,示弱也沒什麽,難道你還能忍下去。”
結果是,這兩個“人”的想法,沒有一個被裴劭采取。
他把自己擰起來了,一面糾結,一面歡喜,一面又是悲傷,一面還有憤怒。
世間五味紛雜,佛說愛憎會,怨離別,求不得,他一一嘗了個遍。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林昭昭眼瞳細微地颠簸着。
她無意識地抿了抿下唇,潤澤着唇瓣。
裴劭繼續,“這幾年,我每天睡不着時,都想提刀去北寧伯府……但你說過,我的刀,是對着突厥的。”
“每當想到這,我就知道,我又沒法去伯府搶你了。”
林昭昭輕輕抓住衣角。
“阿暮,”裴劭傾身,他雙目熠熠,緊盯她的眼眸,“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麽,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彌補過去的遺憾,而是為了現在,和以後。”
他強調,“我們的現在,和以後。”
這些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
裴劭要麽不說,要麽說了,便是一言九鼎,絕不诳她。
可林昭昭卻倏地,眼神閃躲了一下。
那一瞬間,裴劭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冰了幾分,他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凝滞,渾身上下那種滞塞感,讓他險些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眼裏剛燃起來的光亮,瞬間被毫不留情地撲滅了。
慢慢的,他的雙手開始收回力氣。
他在她眼裏,恐怕不過是一種苦惱。
裴劭想笑,但唇角根本動不了,連一個體面的笑容都做不出,在林昭昭面前,他于朝堂上應對衆多大臣的那種功夫,完全被荒廢。
他的手緩緩垂下。
那便如此吧。
下一刻,他的手指頭被一只微涼的手牽住。
他看着林昭昭忽的伸出手,主動拉住他的手。
在裴劭雙瞳撐大的同時,林昭昭一步跨過兩人之間那道若有若無的線。
她踮起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