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會被發現了吧?……

林昭昭還想,要多做幾件衣裳備着,卻看裴劭大步走來。

他沉默地牽住她的手,拇指尋到昨夜他留下的齒痕,齒痕已經很淡,他垂着眼睫,執着地摩挲那痕跡。

忽的,他低頭埋在她脖頸處,輕笑的氣息,噴拂在林昭昭的頸側臉頰。

他不言不語,只顧着笑,像一只狼犬卸下防備,對最親近的人露出信賴,少了幾分精明,多了些許呆,的确很可愛。

林昭昭到底沒忍住,捋了下他頭發,問:“怎麽了?”

裴劭靜了靜,說:“沒事,只是想起從前。”

如今不比小時候,再穿男人的衣服,林昭昭也扮不像男人。

只是,她是什麽時候開始換上女子的衣裳的呢?

那應當是七年前,太昌三十三年。

那年的除夕夜,林昭昭先被裴劭要求追馬車跑,後來她反将一軍,耍了裴劭後,在馬車裏看着裴劭提包子追車,樂得哈哈大笑。

只是,她可以被裴劭耍着追馬車,卻不能反過來,這厮記仇着呢,當時大年初二,林昭昭為了躲裴劭,南下跑到外祖家去,正巧,大年初五,突厥進犯,裴劭又一次随軍出征。

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躲他,林昭昭才不想來外祖家,雖然她年紀不大,但外祖家對她好不好,她還是辨別得出來的。

當年,她爹沒發跡時求娶她娘親,外祖家就不同意,立刻給娘親說了一門鄉紳,這在當時可是香饽饽,外祖家能憑借這門親事,弄到不少好處,結果,她娘親一百個不樂意,在一個月夜,和她爹跑了。

外祖家再見她娘親時,她娘親已成墓碑,外祖父不可能給林尚好臉色,連帶着也不待見林昭昭。

她記得很小的時候,林尚帶她去拜訪外祖父母,外祖父母對她視若無物,同族的小孩指着她,笑她小野種。

從那之後,林尚就不怎麽帶她回外祖家。

直到這麽多年,林尚拼到副将的地位,外祖家對他們父女二人的态度,才漸漸平和。

當然,林昭昭除了“避禍”,也有新規劃,她想讀書了——練武再怎麽練,也打不過裴劭那狗,不如試試讀書。

依十二歲的林昭昭的想法,裴劭成天舞槍弄棒,一定大字不識幾個,等她學成歸來,拿文人的話,不帶髒字罵他,他都聽不出來,還得笑咧咧誇她有學問。

自然,在外祖家可沒以前的自在,譬如她不能再随便穿戴,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樣子。

林昭昭頭發簡單梳成雙髻,簪着丁香色紗絹,上身白色素緞半袖下着妃色湘裙,手上再拿着一把蜻蜓點荷團扇,笑盈盈地對着林尚叫聲“爹”,林尚也終于恍然大悟,哦,原來我女兒看起來像男孩,是因為衣服沒有穿對啊。

當然,當他這麽想完,就看林昭昭盤起團扇,在手指間轉圈,那股子女孩子家家的柔弱,又被破壞了。

林尚不得不抽走她的團扇:“哪學的流裏流氣!”

林昭昭朝他吐舌頭:“你們裴小将軍就是這麽幹的!”

就這樣,林昭昭在外祖家的族學女學裏讀書念字,裴劭去了前線。

轉眼過去半年,盛夏過半,這場與突厥的沖突,以我軍獲勝告一段落,這事是林尚來接林昭昭,她才曉得的。

她整理文房四寶,一邊想起,又要見到裴劭了。

慚愧的是,日子太悠閑,她險些忘了這號人,不過直覺告訴她,裴劭一定還記仇,她得想好怎麽應付。

果真,一到林宅林昭昭就遇上裴劭。

彼時林尚去處置軍務先走一步,林昭昭剛下馬車,卻看裴劭騎黑馬疾馳而來,塵煙滾起中,他似乎更高了些,灼灼烈日,他膚色黝黑不少,頰上有一道狹長的箭傷,傷口已愈,卻不損俊朗,倒添幾分狷狂。

顯然,他卡着林尚接林昭昭的時間點來的。

林昭昭有點緊張,已經做好幹一架的準備,卻看裴劭眉宇微挑,眼前倏地一亮。

他勒馬停下。

便看林昭昭梳着少女的花頂雙環髻,身着柳青色藤蔓紋上衫,下着桃紅色繡彩蝶羅裙,略微勾出她細瘦卻不幹癟的曲線,半年的時間,足夠她眉目舒展,并且因為要念書寫字,都是晨間或者晚上才練練武,避開日曬,那肌膚就漸漸恢複瑩白,三分殊麗,七分清美,秀色動人。

裴劭拽着馬缰的手頓了頓。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和林朝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不止生得好看,還有一種親昵,尤其她望着他的目光,清澈如溪,涓涓沁入他的肌膚表層。

夏日的燥熱,瞬間被撫平,心口卻加快律動,有什麽破土而出。

裴劭輕輕吸了口氣。

他翻身下馬,在她面前四五步停下,神色穩重,音色都溫和幾分:“叨擾姑娘,林朝是你什麽人?”

林昭昭:“……”

啥?

那一瞬間她大腦轉得飛快,裴劭沒認出她!她心下一定,将錯就錯道:“公、公子認識林朝?我是林朝的妹妹。”

這一句話她說得有點磕絆,聽起來卻又輕又柔,帶着與外男說話時的羞赧,更叫人心口發軟。

裴劭很難形容這種心緒,但他知道,這絕對是特殊的。

他抑了抑,又問:“冒犯一下,敢問姑娘名諱?”

林昭昭卡了,還好她突的想起他以為自己叫“林朝”,便開口:“小女林暮。”

“朝朝暮暮,”裴劭忽的一笑,謙和道:“好名字。”

林昭昭:“……”

別說,裴劭做出溫和多禮的樣子,還挺有模有樣,尤其是這張臉,太有欺騙性了,要不是她早領略他流氓本事,怕不是得受騙?

當天晚上,林昭昭換回男子衣裳,在慶功酒宴上遇到裴劭時,裴劭一把攬着她,身上帶着淺淺的酒香味,他笑意盈眼:“林朝,我今天見着你妹子了。”

林昭昭這時候已經做好準備,面不紅心不跳,道:“哦,你說阿暮啊。”

裴劭頗有興致,追問:“她一直在哪?我怎麽從沒見過她?”

林昭昭編說“林暮”一直住在外祖家,話說一半,就不說了,裴劭拉着她不肯叫她走,要她繼續說林暮。

林昭昭輕哼了聲:“就你對我這樣壞,也敢打聽阿暮?”

裴劭莫名:“我對你不是可好了?”雖然他偶爾欺負一下林昭昭,但他身邊,哪有人像她這樣肆意妄為?

林昭昭可不管,但裴劭還是不讓她走,讓她給“林暮”帶一些小玩意,連帶着,塞了一兩銀子給林朝。

林昭昭就是再遲鈍,也能品出裴劭的小心思,他居然對林暮有意思!

她心中震驚且鄙夷,又一邊得意不已,等裴劭知道他被她耍了,一定特別沒面子,到時候不知道是怎麽好笑呢!

好,她演。

于是,在林尚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在多了一個叫“林朝”的兒子後,又多了一個叫“林暮”的女兒。

後來,林昭昭好幾次以女孩身份和裴劭遇上,見到的,都另一個裴劭,這個裴劭他彬彬有禮,溫文爾雅,舉止風趣大方,每次林昭昭都得把他過去踹過自己、讓她追馬車等等舊事翻出來咀嚼幾遍,才算靜下心來。

再後來,裴劭又去前線,林朝負責傳信,裴劭和林暮統共傳了七封信,裴劭一口一個“阿暮”,講着邊疆的趣事,還總是捎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他做的彈弓,有他用草枝編的螞蚱,有他畫的老鷹……

笨拙又用心。

林昭昭看得好笑,每次回信時,心內都在譏諷,他不如改名叫裴愣好了!

她甚至假想,真相大白那天,她要一字一句讀出他信裏的內容,看臊不死他!

只是,她多讀一遍,心裏便有一處地兒,越發溫暖。

十一月,那年初雪來得挺晚,風刮得獵獵,雪片疏散,那天他們兩人剛換完信,一同走在大街上,裴劭挺沉默,林昭昭指使他給自己買烙餅,看裴劭沒動,她威脅道:“你不想和阿暮聯系了?”

這麽多個月,裴劭為了和未來“大舅子”處好關系,出乎意料地好說話。

最後,裴劭到底去買了烙餅,在林昭昭吹着冒熱氣的烙餅時,他盯着林昭昭,突的說了一句:“你和你妹妹,長得倒是挺像。”

林昭昭心內猛地一怔,不會被發現了吧?

但她都裝這麽久,裴劭總不至于突然發現端倪,自覺沒有疏漏,她道:“一個娘胎出來的,長得當然像。”

裴劭“哦”了聲:“字跡也挺像的。”

林昭昭:“……”

這事還得從林尚說起,林昭昭讀書以來,林尚這“老農民”心裏就嘚瑟得緊,女兒成文化人嘞,說不定以後能許配個書香世家!于是,他拿自家女兒練的字給同僚看,到處炫耀。

而這字,終于是落到裴劭眼裏。

林昭昭不明白具體,但不妨礙她發現自己穿幫,于是安靜了一下。

下一刻,她撒丫子就跑,身後傳來裴劭壓抑的怒喊:

“林!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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