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只如初見
王上招來貼身宮人,使了個眼色。那宮人已服侍王上多年,對主子的心思早就琢磨的一清二楚。不過片刻,手中已多了道聖旨。宣讀聖旨的李公公聲音尖銳:“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孤深感于軒轅将軍愛女之德才,遂将其納入後宮,封‘琯夫人’,即日起移居栖鸾殿,長伴君側。欽此。”
古往今來,君王多愛憑喜好做事,至于下面的人,順從的話,升官發財好酒好肉管飽,反抗的話,結仇結怨流血流淚,總之不吃敬酒那就罰酒喽。王上難得有興致要再收一房美女做夫人,大家表面上自然要歡歡喜喜恭恭敬敬表示祝賀。
“王上聖明,恭喜王上,賀喜王上!”
步飛煙勾起嘴角輕笑:“多謝王上。”在旁人看來她是因受封而喜悅,事實上,這只是她計劃的第一步,一切才剛剛開始。
撚墨坐在宴會偏處,臉色更顯得蒼白,唇上毫無顏色,似大病一場未愈。他在小公主壽宴上突然嘔血,本就是大不敬。王上褒獎他演奏有功,命人請來太醫,撚墨推脫。
“微臣是舊疾再犯,并無大礙,勞王上費心了。”
王上沉吟片刻,又說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吧,天色已晚,都散了吧,早些回去歇息。”說罷又命人帶新冊封的琯夫人回栖鸾殿。各人遵從王命,盡數散去。
出宮的路與去栖鸾殿的方向有一小段是同路。撚墨踉跄走在後面,步飛煙忽的回過頭來笑道:“墨哥哥,再見。”
夜色朦胧,蟬鳴風輕,盡管看不清她的臉,但他可以想象的到,這是世間最好看的笑容。他突然恨起自己,為何要把一年來朝夕相處的人拱手讓給別人?
是的,她想把自己最好的笑容留給撚墨,但夜太黑,無奈他看不清她。
步兮舞同樣看不見撚墨苦笑,只聽得到他苦澀的聲音,略帶諷刺。
“別了,琯夫人。”
琯夫人!他叫她琯夫人!步飛煙花容瞬間失色,在原地愣了半晌。宮女見夫人突然不走了,小心叫道:“夫人?你怎麽了?”
步飛煙這才緩緩回過神來,這一聲“琯夫人”叫的她心裏比針鑽箭射還要疼痛。再擡起頭,他颀長的身形隐沒在了這樹樹繁花的桃林之中,不見蹤跡。只是他剛剛站過的地方還殘留着斑斑血跡,他蹲下來用手輕輕擦拭,心傷不已,抱頭痛哭。
他走了,她再也回不去了。他與她之間隔了一個十年,如今又隔了一道厚厚宮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從此以後你我各自安營紮寨,別問我過得好不好。
夜幕悄悄降臨,諾大的栖鸾殿內只有步兮舞以及數名宮女,冷清的出奇。婢子們服侍她沐浴更衣,步飛煙将除下的舞服交給宮女,命她要仔細洗好,明日黃昏她要親自送到王後寝殿。
栖鸾殿比之将軍府的錦繡閣的确是要氣派許多,內裏布置考究,裝飾雅致。栖鸾殿距離王上的乾德殿不過半刻鐘的轎程。
大浴桶裏是醇香撲鼻的乳白牛奶,上面漂浮着一朵朵鮮豔的玫瑰花瓣。侍女替她解開小衣,她将白皙瑩潤的玉腿伸進浴桶,摒退了侍女,獨自沐浴。步飛煙閉上眼睛似是在享受,腦海中卻是在灰衣今日發生的種種事情,腦海浮現了一襲水藍錦袍,以及撚墨的臉。她随手捏取一片豔麗的玫瑰花瓣放在手心把玩,玫瑰花瓣的溫熱随着水汽的蒸發,熱量逐漸散去,一點一點冷卻不複溫存,變得冰涼。這種涼竟浸透心底,她睜開眼睛時,手心花瓣竟化作日間藍衣少年嘔吐的刺眼鮮血,紅豔的觸目驚心,精神一陣恍惚。定了定神,方才告訴自己那只是一瓣冰涼的玫瑰花瓣。
她捂住臉低低抽泣,寂寞與痛苦交替來襲,傷的人體無完膚
如果她不姓步,而是一個身世簡單的女子,她與他是不是會有更多的可能?
夜已經深了,窗外靜悄悄的一片,靜的連晚風刮過樹梢的沙沙聲也聽得見。她将自己緊緊抱住,蜷縮在浴桶一側。任由孤獨蔓延上每一寸肌膚,她還貪戀着他昨夜的溫存,他的溫柔,他的憐惜,此刻也都随着冰冷的夜散在了風裏。
突然背後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猛地一驚,回頭一看,竟對上拓跋傲似笑非笑的眼睛。此時步飛煙的臉上還兀自挂着淚水,清麗的如梨花一枝春帶雨,美麗無限。
她心中失望,她以為是他,但怎麽肯能是他!
王上問道:“美人受何委屈?怎麽哭的如此傷心。”說着用手替她拭去淚水。
步飛煙有些扭捏,畢竟自己還在沐浴,他堂堂國君,出入女子浴室卻絲毫不避諱,心中責怪王上魯莽輕浮。
她答:“王上何時過來的?吓我......臣妾一跳。臣妾初次進宮,不過是思念父母兄長罷了。”
‘兄長’這兩個字說的極輕,語氣像一個小女孩,帶着一絲委屈。
王上莞爾一笑,說道:“孤準你明日回家省親。”
步飛煙拉過王上寬大的手,高興道:“謝王上。”
拓跋傲動作利落的拉過挂起的睡衣,将她從浴桶中橫抱起,蓋在她身上。笑道:“不過,今晚你可要讓孤高興滿意了才行。”
殿內暗黃的燭光忽明忽滅,被王上摒退在外的侍女們恭敬的守候在門外。殿外蟲鳴聲沙沙想起,夜巡的宮人挑起燈籠來回巡邏。
第二日,太陽高高挂起,已是日當正午。當步飛煙睡眼朦胧醒過來,王上已經早早上了朝,見不飛煙睡的香甜,就讓宮女別驚動她。
待她梳洗完畢,用完膳後,身後跟着一隊小太監的李公公進了殿來,一衆人擡來了大箱金銀珠寶,衣服首飾,說是王上特意賞賜給琯夫人的。步飛煙欣然收下,命他們擡進殿內去。
李公公往前挪近兩步,道:“王上吩咐,夫人若是思念家人,随時可以回家探望。”說着便呈上一塊金光閃閃的出入令牌。李公公見琯夫人遲遲不伸手來接,又道:“王上還吩咐,夫人若是喜歡,便請收下王上的一片心意,要是不喜歡,收下之後便可轉手扔掉。”
步飛煙知道李公公是王上身邊的紅人,服侍王上多年,宮裏宮外無論官階大小對他都要退讓三分。步飛煙使了個眼色,貼身丫鬟栀畫上前一步接過令牌。
步飛煙打了個小哈欠,道:“本宮今日有些倦了,王上的好本宮也領了,公公先退下吧。”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撐着額頭,面露倦色。命宮女賞了一錠金子給他。栀畫攤開手,對着李公公道:“請,劉公公。”
她步飛煙又怎會被這些小女兒情懷左右回軒轅府邸省親?不是笑話嗎?倘若她收下了令牌卻不回家省親,倒顯得她不孝,畢竟在外人看來,她的娘家是軒轅府。何況她哪來的臉面去見撚墨?
李公公一行人走遠後,步飛煙問栀畫:“栀畫,你進宮多久了?”
栀畫低頭回答道:“奴婢三歲進宮,到現在已有十三年了。”
步飛煙沉吟半晌,說道:“嗯嗯,十六歲,真是如花般的好年紀。”忽然憶起自己十六歲破瓜之年時的那次花展,遇到的哪位傲慢的少年将軍,以及在自己落水時救了自己的哪位白衣少年,他們與撚墨都是同一個人。撚墨從來都不提及,她也就放在心裏不說。她怎麽告訴他,美好的初相遇只是她同麗姨制造的一個圈套。
那時全天下都知道将軍府的公子墨會在班師回京的第三日迎娶錦州刺史之女,聘禮都下好了,只等迎親。誰知湊巧不巧,剛好遇上了步飛煙英雄救狗。步飛煙頸項中閃着溫潤的瑩光的翡翠平安扣讓撚墨立即認出了她。
之後,關于公子墨娶親的消息便再也沒有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