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翠亭在禦花園最西北,平常不大有人來,再加上霍青鐘還沒有納妃封後,所以整個後宮都如同虛設,更何況這會已然晌午,就更沒有人來了。
沈蘊扶着霍青鐘往亭子裏去,邁上臺階的時候,沈蘊兩手架起她的胳膊,挪騰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坐好,她有些擔心,依舊問:“陛下确定不要禦醫來看看麽?”
霍青鐘擺擺手,直說:“不用不用,朕沒有那麽嬌貴。”
其實也沒有說謊,她扶手捏了捏腰,剛剛扭了下,現在還有點酸。霍青鐘擡眼,看見沈蘊焦急地站在亭子旁,四處張望着,她喊了聲:“沈姑娘……”
沈蘊回頭,問:“陛下怎麽了?”
“你且坐下,朕不礙事,你看。”說着就伸手舒展了下,一副生龍活虎做派。
沈蘊見他确實無礙,這才放下心,坐在他身旁,說:“陛下無礙,那咱們就回去吧,這兒偏僻,待會還要入國子學上課,宮人們找不到陛下該着急了。”
霍青鐘見她似乎不願與她待在一塊兒,左一句要找禦醫,右一句又要回國子學,總之就是不願意與她單獨待着,心裏忽然孤漠起來,她垂頭問:“沈姑娘是不願與朕一處待着麽?朕以為那日過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朕在宮裏沒有人可以說話,好不容易撇開下人,能和沈姑娘說說話,就要攆朕走麽……”
沈蘊渾身一怔,他居然和她訴起苦來,頓時手慌腳亂,連忙說:“不是的陛下,臣女是怕下人們找不到陛下,惹出亂子來。”
霍青鐘擡起眼來睨她,眸裏有細碎的光,她問:“真的嗎?那沈姑娘是願意和朕做朋友的嗎?”
沈蘊看着他眼裏的光芒,裏面帶着期待與純真,他不像個皇上,倒是像個沒人陪伴期望有個朋友的孩子,不知怎麽的,她忽然不忍心讓那熠熠生輝的眸子黯淡,遂笑着點頭:“嗯,臣女願意和陛下做朋友。”
“那好,朕可以叫你阿蘊嗎?”霍青鐘得寸進尺,小心試探問道。
明知道這樣有些唐突,可她還是問出了口,只是這樣獨處的機會難得,她怕錯過了就連話也不說上了。
沈蘊愣了下,阿蘊……?
爹娘叫她蘊兒,楊狄盛叫她蘊妹妹,可卻從未有人叫她阿蘊?她曾幻想過,也許她将來的夫君會這樣喚她,可如今……沈蘊擡眼輕瞥過去,又撞上了那雙晶亮的眼眸,帶着期許,像一汪碧泉洗過似的。
阿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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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說話,朕就當你同意了!”霍青鐘睜着萌萌的雙眼,忽然湊近了高聲說道。
“我……”
“既是朋友,那以後朕可以常叫你進宮來玩兒嗎?”霍青鐘滿臉真誠,還帶着些許無辜。
沈蘊忽然咧嘴笑了,四下裏無人,她無奈應聲說:“好。”
霍青鐘還要再開口,話到嘴邊就聽見老遠處二喜的叫喊聲:“主子,可找到您啦,太後娘娘今日要……要親自看您上……上課……”
二喜剛拐進來,看着自家主子的爪子正搭在那沈姑娘的手腕處,見他來了連忙又縮了回去,二喜看着霍青鐘那張氣得冒煙的臉,聲音越說越小。
瞧這架勢,他這又是壞了主子的好事了?
沈蘊起身後退,離了霍青鐘幾步遠的距離,垂首說:“既如此,陛下就快過去吧。”
霍青鐘攥了攥拳頭,擡眼看着小仙女垂低着的腦袋,最後無奈說:“那好吧,小……阿蘊不跟着朕一塊過去麽?”
沈蘊聽見那聲阿蘊,心底咚咚跳了兩下,頭也沒擡,直說:“臣女在等婢女绛朱,陛下先過去吧,太後娘娘已經等着了。”
霍青鐘伸出去的手頓了頓,然後又失望地垂下,睨着她的頭頂,說:“嗯,等晚些下了課,朕再找去阿蘊。”
沈蘊沒有應他,只聽得腳步匆匆,等到她擡起頭時,涼亭內已經無人了,晌午烈日炎炎,天邊有陣陣鳥語,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叫得人心裏煩亂。
“阿蘊……”她輕聲呢喃着這個稱呼,腦子裏愣怔片刻,待忽然反應過來時,心裏砰砰地如擂鼓一般。
“姑娘,姑娘,你怎麽到這兒了?叫我好找。”绛朱從左門出來,看見小姐正在炎炎烈日下發着呆,忙跑了上去問道。
沈蘊恍惚怔怔,只淡淡說:“我剛剛一時迷了路,走吧,去學堂,再晚就要遲到了。”
國子學內,衆人都已到場了,今日不似往常松快,有太後在場大家都拘謹得很。平日裏,因皇帝做文章時總時不時鬧出一些笑話,大夥動不動就哄堂而笑,霍青鐘也不在意,跟着大家一塊兒樂呵,因此半天下來,衆人也松快起來,不再拘謹。
太後坐在上首,看見皇帝坐在最後一排,皺了皺眉頭偏首問丞相:“秦離,皇上的位置是他自個兒選的麽?”
秦離微微躬身,恭敬說:“回太後,是皇上自己要求的。”
太後又巡視了一圈,找了半天也沒看見昭凝那丫頭,不免又問:“昭凝郡主今日不在麽?”
秦離:“郡主今日身體抱恙,已經差人來過了。”
太後哦了一聲,不再問及其他,聽着他們正常上課,期間看見皇帝目光時不時往一旁瞥過,太後順着目光看見窗邊坐着一女子,遂低聲問身旁的人:“那是哪家大人的閨女?”
春景姑姑順着太後的目光看過去,躬身俯耳說:“太後,是寧遠侯的嫡女。”
“寧遠侯嫡女……都這麽大了,出落的倒是标致。哀家記得那會随她母親進宮,哀家還抱了她一下,誰知竟尿在了哀家身上,呵呵。”太後回想起前塵往事,斂起眉眼笑道。她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又瞟了瞟,不過三五個來回,就看出裏面門道兒來了。
她那單純的皇兒大概是看中了這沈丫頭,忽然也就明白了昨日昭凝那丫頭怎麽就突然悶悶不樂出了宮,原道是如此。
正想着,秦相國要大家做文章,點名了霍青鐘,問道:“禮記曾有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皇上可有何想法?”
霍青鐘瞥了眼她那坐在一旁的親娘,有些忐忑,她親娘一向就不怎麽待見她,每回見着都是嚴厲訓誡,今兒也不知道怎麽心血來潮,要看她上課。
整個學堂內鴉雀無聲,霍青鐘咽了咽喉頭,這句話她倒是聽過,于是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嘛,就是要先修煉自身品德,然後娶一個賢妻,生一堆娃娃,然後才能治理國家,最後平天下。”
霍青鐘覺得她講得頗為不錯,甚是自信。
秦相國點了點頭,“解釋的不錯,那皇上有沒有別的見解呢?”
“別的見解?”霍青鐘忽然轉頭看了眼身旁的沈蘊,見她愣愣坐着,目光恍惚一直盯着窗外的柳條,遂開口:“其實也不一定要按古人說得去做,修身齊家本就是互相成就的,為何不能尋一個心愛之人,與她相守一生,期間也未必不可修身養性,至于治國平天下,更沒有先後的道理,都是相互影響,相互成就的。”
秦離笑了笑,說道:“見解獨到,雖與古人相悖,但勝在新穎。”
太後聽了霍青鐘的話,也忽然愣怔了片刻,沒有說什麽,随後就在春景姑姑攙扶下,出了學堂。
春和攙着太後,一面走一面說:“皇上天資聰穎,日漸精益,将來一定是位好皇帝,太後這下可放心了。”
太後笑笑,緩聲道:“學識不是第一位的,他勝在心地品性純良,和那些人不同,一個個鬥得頭破血流,連親兄弟也算計地你死我活,眼下學堂也不必嚴厲看着了,他每日上下朝也夠累的了,再說他正年輕,封後納妃,綿延子嗣才是大事。”
春和點頭說:“是,太後說的是,只是郡主和皇上似乎走不到一塊兒去,每回郡主都是哭着鼻子出的宮……”
“昭凝這丫頭也是被哀家慣壞了,婚姻大事,豈能如此意氣用事,皇帝不喜歡她,她就一氣索性連課也不上來,如此漸行漸遠,哀家還怎麽替她張羅?”
春和附和道:“郡主也是年輕氣盛,會明白娘娘用心的。”
太後輕嘆了口氣:“瞧今日,皇帝大概是看中了寧遠侯府上的沈丫頭,昭凝必定要吃些苦頭了。”
“既皇上中意,何不一塊兒招進來……”
太後搖了搖頭,說:“那沈丫頭有婚約在身,你忘了?”
春和這才恍惚想起來,忙道:“瞧奴婢這記性,倒忘了。”
太後呵呵笑着,“只盼望着皇帝不要陷得太深才好,依着他那混賬性子,什麽事兒辦不出來?”
春和只笑不語,扶着太後出了大成左門,往仁壽宮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