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了秋分,天涼一日甚一日,連下着幾日的細雨,整個宮中上下,都穿上了寒衣。

霍青鐘從書堂裏出來,二喜在身後替他撐着傘,他心不在焉走在宮道上,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問:“她已經好幾日沒有進宮了?”

細雨如絲,霧濛濛地飄在臉上,帶來陣陣涼意。二喜撐着傘頓住,他知道主子說的是沈姑娘,這幾日學堂裏,沈姑娘都沒有來。

霍青鐘垂頭看着腰間挂着的錢袋子,心裏有些難受,又有些惆悵……

小仙女是不是那日被她吓着了?說好要做朋友,誰知過了那日就一直沒有來,一定是被她說的那些話驚到了,索性連學也不上了。

二喜見他不高興,也上前寬慰說:“沒準兒是有事耽擱了……”

“不是叫你去問麽?怎麽這麽多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你到底是幹什麽吃的!”

他沒由來的一通怒火,叫二喜噎了下,二喜苦着臉說:“主子,那可是寧遠侯府,哪裏是說能進就能進的,再說了,咱們不是不能明着問麽……”

霍青鐘重重地鼻子出了一口氣,一跺腳就直往幹清宮去了。

因走得匆忙急促,二喜跟在後面來不及撐傘,回到宮中時,霍青鐘後背衣襟濕了大半,四德子候在殿門口,老遠看見他,連忙迎了上去,一面着急說:“主子,您可回來了,沈姑娘病了。”

霍青鐘怔愣住,回過頭來,頂着滿臉的雨水,錯愕問:“病了?”

四德子點點頭說是,“聽說是病了。”

霍青鐘發了一回懵,原來不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而是病了,她反應過來,連忙着急問:“怎麽好端端的就病了呢,怎麽樣?病得嚴不嚴重?”

四德子皺着眉回複:“奴才也不知道,還是托了一個灑掃的老嬷嬷問的,只說是病了,已經四五日沒下床了。”

霍青鐘一聽立馬急了,攥着手說:“那……那趕緊叫禦醫去看看啊!你還愣着做什麽!”

四德子為難道:“主子,那禦醫是給皇家和宮中人專用的,不能輕易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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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鐘急得在地上轉圈,她背着手,忽然說:“不行,朕要出宮一趟。”

二喜一聽,忙阻止他,跪下來哭着說:“主子,上回您出宮被太後娘娘抓個現行您忘啦,這回可不能再走了,您再偷偷出宮,奴才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霍青鐘瞥眼看見二喜低頭拿袖子抹眼淚,往常精神抖擻的人,如今也蔫了八分,她揮揮手,不耐煩說道:“行了,誰要你的命,別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朕虐待你們呢!誰說朕要偷偷出宮了,朕就不能光明正大出宮了?”

二喜和四德子兩人默契地對了下眼,随後擦了擦眼淚站起來說:“那……那主子要怎麽出去?”

“微服私訪,體察民情。”霍青鐘看了眼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忽然說。

半個時辰後,霍青鐘身穿她前幾日專門定做的紫色便服,帶着二喜和四德子,出現在了順貞門北宮門口,伸手亮了亮手裏的牌子。

守門的侍衛有些懵,看了看他手裏的令牌,依舊猶豫道:“皇上……這,這事是不是要向太後娘娘請示一下?”

霍青鐘冷喝:“怎麽?朕要出個宮還要向你報備,這天下都是朕的,你敢攔着朕,朕看你的腦袋是不想要了!二喜——”

她話還沒說完,配合着二喜的神氣,那侍衛有些怵怵地,這天下說到底是皇帝的,為了太後得罪皇帝,不值當,遂只好放行,躬身說:“皇上,是卑職的錯,那皇上出宮,要不要卑職派一隊人跟着您負責您的安全?”

霍青鐘揮揮手說:“不用了,朕去趟寧遠侯府,晚些就回來。”

侍衛低頭說:“是。”

衆人排成兩隊,讓開一條道,三人正正當當地出了宮。

出了宮門,二喜和四德子跟在霍青鐘身後,聽見他問:“怎麽樣?朕這會氣派不氣派?”

兩人異口同聲:“皇上英明!”

出了長安大街,三人駕了馬車直奔寧遠侯府,半刻鐘後,馬車在寧遠侯府門口停當。

霍青鐘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然有些暗了,再加上下雨天氣陰沉的緣故,整個寧遠侯府籠罩着煙青色的煙雲之中。

寧遠侯沈致遠聽見皇帝突然到訪,連忙親自到門口跪拜迎接,“皇上萬歲,皇上有何大事只管吩咐臣進宮便是,怎可勞煩皇上出宮!”

霍青鐘瞥了一圈,沒有看見沈蘊,忙上前虛扶起沈致遠,說道:“侯爺請起,不必多禮,朕說了,只是微服私訪。”說完直接越過沈致遠,擡腳進了侯府。

寧遠侯府曾是高祖皇帝親賜給寧遠侯的宅子,算起來也有些年頭了,昔日寧遠侯得皇族親待,連宅子的選址都離皇宮不遠,出了北宮門不出半刻鐘就到了,如此親近之意,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也就更不用提府中各種陳設了,雖沒了往日奢華,但這假山,池塘拱橋的設計,還是不得不感嘆一句技藝巧奪天工,只怕是連宮中也比不上。

入了夜,侯府內到處挂上了燈籠,連廊內燈火通明,霍青鐘一面走,一面四處查看着,淡淡開口道:“沈卿家啊。”

身後的沈致遠聽見,連忙候在身旁,回應道:“皇上。”

“你這府中陳設實在是妙啊,這中央湖心亭,是不是能将整個寧遠侯府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沈致遠愣了下,大晚上的,他不相信皇帝突然微服私訪,就是為了看他這個宅子的。

霍青鐘擡步走進湖心亭,周圍挂滿了燈籠,一色的燈亮映照在湖面上,有種潋滟生波的味道。她一面走,一面說:“朕最近看到一本書,叫《木經》,上面就提到一處湖心亭,形容美輪美奂,朕想像不出來就去問了丞相,丞相告訴朕,整個建安城內屬寧遠侯府上的湖心亭是建造的最好的,朕睡不着,當下就過來了,沈愛卿不介意吧?”話閉,一旁的二喜瞥了眼自家主子,心道自家主子可真是夠下血本的,為了來瞧沈姑娘,繞了這麽個大的圈子,又是微服私訪,又是體察民情,居然連《木經》都看進去了,佩服,佩服!

沈致遠頓了下,心道原來還真是來看他這個宅子的,倒是他高估了這位新皇帝的心思,遂附聲寒暄說:“哪裏那裏,皇上能來,是寒舍蓬荜生輝。”

霍青鐘站在整個寧遠侯府的正中央,四處眺望着,擡手指了一處,問身旁的寧遠侯,“這是什麽地方?”

沈致遠順着看過去,說是:“那是戲雲閣,平日裏臣愛看戲,就會叫班子住進來。”

霍青鐘哦了一聲,随後又指了一處,“哪兒呢?”

“那兒是臣的書房。”

随後又如此點了七八處,才終于找到了沈蘊的住處,在整個候府最西北處,霍青鐘凝望了那處半天,站在湖心亭吹冷風,直到身後沈致遠連叫了好幾聲,才返過神來,驚愣問:“啊?怎麽了?”

“臣見皇上出來沒有帶多少人,天色将晚,不如臣親自送皇上回宮?”

這是要攆人走了?霍青鐘躊躇了又看了眼剛剛那處,她想明說出來去看看她,可又怕阿蘊落人口舌,長舌底下壓死人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二喜站在他身後,見他猶豫,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該離開了。

霍青鐘擡頭看看天,有些涼意襲上心頭。她頹聲說:“不用了,朕走了,沈卿家留步吧。”

三人在候府待了一個時辰,沈致遠一直送到長安大街上,直到看不到身影才回去。

霍青鐘心裏惦念着沈蘊,魂不守舍一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長安大街上,她轉頭看向不遠處,那裏是她和阿蘊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說來其實也沒有見過幾回面,總說一見鐘情,可不過是那日那抹紫色身影,出現在了她生命裏,至此就一直惦念在心裏,再也放不下。

她說話的模樣,笑起來的模樣,舉手投足……每一個動作都牽動着她的心。

坐也思她,行也思她。

二喜和四德子也低着頭跟在霍青鐘身後,主子不開心,他們也心情低落。

二喜上前勸慰道:“主子,沈姑娘吉人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宮門口即在眼前,二喜想哄着他先回宮,此刻半夜裏還在外面晃蕩,萬一出點什麽事,他們倆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剛轉過長安大街,眼看着一腳就邁進順貞門了,霍青鐘突然說:“不行,朕要去看看她。”

說完,霍青鐘就着急地往回走,二喜和四德子兩人忙追在身後,焦急叫道:“主子,您快回宮吧,再晚就該天亮了!”

“你們回去吧,朕自個兒去。”霍青鐘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主子……您怎麽進去?”二喜跟在後頭勸道。

霍青鐘想了想剛剛在湖心亭看的方位,那兒正值西北角,西北角外面就是長安大街東面,那兒是胡同巷子,從圍牆翻進去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霍青鐘轉身又睨了睨身旁這兩個人,唔了下,有點累贅。

“朕有辦法。”

半個時辰之後,長安大街東牆外,站着二喜和四德子兩人,伸長了脖子往牆裏望,一刻鐘前,他們主子竄地一下,翻了牆頭就進去了。

四德子:“二喜,你瞧主子能成功麽?”

二喜:“瞧見剛剛那身手了麽,我覺得能。”

四德子:“那咱們怎麽辦?”

二喜:“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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