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霍青鐘悄悄從承幹宮出來, 月亮在頭頂上灑下一片月光,她擡頭看了看天空,漫天的星星, 就在頭頂上, 籠罩在整條宮道上。
這樣的夜晚, 太過美好。
她抿着嘴角抑制不住喜悅, 跨過左門的時候, 連步伐也不自覺輕快起來。
腳剛邁出門檻, 忽然見前面牆角趴着個人,霍青鐘愣怔了下, 藉着羊角亭子的光亮,她認得, 這是昨日在拐子門上遇見的那個孩子。
又遇見他了……
霍青鐘走過去, 走到他身旁蹲身下來,打量着他的臉龐, 白白地, 圓乎乎的臉蛋,嘴微微張着, 還流着口水, 大概是在長牙齒。霍青鐘伸出食指在他下巴處勾了下, 輕擦了下他的口水,帶着輕柔的語氣問:“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呢?”
那圓乎乎的小肉團, 睜着兩只大大的眼睛, 眨巴眨巴地, 只盯着霍青鐘看,也不說話。
霍青鐘又問了他幾句,可他依舊不說話, 大概是不會說話,只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會說話的,倒是少數。
霍青鐘伸手牽住他,輕輕搖了搖,說:“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小肉團不會說話,倒是能聽懂她的話,聽見她的話,點了點頭。
霍青鐘笑了笑,起身拉住他的手,準備将他帶回幹清宮。
長長的宮道上空無一人,霍青鐘牽着他,月光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一大一小,月亮的光亮照在兩人身上,生出一種瑩然的白。
二喜和四德子兩人還守在幹清宮明間,霍青鐘沒回來,他倆就一直心裏不定。
等了好幾個時辰,一直等到半夜,二喜不放心,準備要出去看看。這可是在宮裏,不比在宮外,承幹宮裏住着的也不是他的妃嫔,是當朝探花郎未過門的妻子,這要是鬧出些什麽動靜來,事關皇家清譽,依着主子的腦子,哪裏會想到這一層。
二喜伸手開門,剛要邁腳出去,就撞見拐角處回來的人。
“主子,您終于回來啦!”二喜欣喜道,話還沒說完,視線瞥到一旁的那小肉團時,忽然渾身愣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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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這是……”二喜盯着那個站在霍青鐘身旁的孩子,小小的手正拉着霍青鐘的手指,緊緊地攥着,樣子很乖巧。
霍青鐘也低頭看了看那小團子,嘴角抿了抿,笑道:“朕見他似乎沒有人收養,小小的年紀,也不哭也不鬧的,大晚上的外頭冷,朕就将他帶回來了。”
二喜犯難道:“可……可要是回頭叫人瞧見了,又要惹出事端來了……”
幹清宮是皇帝寝殿,突然出現了個孩子,要是叫太後知道,他們一定又少不了一頓罵。
霍青鐘想了想,說:“不然就交給春嬷嬷吧,春嬷嬷整日在後院,不上前面來,沒人能瞧見。”
二喜點點頭,說:“成,奴才這就帶他過去。”說着就要伸手去拉他,小團子似乎能聽懂他們的話,看見二喜靠近,直往霍青鐘身後躲,不願意跟着他走。
二喜嘿了聲,伸手就将人拽出來,恨聲道:“你個兔崽子,主子帶你回來是主子心善,別不知好歹,趕緊跟着你喜公公一塊兒出去,別鬧着主子就寝!”
小團子将整張臉埋在霍青鐘大腿上,聽見二喜的聲音,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即便這樣,雙手依舊抱着霍青鐘的大腿不撒手。
二喜還要伸手,霍青鐘見狀,忙擋住他的手,輕輕抱住身旁的小團子,心下軟了軟,說:“這樣吧,今兒先在我這兒住着吧,等明兒再說。”
“可是……”二喜犯難道。
“不用可是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朕擔着。”
二喜點了點頭,說那好,随後退出明間關上殿門。
房間裏靜悄悄的,霍青鐘彎身将身旁的小團子抱起來,他身上軟軟地,還有股奶香味,霍青鐘愛不釋手,将他抱了個滿懷,一面走向床榻一面自言自語道:“你叫什麽名字呢?不如就叫你小團子吧。”
小團子悻悻止住了眼淚,大大的眼睛帶着濕潤,長長的睫毛貼在眼睑下,委屈的模樣有點讓人心疼。
她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眼淚,将他抱上了床,掀開被子,雪寶窩在床上,被窩被捂得暖和,看見她來,睜開無神的眼睛瞥了瞥,大約是深夜,沒什麽精神頭。
小團子看見雪寶倒來了興致,孩子對小動物有天生的興趣,雪寶倒是也不認生,兩人貼在一塊兒,倒是和諧。
霍青鐘見狀笑了笑,替他們掩了掩被子,也和身躺下來,伸手拉床榻邊上的銅勾子,長長的湖色帷幔垂下來,整個大床頓時遮掩地嚴嚴實實。
第二日上朝前,霍青鐘獨自穿好衣裳,回身看了眼床榻上的一人一狗,依偎在一塊兒,睡得香熟。
開了門,二喜上來迎他,忙問:“主子,昨晚兒那兔崽子沒鬧騰您吧。”
霍青鐘說了句沒有,又說:“先讓他睡着吧,回頭等醒了弄些米湯來,朕瞧着他牙還沒長齊。”她一面說,一面擡腳上了禦攆。
“主子是打算養着了麽?”二喜跟在身後,瞧瞧問。
霍青鐘歪在禦攆上,沒聽見二喜的話,只一門心思想着,兩次見到小團子都是在廣和左門旁邊的拐子門那兒看見的,廣和左門通着西六宮,那條道兒走到底,就是重華宮。
她側身忽然問二喜:“重華宮裏住着是誰?”
二喜愣了愣,說:“倒是把奴才給問住了,回頭奴才派人問問。”
霍青鐘輕輕嗯了聲,沒有再說話,衆人擡着禦攆一路往奉天殿去了。
登基這些天來,國事上霍青鐘處理得算不上如何恰當,但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朝臣內閣商量的事情,其中彎繞玄機,雖沒能完全通透,但這些天來也跟着聽了許多,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也倒有那麽絲絲勤政的意思。
丞相今日告假,國事由右相開的頭,上來說的就是柳州的事情。
提起柳州,霍青鐘突然想起楊狄盛來,她神色稍稍怔了下,然後聽見右相說:“柳州狐妖一案懸置多年,當地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當年先帝在世時,曾有過旨意,凡能收服狐妖者,得無字聖旨一紙,如今柳州刺史楊狄盛破了此案,最後發現是山賊倭寇所為,實在是幸甚至極!”
霍青鐘聽完皺了皺眉頭,這意思是楊狄盛在柳州破了個大案,還是個擱置多年的懸案,今日開朝的大事,居然就是楊狄盛的事情。
聽着右相話頭的意思,是要論功行賞。
霍青鐘趨身問:“右相以為,該當如何行賞?”
右相說:“自然是履行當年先帝在世之言,賜予楊刺史無字聖旨。”
霍青鐘不解問:“何為無字聖旨?”
話問完,朝中鴉雀無聲一片寂靜,右相頓了頓,最後才解釋說:“所謂無字聖旨,即是陛下賜予楊刺史一張聖旨,凡不違背大玥朝規制的要求,都可以替楊刺史達成。這張無字聖旨,是先帝親賜,意義必然不同凡響。”
這下霍青鐘聽明白了,楊狄盛辦了件大案子,還是當年她親爹極力憂愁的案子,她爹答應給辦成案子的人一個允諾,本來就是無上的榮耀,可如今她爹兩腿一蹬歸了西,這道旨意就成了先帝遺旨,也就是不論楊狄盛提出什麽樣合理的要求,就是她這個皇帝,也不能反駁。
不知為何,她腦海裏突然想起阿蘊來,倘若這道聖旨用在阿蘊身上……
手心裏突然冰涼,一顆心沉入了深處。
她擡頭瞥了瞥底下站着的衆人,神情微微恍惚,最後擺擺手說:“朕有些累了,此事以後再商議罷。”
右相還要再開口,卻見皇帝已然起身下了臺墀,張口欲言,只好作罷。
二喜跟在霍青鐘身後,見他臉色不大好看,今兒下朝時間也比往常要早。本來脖子上有傷,說好了這幾日不上朝,誰知主子主動提出要上朝,原以為是要開始勵精圖治做明君了,誰知才待了一個時辰不到就退朝了。
頭頂上陽光暖洋洋地,照的人心頭發堵似的,霍青鐘走在宮道上,深深嘆了口氣,忽然說:“早知如此,就不派他去柳州了。”
二喜聽了一耳朵,覺得沒頭沒尾,見自家主子心情不好,貼近問道:“主子,發生什麽事了?”
霍青鐘朝前走,拐過內左門,淡淡說了句沒什麽,又問:“阿蘊在哪兒?”
二喜知道主子下了朝一定第一個問沈姑娘,所以一早就差人打探了行蹤,于是忙上前說道:“在仁壽宮太後娘娘那兒呢!還有幾位太妃,和禁中的幾位官娘子,聽說正張羅着描眉貼花钿呢!主子要不要過去瞧瞧?”
聽着倒是熱鬧得很,霍青鐘舒展開眉心,勾了勾唇角說:“去瞧瞧。”
二喜輕快地應道:“得勒!擺駕仁壽宮!”
半刻鐘後,禦攆停在了仁壽宮外,門口的宮人忙要通傳,霍青鐘擡手制止,說:“甭通傳了。”随即自顧自擡腳邁進屋。
人還沒進屋,就聽見三三兩兩的嬉笑打趣聲,倒是輕快惬意。
人剛走進去,就看見梨花落地罩旁,有一美人坐在那兒,香腮輕擡,閉着眼睛正仰着頭,身旁有一小娘子正拿着狼毫筆對着她眉心描摹着。
褴窗外有一縷明媚的陽光照進來,正照在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暈出一道淡黃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