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劉昭凝愣愣站在原地, 看見門裏站着的秦離,心裏忐忑,連忙彎腰去拾地上的畫卷, 畫卷約莫有半人高, 不大好收拾, 索性就抱在了懷裏, 她乜眼觑他, 結舌道:“我……我我不是有意闖進來的……”
秦離勾起眉梢睨着她, 嘴角輕勾,眉眼裏帶着溫潤, 一句話沒有話,只這麽隔着距離望着她, 那眼睛裏, 倒有千山萬水似的。
她明明看見了那張畫像上的人,可卻沒有質問她, 那張臉上滿是慌張, 明明該緊張的人是自己。
秦離輕輕走向她,伸出手要去碰她, 那只手下意識往後縮去, 她愣在半空中, 最後還是伸向前扣住她的手腕,擡眼看她:“郡主沒有想問臣的話麽?”
昭凝驚愣住, 手中的畫卷應聲又落在地上, 畫像攤開來, 那畫上的人,明明就是她。
問什麽?
問問堂堂一朝丞相,為何在書房內偷偷藏了她的畫像, 以往種種,那些想不明白的,如今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忽然就想明白了。
可這到底是為什麽呢?她自認和他沒有交集,往常見了也無非是些打照面之類的話,她想不明白,更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竟然将畫像藏在書房之內,夜深人靜時,是不是也獨自一人在燈下悄悄地看?
一想到這裏,一抹緋紅爬上了臉龐。
昭凝攥起拳頭,微微用了力,抽出他的手掌,垂眸低聲道:“秦相國……我,昭凝……昭凝将來是要進宮的……”
收回手的瞬間,秦離眼中的光芒有黯淡之色,眸中閃過些許哀傷,她順着她的話接道:“哦是麽,那郡主為何天色将晚造訪相府,瓜田李下,不曉得避嫌麽?”
一句話說得她啞口無言,昭凝擡起眼反駁說:“我……我是奉皇哥哥的命令,聽聞丞相病了,這才來探望的。”
說起病了,秦離應聲攥起拳頭捂在口鼻間,輕輕咳了兩下。
昭凝微蹙眉,下意識問:“秦相國的病還沒有轉好麽?”
秦離清了清喉嚨,說:“受了風寒。”說完便俯身撿起地上的書畫,擡手輕拂了拂上面的塵土,動作極為溫柔。
昭凝看着他瘦削的兩肩,瞧着是沒有說謊,他臉色不大好看,有些微微發白,她擔心地問:“那秦相國找了大夫瞧過了麽?有沒有用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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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離拾起畫像,輕輕卷了起來,偏首去看她,凝眉問:“郡主關心臣麽?”
昭凝抿了抿唇,愣怔了片刻,随後才嗯了聲,說:“我關心秦相國。”
“郡主是來瞧臣笑話的麽?郡主明明知道臣愛慕郡主,卻依舊這番逶迤不清,到底是做什麽意圖呢?郡主既一心要入宮,又何必來探望臣,是特意來羞辱臣的麽?”她回身将手裏的畫卷,慢條斯理輕輕插入畫筒中,等待着身後人的回複。
果然,話剛落音,就聽見身後人着急道:“不是的,昭凝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那郡主就是不讨厭臣了?”秦離轉過身來,側首反問道。
昭凝下意識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昭凝從來沒有讨厭過秦相國。”
“真的麽?”她故意循聲問。
昭凝點點頭,說:“真的。”
“既是不讨厭,那就是有些喜歡的,是不是?”她站在那盞燈燭下,燭光映襯在她的側臉旁,照出溫潤的意味來。
昭凝窒了下,有種落進圈套裏的啞口無言,這人怎麽這樣,逮着個由頭就不依不饒起來了,她只說沒有笑話他的意思,怎麽到他那兒就曲解成了喜歡?
“郡主怎麽不說話了?是被人戳中了心思,百口莫辯麽?”
昭凝眨了眨眼,想要開口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秦離睨着她,看見她微微鼓起的臉龐,唇角因為憋屈微撅起來,樣子有些可憐。
捉弄她有種說別樣的樂趣,可看見她這副可憐的模樣,心底終歸不忍,秦離伸出手去牽她,這一回沒有再閃躲,她牽着她往案桌旁走,撐住她的兩肩讓她坐在椅圈裏。
秦離面朝着她,彎下身子與她持平,就像那日黃昏過後的國子學內,也是這樣的對照,帶着無限眷戀和溫柔,秦離伸出手指,輕拭了拭她眼角的濕潤,她這樣可愛,忽然懊惱自己剛剛說話咄咄逼人了些。
她彎身下來,聲音低低地,道:“臣沒有要欺負郡主的意思,臣愛慕郡主,愛慕了很多年,也許郡主從未察覺過,可如今既然撞破了這個秘密,郡主就要替臣保守這個秘密,好麽?旁人都說愛一個人是自私的,可在臣這裏,就是無私的,臣從沒有想過要郡主回應什麽,也不奢求能得到什麽,郡主是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兒,能從畫像上拓下來挂在書房內,就是臣最大的歡喜。”
昭凝撇着嘴,起先有屈辱的淚意,可不知怎麽了,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屈辱轉頭就成了委屈和不舍,鼻頭漸漸酸澀,她憾着聲音問:“秦相國……相國,你為什麽會這樣好?你是昭凝這世上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阿離——”她忽然喊了聲,撲進他的懷裏嚎啕大哭,将眼淚全抹在他的肩頭,抽噎地上氣不接下氣,她哭着說:“我知道那晚在船上的人,阿離,阿離就是你,對不對?”
秦離愣了兩下,感受着懷裏的人撲進她的胸膛,那晚,她在船上遇上她,為了怕她認出來,又慌亂從船上跳進湖中,這才感染了風寒,一連多少日都未好。
她以為一切都僞裝得很好,原來……原來她是明白的……
嘴角輕勾,秦離雙手托住她的兩肩,撐開來看她,她哭得很傷心,梨花帶雨地,臉上布滿淚水。有時候覺得她很傻,可明明這一刻卻又通透起來,秦離輕笑,擡手輕拭她臉龐上的淚水,問:“郡主是怎麽發現的?”
昭凝抽噎了兩下,沒有說話,那晚,他最後跳進湖水前,說的那個字,忽然暴露了他的聲音,一向謹慎的相國大人,可偏偏在她叫了他阿離之後,一時暴露了。
她低低說着:“我記得你的聲音。”
秦離失笑,是她一時失算了。
她忽然湊近她,垂眸凝望她,眸光落在她翹起的嘴角上,輕輕問:“那郡主就沒有發現些別的麽?”
“別的?”昭凝愣了愣,喃喃問。
秦離看着她,等着她的回複,那晚她是回舫船上找丢失的玉珏的,後來天色将晚,再加上那處偏僻無人,索性她就留在了船上。
昭凝闖入的時候,她衣衫不整,只着裏衣,若非沒有燭火,她一定是能看出來的,可後來她緊緊将她擁入懷中的時候,倘若她當時心細些,也定會發現些許不一樣的。
秦離輕輕凝着那張臉,看見她愣怔的模樣,就知道她沒有發現,她輕輕湊過去,唇角故意擦了下她的側臉,帶着迷亂,在她耳畔問:“郡主,當真沒有發現麽?”
他忽然湊過來,突如其來的碰觸讓她渾身帶起顫栗,她下意識縮了縮癢癢的脖子,聲音如蚊子,細聲道:“我……我該發現什麽呢?”
明明有種心猿意馬的蓄勢,倘若她發現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層窗戶紙,只要捅破了,就可以再進一步,她心裏蓄起千層浪,可看見那張無辜的浪,瞬間頹敗下來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這層身份不能輕易讓人知道,叫霍青鐘知曉已經是極限了,敗露的太多會給她引來禍端,她輕輕說道:“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那日,臣衣衫不整,怕吓着郡主。”
昭凝惘惘地,只哦了聲,沒有再說什麽。
她轉眼看了看窗外,悵惘道:“已經天黑了,臣送郡主回府吧,女孩兒家不能輕易在旁的地方留夜,會叫人說閑話。”
昭凝仰起頭,說:“我不怕。”
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氣勢,秦離看着那張傲嬌的臉龐,明明才剛還哭得淚人似的,眼睫毛上的淚意還未幹,這會又活泛起來了。
秦離伸手挑起銅架子上的水藍纏枝紋披風,撐開手來替她披上,骨骼分明的修長手指在下颌間替她系帶子,指尖不經意輕蹭到她,在那片如玉凝脂的肌膚上,帶起一串顫栗。
“可臣怕,郡主是臣放在心尖兒上疼的人,以後得要記好了,要時時刻刻保護好自己,知道麽?不然……臣會傷心的。”她眸光落在那披風領口處,手指靈巧系上了一個蝴蝶結,配上她光潔标致的鵝蛋臉,很是可愛。
昭凝坐在那裏,微微上挑起眼睛觑他,心頭惘惘地,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在心中流轉。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可卻不知怎麽了,聽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泛起又甜有苦的錯覺,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糊塗了,竟生出了這種奇怪的心思。
她從椅圈裏跳下來,走了兩步停在門檻處,回頭沖他說:“阿離不用送我了,我來時府裏有人跟着,就在外頭,他們會保護我的。”
秦離思量片刻,颔首道好,見她要離開了,忽然又開口:“郡主剛剛叫臣什麽?”
“阿離,相國覺得好麽?”她明朗地說道。
秦離勾起唇角輕笑,點點頭說:“好。”
月影重重,有桂枝婆娑袅袅映照在丹墀之上,她開了殿門,是小田月裏的桂花香。
作者有話要說:給秦相國排場: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