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今日是霍青鐘生辰, 也是她繼位以來頭一個的生辰,阖宮上下自然熱鬧一片,從一大早就開始張羅, 一直忙到了晚上。

白日天好, 晚上天空上也一片繁星, 擡起頭朝天上看, 漫天的星星籠罩在頭頂, 有種置身星海的浩瀚。

承幹宮裏, 廊庑下挂着一盞紅燈籠,門緊緊閉上, 今日一整天霍青鐘都沒有來,沈蘊獨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躺在床上一整天也不說話, 绛朱坐在一旁腳踏上,撐着腦袋愣怔怔發着呆。

約莫一直等到晚間, 離宴席還有一個多時辰, 殿外房門終于被敲響。

仿佛等着那敲門聲似的,绛朱聽見殿外的敲門聲, 忙站起身出去開門。

沈蘊閉目側躺在床上, 聽見聲音, 眼睛輕輕睜開,等着門口绛朱的聲音。

绛朱開了門, 左右環顧了一圈, 什麽人也沒看到, 只低頭瞥見門檻上一只鬼面具,她認得這面具,是她家姑娘和皇上

第一回 見面的那個, 她彎身想撿起來,卻突然發現上面牽了一根繩子,伸手扯了扯,那繩子一直從門口牽引到門外,倒故意是引人去的。

绛朱回頭叫了聲:“姑娘,你快來!”

沈蘊聽見敲門聲,卻又沒有聽見說話聲,良久才聽見绛朱的喊聲,以為出了什麽事,起身走到門口,看見绛朱手裏的面具,心裏怔了下。

“姑娘,這是……”绛朱将手裏的面具遞了過去。

沈蘊順着面具上的長線朝遠處看去,殿外一片漆黑,只有廊庑下這裏一點紅光,映襯出一種喜慶的錯覺。

這樣的把戲,除了霍青鐘,大概也沒有別的人了。

沈蘊手裏拿着那面具,擡腳邁下階梯,绛朱在身後不放心地喊了聲:“姑娘……”

沈蘊:“不礙事,你留在殿裏。”

說完就徑直出了大殿,絲線牽引地很遠,沈蘊擡眼朝着遠處看去,是那片荷花池,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遇見,幾乎走了大半個禦花園,也沒有沒有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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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絲線牽扯在一棵樹上,埋在了樹根裏,她好奇,微微用了力扯了下,片刻間,不遠處池塘上頓時升起漫天的煙花,絢爛多彩,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就在她的眼前,絢爛地綻放開來,流光一樣落進了天邊,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煙花,這樣明亮,這樣光彩奪目。

她轉身環顧,知道那人就在附近,她輕聲喚道:“阿青,你在哪裏?”

寂靜的夜裏,帶着說不出的美好,她聽見那道聲音,輕輕柔柔地:“阿蘊,擡頭。”

她擡起頭,在高高的樹叢上看見那個人,霍青鐘從樹上跳下來,站定在她面前,綻開笑顏道:“阿蘊,生辰快樂!”

沈蘊目光流轉,眼睛裏含着笑,微微有些閃爍,一句話也不說,只這樣溫柔地看着她。準備了好幾日,原來是放煙花給她看麽。

霍青鐘知道她近日有心事,故意去逗她,擡手将手裏的面具扣在臉上,搖頭晃腦地壓着聲音說:“我将自己送給阿蘊,怎麽樣,這個禮物夠不夠份量?”

面具上是鬼臉猙獰,可拿下面具的瞬間,是一張天真無邪可愛的面容,她的笑容裏不摻任何雜質,是世上最純淨無暇的笑容。

沈蘊笑着點頭,眸光裏有淚花,說:“很夠,阿青是上天給我最好的禮物。”

霍青鐘拿下臉上的面具,湊近她的臉龐,看着她問:“那阿蘊還難過麽?”

沈蘊搖了搖頭,眼淚順着眼眶滑下來。霍青鐘看着那眼淚在她眼前滑落,心裏很疼,她的阿蘊是個堅強的人,從不在人前掉眼淚,她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些什麽,也許是棘手的事情,又或許是傷心的事情,可不管怎麽樣,她都會一直陪着阿蘊,一直陪着,天荒地老,生死相随。

霍青鐘擡手替她擦拭眼淚,輕輕地,慢慢地,濕意在指腹上蔓延,輕聲道:“今日是生辰之夜,是特殊的日子,我有好多的話想和阿蘊說,可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我知道這一路走來,一切都讓阿蘊沒有安全感,前路滿滿,似乎看不到盡頭,阿蘊相信我麽,不管将來遇到什麽,我們都不要離開彼此,好不好?我知道自己不夠好,有許許多多的缺點,沒有學識,沒有才藝,也沒有很高的武功,連阿蘊最向往的江湖自由也許都不能夠辦到……有時候想想,我這樣的人,阿蘊愛我什麽呢?越想越覺得一切不真實起來,也許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喜歡胡思亂想,容易患得患失,一天到晚不知在想些什麽,可我想告訴阿蘊,只有一條,我很确定,我愛阿蘊,愛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想将這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阿蘊的面前,讓你永遠不離開我,秦相說愛情是無私的,可我是自私的,我想将阿蘊牢牢地綁在身旁,永遠都不分開,有時候甚至荒唐地想,我是皇帝,我愛阿蘊,所以便要阿蘊做我的皇後,生生世世都在一起……阿蘊,你不要離開我,好麽?”

她腦子裏亂糟糟地,明明要說的話不是這些,可最後西一句東一句地,說了一堆很沒有邏輯的話,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她有預感,一定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她感受到阿蘊內心的害怕與不安,這種相通的情感,是她們彼此可以感知到的。

沈蘊早已哭得不能自已,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了滿面,唇瓣顫抖着發不出聲音來,霍青鐘低頭吻住她,淚水滑進唇瓣裏,她吞下她所有的委屈,最後臉龐輕蹭着她的,騰出空擋來,輕輕道:“阿蘊不哭,我親親你,阿青親親你。”

輕柔的吻一路順下來,從唇瓣向上,是她的鼻尖,還有濕意的眼睛,帶着微微的顫栗,小心地,眷戀地,她輕吻她的臉龐,不知不覺地,自己的眼角也微微濕潤了。

月上中天的時候,霍青鐘牽着沈蘊去了雲臺閣,晚宴設在那處,衆人都已經到齊了,看見皇帝和沈蘊走進來的時候,衆人全都噤聲不語,今夜他二人是壽星,除卻之外,衆人都明白,今夜皇帝有一道聖旨要下。

霍青鐘坐在上首鎏金地屏寶座上,沈蘊坐在下席,離她微微遠的距離,沈蘊擡頭,正好撞見坐在對面的楊狄盛,她倒忘了,今日楊狄盛回京了。

衆臣按例一輪賀詞,一巡拜酒過後,霍青鐘伸手朝着張侍郎示意,聖旨在張侍郎那兒,宮中聖旨都由禮部頒昭,最後交由皇帝蓋上玉玺,即為禮成。

只不過玉玺在太後那兒,此前種種,她也曾旁敲側擊過,她的親娘太後對此事是沒有意見的,所以這道聖旨,除卻外人異議,沒有任何差錯。

太後看見霍青鐘示意的眼神,知曉他的意思。她端起案上的杯盞,靜靜等着宣旨。

良久過後,耳邊嘈雜聲漸漸降息,有人

站上來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芳留彤史、母儀用式于家邦。秉令劉氏昭凝郡主、乃劉國公劉國惟之女也,系出高闳,宜膺茂典,茲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诏令一下,衆人全都倒吸了口氣,冊封皇後的诏書誰都沒有疑慮,可誰知竟是冊封了劉國公之女,昭凝郡主!

劉國公聽見聖旨,沒有任何的意外,嘴角輕輕勾了下。

霍青鐘愣怔坐在那裏,半晌沒有回過神來,這不是她親寫的诏書,她翻遍了古籍,特意研究了歷朝歷代的封後诏書,特意給阿蘊找了最美的诏詞,不是這個,不是這個……

她下意識擡頭去看坐在遠處的阿蘊,雙手撐住椅子就要站起來,身旁太後一把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了力,霍青鐘轉頭難以置信地喊了聲:“母後……”

太後咬住牙,瞥眼看他,忽然沉重說:“皇兒若想保住沈蘊的命,就全聽娘娘的,娘娘知道你的心意,你相信娘娘。”

霍青鐘緊緊攥住拳頭,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近日種種,阿蘊無緣無故地低落抑郁,直覺告訴她,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她以為只要今日聖旨一下,一切的不安就可以結束,她可以給阿蘊所有的一切,這個決定,她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反對,可為了阿蘊,她寧願做昏君。

可誰知她孤注一擲做的決定,居然成了如今的荒唐,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眼睛緊緊盯着阿蘊,嘴角微微翕動,無聲道:“阿蘊……”

下首劉國公朝身旁的女兒劉昭凝,輕喊了聲:“昭凝,還不趕快領旨謝恩。”

劉昭凝手裏的酒杯才喝了半杯,剩下的全都灑在了身上,她擡頭去看坐在她對面的秦離,目光泠泠,帶着微微期盼,她也不知道這一刻自己在期盼什麽,明明這樣的場景,她早已在心中想了無數遍,可真正來臨的時候,她忽然害怕畏縮了。

她轉頭朝向劉國公,凄聲輕語:“爹,我……昭凝不想……”

“你若是抗旨,國公府三百二十六條人命就是你最後的陪葬。”劉國公定定說道,他為了這個女兒做盡一切,不惜以這江山代價威脅他的親姐,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

劉昭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臺下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這一刻,只覺得自己成了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

所有的儀式完成,劉昭凝成了大玥新君霍青鐘的皇後,冊封大典,就在下月十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霍青鐘沒有心情再留在這裏,剛要起身回去,就聽見座下走出來一個人。

她定睛,這才看清是楊狄盛。

心底有一絲的慌亂,她側身站在那裏,果然聽見楊狄盛道:“此普天同慶之日,臣感念天恩,特想向陛下求個聖旨,懇請陛下賜婚。”

霍青鐘身形愣怔,手指緊緊扣住龍椅上的扶手,她瞥眼去看坐在楊狄盛對面的阿蘊,見她無動于衷坐在那兒,低頭不看她。

霍青鐘堅毅地眸子緊緊盯着楊狄盛,咬牙切齒道:“你休想!”

衆人全都屏聲斂氣,大氣一下不敢出。

楊狄盛與霍青鐘對視,從回了建安城開始,再到進了禁宮,不過一日,有關眼前的皇帝和他未過門妻子的傳聞,他聽了個遍,什麽樣不堪的話語全傳到他的耳裏,是皇帝就該這樣欺負人麽?!

楊狄盛高聲跪拜道:“臣自幼與寧遠侯府沈氏有婚約,特請願求取沈蘊為妻,懇請陛下賜婚。”

霍青鐘眼裏蹿了把火,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燒成灰燼,接連種種,事情全都出乎她的意料,她沒有法子将阿蘊名正言順留在身旁已是懊悔之事,如今要她親口将阿蘊許給別人,簡直是妄想!

昏君又如何,擔一世罵名又如何!

“朕說了,你妄想!”

起先那一句還帶着隐忍,如今是徹底發怒了,在場所有人全都緘口不語,大玥新帝是為昏君,與臣妻厮混多日,如今竟暴露嘴臉,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奪取臣妻。即便是平日子裏的忠臣,在這樣的局面,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段醜聞,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座下沉蘊低眸看着手邊那個鬼面具,半晌之後,輕輕閉了眼,心裏做下決定,随後起身低頭說道:“望陛下成全。”

心口有一道口子豁然裂開,有種錐心的疼痛,霍青鐘看着那人,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明明才剛與自己山盟海誓的人,如今就說出了讓她成全的話。

成全什麽?

她将她們之間的一切當成什麽?将那些至死不渝的誓言又當成什麽?

“阿蘊……你說什麽?”霍青鐘紅着眼眶,啞聲問了句。

沈蘊忽然擡頭,直直睨着那雙眼睛,往常總是晶亮的眼睛,如今這一刻忽然黯淡滅了,帶着滿是傷心與絕望,質問她。

“阿蘊,有苦衷的是不是?”霍青鐘依舊問,一國之君,忽然帶着微微卑微祈求的意味。

沈蘊輕閉上眼睛,伏案跪身下來,依舊是那一句:“請陛下成全。”

她明白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知道她準備了很長時間,還有那場煙花,原本該是美滿的,她豁開一切打算與她長久地在一起,煙花下的那場自白,她從來沒有這樣感動過,可偏偏命運弄人,在她最傷心的時候,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

霍青鐘腳跟踉跄了下,扔下一切忽然離了席,長長的宮道,漆黑一片,一眼看不到頭,她不停地朝前走,偌大的皇宮,她忽然不知道該去哪裏?明明是充滿希望與朝氣的一天,她想和心上人重新以一種新的方式開始的時候,所有的計劃被一件一件地打亂,她以為就算聖旨變了卦,只要有時間,她能處理好,可沒有一點時間,沒有一點防備,她就這樣,在她心上迎頭給了重重的一刀。

那場煙花,那些話,成了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雙殺。

上周回了趟家,電腦都沒時間開,九月恢複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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