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承化門上天幕流星, 長長的宮道一眼看不到頭,朱紅的宮牆下,是無盡的黑暗。
霍青鐘坐在那裏, 眉眼裏垂着眼淚, 撐手擡頭看天上的星星,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 為什麽事情會成了這樣?
阿蘊, 她的阿蘊……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夜涼如水,露水深重漸漸露濕了衣裳, 她只覺得渾身冰涼,整個人像掉進了深淵, 四周都是冰涼的寒水, 沒有一個人來拉她一把,連她最愛的阿蘊, 也站在岸上, 冷眼離她而去。
她蹲在那裏,低頭埋在雙膝間, 漸漸哭累了, 天邊升起一絲魚肚白, 獨屬于深秋的寒涼,她蜷縮坐在那裏, 脖頸壓彎成凄涼的弧度。
身旁二喜輕輕叫他:“主子, 主子……”
她擡起頭, 亮白的光亮照射進瞳孔,她微刺了下,用手捧住臉, 有種深深的無奈從心底蔓延開來。
“主子回去吧,外頭更深露重,當心受涼。”二喜知道他心裏難受,昨日的狀況,阖宮上下全都傳了個遍,這一路走來,沒人比他更懂主子的心了。
“她走了麽?”霍青鐘捧住臉,緊緊閉上眼睛,聲音裏帶着顫抖。
二喜愣愣垂下眼眸,知道主子問的是誰,輕輕嗯了一聲,說:“昨夜就走了,”說完頓了下,又道,“是和楊大人一塊兒出宮的。”
霍青鐘沒有說話,雙手捂住臉龐,漸漸肩頭顫顫發抖,隐忍着哭意,最後終于開口道:“二喜,朕其實……其實很喜歡她,可是她不要我,二喜,阿蘊不要朕了……”說完徹底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很絕望,似乎要将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都流幹。
二喜蹲在一旁也跟着心裏難受,喉頭哽咽住,原先以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這些天來,他看出來主子和沈姑娘是情投意合的,主子為了沈姑娘,什麽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了,幾次三番,甚至弄丢了自己的命,可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他能感受到主子有多傷心難過。
他也不知道昨夜沈姑娘為何會說那樣的話,徹底傷了主子的心。他扯着帕子要替霍青鐘擦眼淚,卻又一時不敢伸手上前,只得勸慰道:“主子,別難過了,咱們回去吧,您一夜沒睡,又吹了冷風,再坐下去身子骨吃不消啊!”
霍青鐘無動于衷,最後也不知道又哭了多久,太陽漸漸升起來,空氣中升起暖意,這一夜的疲憊似乎都消散了,她迷迷糊糊失了意志,腦子裏昏沉得厲害,就這樣坐在承光門上睡着了。
二喜無奈,又不得獨自将人背回去,遂又叫了禦攆,将人扶上禦攆,一路擡回了幹清宮。滿宮上下将人全都退散,整個幹清宮裏靜悄悄地,到了晚間,才敲了門問候。
奴才們在門外敲了半天,也沒有聽見屋內的動靜,二喜着急,以為出了事,連忙叫人鑿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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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開門不得了,屋內暖意撲面而來,看見人躺在塌上,被褥全被踢在床底下,二喜上前查探,見他面色有些不大正常,張着膽子伸手過去摸額頭。
不得了,觸手間燙得驚人,當下就立即派人叫了太醫。
滿宮上下全都亂了套,幾位太醫連夜匆匆進了幹清宮,又探脈象,又翻眼皮,說是感染了風寒,又發了高燒。霍青鐘整個人昏沉沉躺在床上,燒得嘴角都泛起了皮,樣子可憐。
太醫開了帖子,随即叫人熬方子,又命人用涼帕子一條一條接連着敷着額頭降溫,這風寒來得兇猛,是急火攻心傷心過度的緣故,一行人一直守了兩三個時辰,一點兒沒有轉好。
最後連仁壽宮的太後也驚動了,二喜上前行禮,太後着急心疼地問:“怎麽好好地發了高燒,底下人到底是怎麽伺候的?”
二喜跪在地上哭着說:“回太後,主子獨自一人在承光門吹了一夜的冷風,奴才們怎麽勸也不頂用,又一天未吃未喝,哭了整整一天……”
太後眼裏滿是心疼,她明白自家兒子的心思,往常只知道他喜歡沈蘊,卻不知竟到了這種程度,連自個兒身子骨也不管不顧。
太後伸長了脖子朝着裏頭瞧,接過太監手裏的涼帕子,自顧自走進去,道:“哀家來,你們都下去。”
太監們躊躇了下,春和朝着衆人使了個眼色,這才全都出了大殿。
太後獨自一人坐在床榻邊上,手裏捏着帕子替她擦着臉龐脖頸,他身上滾燙,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在外頭坐了一夜,衣裳早就帶了寒氣,她知道他一向有命令,不許人貼近照顧起居,所以底下人連衣裳都不敢替他換。
她伸手替他解開衣裳,剛褪下脖頸間的兩顆紐扣,将衣裳褪至胸口,在看見胸前那塊潔白的桃花抹胸時,忽然愣怔住了,站在一旁的春和也大吸了口氣。
當今聖上居然是女兒之身!
“娘娘——”
太後伸手制止,眼睛緊緊盯着床上的人,鎮定地道:“小心隔牆有耳。”
上次仁壽宮那回,她就覺得不對勁,可也從來沒有朝這上面想過。
劉國公已經知道了霍青鐘非她親生,因此要挾她立昭凝為後,昨夜宴席上,她迫不得已換下了先前準備好的聖旨,臨時變了卦,她也明白他傷心絕望。可如今這個秘密,才是真正的殺身大禍。
當年她生産那日,生下的也的的确确是個女嬰,可阖宮上下全在傳她生下的是個男孩兒,她不明白,直到昨日劉國公告訴她,當年是他抱了個男嬰進宮,替換下所生的女嬰,遂他便用了這個理由要挾她,皇嗣混亂,是滅族的大罪。
她無奈,明知是錯,可無法回頭,為了保住這霍氏江山,只得将錯就錯,偷換了旨意,順着劉國公的意思立了昭凝為後。
倘若劉國公說的是真的,當年替換下的是個男嬰,可如今這樣的情形,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又到底是誰?!
她慌亂地伸手将霍青鐘的衣裳拉好,手指觸及到她的肩頭,忽然發現她脖頸間挂着一枚銅錢,銅錢上斑跡駁駁,仿佛有些年頭了,瞧着規制大小,不像是大玥的銅錢。
太後狐疑了下,擡眸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最後将那枚銅錢又放進了她的衣裳裏,替她穿好衣裳,側首吩咐春和:“今日之事,不可多嘴透露半分,知道麽?”
春和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垂首說:“春和明白。”
窗外月色皎皎,宮外丞相府中。
燈影照在窗戶紙上,映襯出一道身影。書房內,秦離坐在案旁,手中執筆正垂首奮筆疾書寫着什麽。
底下跪着個人,身穿夜行衣,面色冷峻,開口道:“郎主此番遣人進建安城,只怕會打草驚蛇。 ”
秦離落筆,看着案上書信,墨跡幹了裝在一旁的信封裏,外頭又套了另一封玄色信紙,眉頭深鎖,沉聲說:“我自有分寸,你回逐月閣,打點好一切,不到萬不得已,不得露面。”
那死士低首,沒有再說話,知道他的意思,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書信和令符,從暗格密道裏,消失在黑夜之中。
秦離擡眸,燭臺上燈火搖曳,有種潋滟恍惚的錯覺,她蟄伏玥朝十幾年,為了年少相遇時的那個人,爬上了玥朝丞相的位置,只為着能與她親近一些。她以為只要陪伴着她,無人時偷偷看她一眼便就足夠了,可到底低估了自己的情意,人都是貪婪的,得到了一點甜頭便就想要更多。
她也一樣。
這樣的局面,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忽然來臨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遠沒有那樣高尚。
她怕再等下去,她會後悔終生。
她要帶着昭凝,永遠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