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秋, 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細雨纏綿,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沈蘊坐在窗前, 雨絲細細飄進來, 有種涼意撲面而來, 她撐頭愣愣地坐在那裏發着呆, 離宮已經四五日了, 也不知道她如今怎麽樣?
正想着, 外頭突然有人進來,是福順, 冒着雨走到廊庑下,開口道:“小姐, 老爺在前廳裏叫您過去呢。”
沈蘊狐疑, 問:“這個時辰,爹怎麽沒有去上朝?”
福順說:“老爺已經有四五日沒有進宮了, 聽說陛下病了, 大臣們都沒有上朝。”
沈蘊聽得愣了下,神情恍惚, 腦子裏什麽想頭也沒有, 滿心只有一句, 她病了?
是那日的緣故麽?她離開了,她便連自己的身子也不曉得好好愛護麽?!
“小姐, 小姐……”福順見她發愣, 不由又叫了兩聲, 沈蘊這才回過神來。
她問:“爹有說,是什麽事麽?”
福順只說:“楊大人一早進了府,大抵是這件事。”
沈蘊眉梢輕顫, 有片刻的恍惚,那日楊狄盛公然在衆人面前向霍青鐘賜婚,為了讓她死心,她說了傷人的話,那日,她一定是恨透了心。
這段荒唐的婚約,是該要徹底結束了。
沈蘊拿起門旁的傘,撐開來只身邁進雨地裏,淡淡道:“走吧。”
前廳裏,沈致遠坐在上首,楊狄盛坐在旁邊,看見沈蘊進來,忙起身去迎接,眸光對上她,溫柔喊了聲:“蘊妹妹。”
沈蘊擡眼看見他,沒有開口,只點了下頭以示回應。
沈致遠見女兒來了,也起身笑了笑,說:“蘊兒,狄盛在柳州立了大功,他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當日進宮商量的事情,為父心裏也盤算了下,這趟回來,該要将你們的大事辦一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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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狄盛聽見沈父的話,眉眼小心翼翼朝着沈蘊身上瞥去,觑她臉色。
沈蘊面無喜色,只垂眸淡淡道:“爹,我心裏有數。”
沈致遠見女兒沒有反對的意思,也微微歇了口氣,說道:“狄盛難得進府,你陪他在此轉轉吧,為父要出府一趟。”
沈蘊擡眸問:“爹要去哪裏?”
“和張大人約好,過府一敘。”
父親一向和張侍郎交好,沈蘊沒有狐疑
,待他走後,心裏稍稍安定了下。
楊狄盛見沈致遠離開,獨留兩人留在府內,知曉他的意思,他微微瞥眼看了看身旁的沈蘊,故意靠近上前,輕聲道:“蘊妹妹,近來可好?”
沈蘊輕垂了下眼,客氣寒暄道:“都好。”
楊狄盛點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随後躊躇了下,又道:“前日在宮中,我與蘊妹妹沒有商量,貿然獨自做了決定,是唐突了蘊妹妹,後來又聽蘊妹妹那日所說,我心裏這才稍稍寬慰了許多。”
沈蘊輕輕攥了攥拳頭,心下沉道:“楊公子,我今日來,是想同你商量這件事。那日在宮中所說的話,是我一時情急之下不得已才說的,都不算數,你我雖有婚約,可這十多年來,我們從未見過面,也更不了解彼此,我雖為官宦子弟,可自小生長在江湖之中,當年之事,也不過是家母和令堂閑談時的玩笑話,算不得數的。不如你我,也不必拘泥于此,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就讓當年荒唐之言作廢,如何?”
楊狄盛愣住,擡眼看她,微微張了張口,有些着急,一時又不知從和說起,最後道:“蘊妹妹,此事……此事怎可兒戲?”
沈蘊沒有再和他打太極,事情再拖下去,就會沒完沒了,此時說開便可以一刀兩斷,就算沒有和阿青的事情,她也本沒有這樣的意思,如今她只想離開建安城,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
她開口斷道:“楊公子,我意已決,也煩請以後不要再登門了。”她說完沒有再聽楊狄盛的話,直接越過他要離開。
這一天,這一刻的決定,她已經在心裏盤算了多時,既然注定此生無法與阿青長相厮守,那也再無顧忌了,昨日種種,就只當是黃粱夢一場,如今夢醒了,是該要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她撐傘邁出門檻,剛要出去就聽見身後人曼聲問:“是傳聞的那樣麽?”
沈蘊頓住腳,沒有回頭,她微微側首,怔了半晌才說:“楊公子大概也有心上人吧,人的心很小,有時候只能裝得下一個人。”
說完,再沒有猶豫,依然絕望邁進雨地裏,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微微揚首,雨絲飄進傘內,霧濛濛地浮在臉上,這一刻,忽然覺得心裏的大石頭落下了,她無法做到與阿青相守一生的誓言,即便要離開,可這顆心,也是屬于她的。
幹清宮內,霍青鐘從床榻上起身,一連病了幾日,人都消瘦了一大圈,面上泛着青色,連往日眼睛裏的光亮,似乎也黯淡了。
她伸手開門,屋外的雨依舊沒有停歇,天幕沉沉,房間裏昏暗一片,沒有阿蘊的日子,連生活都沒有了顏色。
二喜一直候在門旁,一連幾天,主子大病了一場,可偏偏又不讓人在屋裏伺候,他沒有辦法,只好坐在門檻上,守着屋內的人。
二喜見殿門開了,立時騰地站起來,伸手扶住他,問道:“主子怎麽起來了,外頭冷,您快……”
“她依舊沒有一句話帶給我麽?”
幾日了,說來說去總歸是這幾句話,二喜垂下腦袋,沒有說話。
“她怎麽能就這樣丢下我了,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霍青鐘擡頭看天,灰濛濛的天空上什麽也沒有,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整整五日了,她一直等着她告訴她,哪怕只言片語,只要她說,她便信,可什麽都沒有,就這樣消失地幹幹淨淨,在她的生命裏。
她又關上門,将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二喜剛要上前,就吃了個閉門羹,他揉了揉鼻子,也跟着滿心惆悵。
殿內漆黑,她吹滅了所有的燭火,獨自光腳坐在腳踏上發着呆。她半生活得糊塗,連愛上個人,也稀裏糊塗地,她這個人沒有什麽遠大的志向,既沒有治國的策略,也沒有博大的胸襟,她就是個平凡地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卻稀裏糊塗地做了皇帝。
這樣的身世秘密,也許将來有一天也會引來殺身之禍,最後的下場,大概也只有一死,親娘不疼愛她,活了大半生,連個貼心的朋友也沒有……活了小半輩子,似乎沒有做成一樣事情,連愛一個人,都失敗透頂。
黑暗裏,她獨自一個人默默流眼淚。
明明只是喜歡一個人,她沒有奢求多少,為什麽這樣簡單的要求,老天都要奪走?
越想越覺得不甘心,她擡手擦眼淚,忽然起身披上披風,從後窗翻出去。
她等不下去了。
她要去問一個解釋。
宮外長安大街上
雨聲叮咚,長長的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雨下得越來越大,潑天一樣倒下來。
寧遠侯府中,沈蘊睡在床榻上輕閉着眼睛,白日福順那句,她病了,從回來她就一直心裏不安定,也不知道她如今怎麽樣了,屋外的雨聲越來越大,砸在屋頂瓦磚上,叮咚叮咚地,嘈雜地讓人心煩。
沈蘊心裏不定,以至于有人從窗戶翻進來也沒有察覺。
她心裏煩躁地坐起身來,剛轉過身子,迎面看見床榻邊上站着一個人,她驚了下,屏住呼吸。
她渾身濕透,昏暗的房間裏,依稀勾勒出她嶙峋的兩肩。
不過才幾日未見,她瘦了一大圈,襯着一雙眼睛越發大了,深深凹陷在眼眶裏,連眼中往日的晶亮天真仿佛也不在了。
沈蘊愣怔坐在那兒,明明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霍青鐘站在床前,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日日夜夜朝思暮想了多日的人,不知道從何時起,連這樣無人相對的時候,居然也變得默默沒有話說了。
良久過後,她終于啞聲開口問:“幾日沒有見,阿蘊過得好麽?”
聽見她的聲音,沈蘊喉頭有些發緊,她撇開眼前人的注視,趁着黑暗之下,輕輕垂眸不敢看她,只低聲輕嗯了聲,沒有說話。
霍青鐘咽了下喉頭,吞下所有的委屈,明明心裏帶着氣,她想質問她,為什麽突然離開,又說出那樣的話來,可看見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氣憤全都化成了思念。她恨自己不争氣。
她抿起嘴角苦笑,淡淡道:“是麽?阿蘊過得很好,可我過得不好,生了一場大病,我一直在等在阿蘊來看我,可左等右等,你一直都沒有出現,是我失策了,妥協了,我以為阿蘊和我有同樣的心思,原來忍不得相思苦的,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
她說得那樣委屈,那樣絕望,一瞬間讓沈蘊立時潰不成軍,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她低下頭,緊緊咬住唇,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霍青鐘蹲身下來,仰面看着她,黑暗裏也看清她臉龐上的淚水。
明明是想她的,可為何又要離開?是有苦衷麽?
她有很多的疑問,卻又一時不知該從何問起,她擡頭替她擦拭眼淚,低聲輕哄她:“阿蘊不要哭,你流眼淚,我會傷心。”
指尖微涼,觸及在沈蘊的臉龐上,只這一點涼意,讓她立時清醒過來,她轉頭躲開霍青鐘的碰觸,忍下心裏的哽咽,冷聲說:“這裏不是陛下該來的地方,你走吧,忘了我,永遠不要再妄圖來找我。”
手指輕怔,愣在半空中,離她很近的距離,可卻忽然又像在天邊似的。
霍青鐘深吸了口氣,忍下心頭的酸楚,半晌忽然開口問:“是不愛了麽?”
沈蘊輕輕閉上眼睛,心如刀絞,終于說出傷人至深的話,道:“是。”
房間裏靜谧,只有屋外雨聲肆虐,在耳邊嘈雜不斷,她仰頭去看她,那樣卑微,那樣委屈,眼睛裏微微閃出希望,又問:“真的不愛麽?”
作者有話要說:看着我的甜文标簽,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