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霍青鐘昏迷了三四日, 醒來的時候,一連下了好幾日的大雨,終于停歇了, 建安城內迎來了冬日第一縷陽光。

承幹宮的院子裏, 枯葉落了一地, 有種凄涼冷冽的意味。

霍青鐘躺在椅榻上, 輕輕寐眼小憩, 陽光傾瀉下來, 透過光禿禿的樹枝,在她身上映射出斑駁的痕跡。

殿外朱漆大門吱丫一聲, 從外面推開來。霍青鐘輕輕睡去,意識在腦海中沉浮,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站在承幹宮臺叽之上,到處霧蒙迷幻, 她看見站在遠處的人, 離她越來越遠,她伸手去夠, 卻怎麽也觸摸不着, 有種消失而逝的錯覺。

“阿蘊……”

她忽然驚醒, 睜開眼睛愣怔怔看着頭頂上晃眼的陽光,身旁傳來腳步聲, 她驚了下, 忙轉頭去看。

“皇哥哥……”

是劉昭凝。

霍青鐘頓下心, 輕垂眉眼,又閉上了眼睛靜靜躺在那兒。

不過幾日,她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往常活的最有滋有味的人,如今卻整日獨自待在這承幹宮裏,誰也不見。

朝堂國事已經荒廢多日,幹清宮案桌的奏折堆得小山一樣,她卻依舊不管不顧。

劉昭凝走到霍青鐘身前,看見那張清瘦的臉龐,從前的圓潤不再,下颌線條流暢分明,勾勒出孤冷的意味。

她輕輕蹲下來,見他閉上眼睛,不說話也不動,她有些難過,宮裏宮外全都傳了遍的消息,他卻依舊無動于衷。

“皇哥哥……”劉昭凝啞着聲音輕喊了句,悲傷說道,“她們都說蘊姐姐明日就要大婚了,你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椅榻上的人睫毛輕顫,霍青鐘輕輕睜開眼睛,看着身旁的昭凝,腦子裏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話。

她愣愣發了好一會兒呆,最後才恍惚問:“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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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昭凝為他着急,忙點點頭,說:“昭凝知道皇哥哥喜歡蘊姐姐,蘊姐姐也是喜歡你的,只要皇哥哥下了聖旨,将蘊姐姐接進宮來,就一切都會有轉機。”

霍青鐘愣神看着頭頂上的天空,藍藍的天空很高很遠,是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遙遠。有眼淚緩緩從眼眶裏流下來,劃過耳蝸,鼻頭有些酸澀,她忽然開口問:“昭凝喜歡秦相麽?”

昭凝怔了下,心底裏升起苦澀與無奈,眸光流轉,抿起嘴角苦笑。她這人是個傻子,明明從很早就開始了,也許從那個傍晚夕陽後,他送她那個紙折的蛐蛐兒開始,又或是船弦上的那聲阿離……書房裏的那張字畫,是最後的遮掩,可她依舊沒有抓住他的手,直到沒有退路時,她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早已不知何時,他的存在,已經印在了她的心上。

可明白的實在是太晚了……

昭凝苦笑,雙手撐住臉龐,指尖按在眼尾,不讓眼淚掉下來,聲音微顫道:“是啊,昭凝喜歡秦相,可喜歡的太晚了。”

霍青鐘止住眼淚,偏過頭看她,愣愣怔輕聲呢喃她的話:“喜歡的太晚了……”

昭凝嘴角噙起苦澀的笑容,“是啊,愛情禁不起等待,倘若早一些,便就有多一刻的時間,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腦子裏忽然如遭雷擊,她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見了阿蘊,只一眼,她便愛上她,此後所有的時間便都是想念與陪伴……比起昭凝,她明明幸運很多,她們之前有過那麽多的回憶,笑容,親吻,誓言……一切都是真實的,怎麽會都是假的?

她看向遠處,心裏重新又燃起希望來,她怎麽能退縮,這場愛情是她先闖進來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怎能輕言放棄?

霍青鐘忽然坐起身來,擦幹眼淚,朝着昭凝,輕聲道:“昭凝,倘若還有機會,你願意與秦相遠走高飛麽?”

昭凝愣怔住,眼睫毛上還垂着晶瑩眼淚,猶豫了那麽多次,這一回,心中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堅定,她點了點頭,鄭重地說:“昭凝願意。”

“明晚,就明晚,皇哥哥替你安排。”霍青鐘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開口。

昭凝臉上挂着淚水,陽光烈焰下,閃出晶瑩,她嘴角輕彎,重重地點了個頭。

是夜,幹清宮中,二喜按例端了參湯進屋,自從上回太醫來過,說主子身體虛弱,太後就吩咐每日要熬參湯,可一連幾天過去了,主子一口沒喝。

二喜端着漆盤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做了充分心理準備,剛要擡手敲門,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朕是老虎麽,你這麽怕朕?”

二喜驚了下,驚呼:“主子!”

霍青鐘拿起手中的折扇,忙堵住他的嘴,輕聲道:“別出聲,知道麽?”

二喜心裏忐忑,這些天來,主子心裏傷心難過,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今兒也不知道怎麽了,往日那份兒機靈,似乎又回來了。心裏有一瞬的松快,他忙點了點頭。

霍青鐘放開他,低頭瞥眼看見他手裏端着的湯盅,垂眼問:“給朕的?”

二喜沒敢說話,只點了點頭。

霍青鐘端起來,一口喝了個精光,咂了下嘴,又問:“四德子呢?睡了麽?”

二喜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給弄懵了,一時之間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霍青鐘挑眉,攥着折扇,問:“怎麽?主子我最近吓着你們了?去叫四德子來,以後別說朕不夠義氣,出宮不帶着你們了,趕快,時間不等人。”

二德子還懵着,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忙驚駭道:“主子又要出宮麽?”

霍青鐘眨了眨眼,瞥了他一眼,有種被人一眼看穿的尴尬,她輕咳了下,拿起手中的折扇,猛地一打,開口:“怎麽?到底跟不跟着?回頭別又哭着喊着說朕不帶你們。”

二德子愣眼看着自家主子手裏的折扇,有種看傻子的眼神,他下巴朝着折扇努了努嘴,淡淡來了句:“大冷天的,主子不冷麽?”

霍青鐘盯了他一眼,收起手裏的折扇,擡手就要給他一下子,二喜抱着手裏的漆盤,立馬腳底抹油竄了老遠,一面跑一面低聲輕笑道:“奴才這就去叫四德子!”

霍青鐘看見跑遠的人,抿起嘴角彎了彎,擡頭看廊庑外的天空,月光大如銀盤,高高亮亮地挂在天空上,烏雲層層,有種撥開明月見青天的意味。

半刻鐘,二喜領着四德子,加上霍青鐘,三人一塊出現在了重華宮的角門上,還是上回那處,門口有人把守,依舊是光明正大地恐吓,誰也沒敢攔着,順順當當地就出了宮。

深夜裏天涼,二喜和四德子兩人走在霍青鐘身旁,兩人心裏都惘惘地,雖知道主子這趟出宮,肯定又是來找沈姑娘的,可明明之前洩了氣,如今卻又生龍活虎起來。

若非看見身旁那人身形瘦削了一大圈,真要以為一切都是一場夢。

二喜轉首看他,見他臉龐瘦地下颌線分明,還是擔心地上前問了句:“主子冷不冷?餓不餓?這幾日都未進食,倒吓壞了人……”

四德子也開口,怒怪道:“你說你出來前怎麽沒帶件披風給主子披上,外頭這麽冷的天兒,你腦袋被門擠啦!”

二喜頓時火冒三丈,擡手指着他就要罵:“嗳,你娘的馬後炮!一回兩回的,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

四德子剛要開口回怼,被霍青鐘一聲冷喝住,“你們倆再吵吵,都給朕滾回去!”

兩人立時都閉上嘴噤了聲,低着頭不說話。霍青鐘看了兩眼,忽然後悔帶他們出來。

前面就是寧遠侯府了,輕車熟路繞到後牆頭,霍青鐘回頭吩咐二人:“你們就在此處,不要動,朕待會就出來。”說完沒有再看他們,縱身一躍,跳上牆頭翻了過去。

兩人仰着頭看着,不約而同都心道:主子這身手,真是越來越來厲害了。

兩人對視了眼,四目相撞的瞬間,彼此都狠狠重重地冷哼了聲。

寧遠侯府內,到處張燈結彩,挂滿紅綢子。霍青鐘環視了圈,心裏忽然黯淡下來,看來傳聞,都是真的了。

——阿蘊要嫁給楊狄盛。

她撇過眼,照着記憶裏的方向,往西北角走,房間裏漆黑一片,此刻深夜裏,她已經睡下了吧。

從窗戶推開來,月光灑進房間。

霍青鐘跳起來爬進窗戶,進了屋朝床榻方向走去,長長的帷幔輕垂下來,遮住了裏面的光景。

她伸手掀簾進去,腳步剛邁進去,就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誰?”

霍青鐘愣了下,渾身頓住,一動不動,她知道阿蘊就站在她身後,這一回沒有再像往日那樣躊躇,她忽然調轉過來,淡淡說了句:“是我。”說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手裏的長劍應聲落地,發出磕托沉悶的一聲。

深蘊愣住,聽見那道聲音,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一時忘了反抗。

身後是雕花紋落地罩,後背緊緊貼在那兒,身前霍青鐘欺身壓過來,她抓住沈蘊的手腕,舉過頭頂壓制住她,她挂在她身上,眉眼裏帶着哀傷,幽怨的聲音傳來:“想我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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