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鼻尖輕抵過來, 熟悉的氣味将她裹挾住,沈蘊愣了下,擡眼向上看她, 緊緊屏住呼吸, 手指微微掙紮了下。
“不要動。”霍青鐘輕輕說了句。
沈蘊凝望着她的眉眼, 心裏帶着哀傷, 她為什麽又來了, 那些傷害的話原來還沒有讓她清醒麽, 一次又一次,這樣闖進來, 依舊不死心。
她開口問:“陛下來做什麽?”
兩人貼近,霍青鐘輕蹭着她的臉龐, 望着她的眼睛, 手掌扶在她腰間,一點點收緊, 帶着幽怨的語氣, 問:“這麽多天了,阿蘊就沒有一點點想我麽?”
她的靠近, 讓兩人貼得嚴絲合縫, 她的膝蓋就抵在那裏, 腰窩處的手掌讓她渾身顫栗,這樣的姿勢忽然讓她覺得難堪起來, 臉上微微升起抹酡色紅暈, 她轉過頭不看她, 努力調整呼吸,平息地說道:“沒有。”
藉着窗外的月光映射,霍青鐘看見她臉上的紅暈, 忽然低頭直愣愣地吻上她的唇,含糊說着:“我不相信。”
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往常都是輕輕柔柔地,帶着溫柔和愛意,可這個吻,沈蘊能夠察覺出來,她帶着恨意,她氣她。
也許是出于愧疚和心疼,這一回沒有再推開她,一次又一次,她将她傷得體無完膚,即便是這樣貼近,她知道,阿青瘦了。
輕輕閉上眼睛,腦海裏什麽都不想,那些荒唐的顧及,再也不想要思量,只是單純地與她親昵,她愛她,只這樣,就便夠了。
霍青鐘感受到她的回應,嘴角輕輕抿起,阿蘊還是愛她的,她低頭深入,唇齒彼此肆虐,這一刻,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阿蘊是她的,誰也不能搶走。
背後就是床榻,她抓住她的手腕,身體不受控制壓下去,兩人一同倒在柔軟的榻上,她撐手在她的上方,這樣自上而下審視她。
這張臉是絕代風華的,是她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從此再也沒有放下的,此後的每一天,時時刻刻都在心尖上。
霍青鐘覆身欺近,自唇角而下,一步一步沉淪。
和那晚不一樣,明明是個武藝高強的女俠士,可這一刻,她的心是顫栗的,指尖所到每一處,都升起細密的粉紅色,霍青鐘沉頓下身,一下兩下,窗外的月亮漸漸在眼前魂散開來。
漸漸有眼淚暈濕了眼角,沈蘊輕輕抿起嘴角苦笑,這究竟是什麽荒唐的世道,明明知道不可為,可依舊情不自禁,她是矛盾的,究竟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她已經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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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還有顧及,可如今忽然覺得,那塊壓在心底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了,阿青壓在她的胸前,嚴嚴密密地與她貼近,在她的面前,她永遠像個孩子一樣。
其實可以推開,只是忽然不願了……
霍青鐘埋首在她頸間,傳來微微濕潤,她親了親她的鎖骨,唇瓣柔軟,問:“不要嫁給楊狄盛,好不好?”
聲音裏帶着顫抖,她害怕了,她害怕失去她,一無所有的自己,除了阿蘊,真的什麽都沒有。
沈蘊翻了個身,将人緊緊摟在懷裏,她吻了吻她額頭,混着細密的汗珠子,她笑了笑,“這些天,吓壞你了,是不是?”
一句話讓她泣不成聲,霍青鐘忽然啜泣哭出聲音來,語不成調地抽噎哭道:“我以為……我以為阿蘊再也不要我了……”
沈蘊吻上她的眼睛,将眼淚吞進心裏,苦笑着說:“怎麽會呢,我只怕我要不起你。”
霍青鐘擡起頭,仰面看着她,直覺告訴她,阿蘊心裏藏着事情,還和她有關,不然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從生辰前一日開始,她只以為是流言讓她不安,可如今看來,不是這樣。
她垂着長長的睫毛,眸眼裏迷幻,問:“阿蘊,我們走好不好?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
沈蘊愣了一下,睜開眼來看她,恍惚了半晌才伸手替她掩了掩鬓角的發絲,眷戀又帶着微微寵溺的意味,曼聲問:“那其他人呢?”
霍青鐘:“什麽?”
“我相信阿青願意放棄一切和我離開……”沈蘊雙手捧住她的臉,與她額頭相對着,“也相信阿青會愛我一輩子,可我們不能這樣做,每個人肩上都有要承擔的責任和使命,阿青是皇帝,整個大鑰都是皇上的子民,倘若你走了,不說其他,單單是幹清宮裏的宮人,下場只有一死。”
霍青鐘心重重顫了下,眼睛裏帶着驚恐之餘的無奈,“普天之下,就真的沒有我們的栖身之處麽?”
沈蘊沒有說
話,她和她一樣,都有深深的無奈。
霍青鐘忽然開口:“阿蘊和我留在皇宮裏,好不好?娘娘很喜歡阿蘊,那道聖旨,原本是要立阿蘊為後,她是同意的。”
沈蘊忽然愣了下,神情恍惚,她低眉看着她,試探性地又問了遍,“太後娘娘是同意的?”
霍青鐘輕輕凝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愣愣點了點頭。
沈蘊心裏砰砰地,為何這樣?她以為……她以為……太後明明是知道的,安排在承幹宮裏的人,她也一直都知道,竟然如此,又怎麽會還容許她留在宮裏?
難不成是爹騙她?
又或者……沈蘊擡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有個荒唐的念頭。
霍青鐘見沈蘊臉色微變,擔心問:“阿蘊怎麽了?”
沈蘊閃過眸光,忽然将她緊緊摟在懷裏,搖了搖頭,只笑着說:“沒什麽。 ”
她輕閉上眼睛,心裏升起雀躍,有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霍青鐘心裏有隐隐的混亂,可眼前的困境讓她的腦子裏什麽也沒有,只感受到身旁人的真實。
“明日,阿蘊要嫁給楊狄盛麽?”她開口問。
沈蘊笑了下,手指輕覆在她的腰際,滑膩的觸覺在指尖,她輕捏了下,故意問:“阿青要如何?”
腰窩處猛然塌陷了一塊,細密的癢升上來,帶着陣陣顫栗,霍青鐘輕輕彎曲膝蓋,微微用了力,那裏早已泥濘不堪,她說:“我會搶親。”
沈蘊怔了下,一時忘了思考,只覺得渾身緊緊繃直,腰肢弓起來,進氣出氣全然由不得自己,她緊緊攀住她的腰間,哼了聲緩了緩才說:“不要。”
霍青鐘看她臉色,兩頰升起酡色紅暈,她抿唇頓了下,呢喃道:“阿蘊……”
月光傾瀉下來,落在她漆黑如墨的發絲上,沈蘊溫柔凝望着她,忽然抱住她的腰,将整個人壓身翻上去,她睨着她的眼睛,同往日一樣晶亮,她低頭吻了吻她,将她攏在懷裏,這樣的霍青鐘,她想将她藏起來,誰也不許看,被子蒙在頭頂,她在她耳畔處輕輕說:“我有分寸。”
“可是我怕。”霍青鐘細聲支吾道。
沈蘊柔聲安撫:“不要怕,你不相信我?”
霍青鐘立馬開口:“沒有。”
沉默了半晌,霍青鐘又問
:“阿蘊,到底發生了何事?你能不能告訴我,不管是什麽樣棘手的事情,我們一起面對,我什麽都不怕,只怕你不要我。”
她的話讓她心裏酸澀,沈蘊輕撫摸着她的發絲,躊躇了兩下,最後眷戀輕笑道:“沒有,不管何時,我不要你面對,只需要躲在我身後就好。”
霍青鐘擡眼看她,手腕凝在她的頭頂上,她看見一塊印記,忽然愣了下,她搖頭道:“我不要這樣,我不想做一個沒有用的人,關鍵時候只會躲在阿蘊身後,我們是一體的,不是麽?”她頓了頓,擡眼又問:“是關于娘娘的,是麽?”
沈蘊頓住,她問:“你都明白些什麽?”
霍青鐘躺在那裏,望着頭頂上的人,惘惘道:“從國子學開始,娘娘對你态度忽然轉變,又将你接進宮來,說要替你辦生辰,後又住進承幹宮,這一件件一樁樁,阿蘊……你以為我是傻子麽?”
沈蘊驚愣住,沒有開口,只聽她又說:“娘娘喜歡你,看着你的眼神,和看霍青凝是一樣的……阿蘊以為是什麽?”
沈蘊盯着她的眼睛,等着她接下去的話。
霍青鐘垂眸,擡手抓住她的手腕,上面有一處猩紅的胎記,道:“這塊印記,和娘娘身上的是一樣的,我總想,娘娘待我為何總透着疏離,其實我不是霍青鐘,是麽?”
沈蘊驚愣住,輕輕喊她:“阿青……”
霍青鐘伸手勾住她的脖頸,拉下來靠在懷裏,低聲說:“我知道阿蘊在擔心什麽,可我不是,所以我不要你總擋在我前面。”
仁壽宮裏,燈火闌珊。
太後坐在燈下,身上披了一件纏枝紋披風,春和站在窗旁關好窗,回身看見坐在那裏發呆的人。
今夜,從皇帝離開後,太後就一直愣愣坐在那裏,一動未動。
春和走過去,站在她身旁,輕輕提醒道:“娘娘,夜深了,該安置了。”
太後擡眼,眼睛裏微微酸澀,忽然淡淡開口:“她出宮了麽?”
春和知道她問的是誰,遂嗯了一聲:“二更離開的。”
“告訴她這些,是不是對她太殘忍了,這一切其實都與她無關,這一場權位争奪,卻将她推上了風口浪尖,稍作偏差,便是滅頂之災。”
春和垂眸
,淡淡道:“到了這一步,不論如何,娘娘都是她的親娘,這一點變不了了。”
今夜霍青鐘來過,太後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了,沈蘊才是她的親生女兒,而當年的事情,不過是一場宮廷争奪。
當年海淑寧是海氏龍門山莊的千金,與太後交好,宮中貴妃意欲殘害先皇子嗣,是海氏将龍裔掉了包,至于霍青鐘是誰,誰也不知道。
“先是青凝,後又是沈蘊,哀家明白,其實是哀家對不起她。這一次,就讓哀家為她做些什麽吧。皇族血統裏,只剩下沉蘊了,無論如何,也不可流落在外。”
太後轉首問:“人都辦妥當了麽?”
春和低頭說是,“一切早已辦妥當,只等明日一早帶人上門了,侯爺那頭也通知了。”
太後愣了愣,嘆了口氣:“養了十幾年的女兒,淑寧走得早,沈蘊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哀家真要好好謝謝他。”
春和笑道:“就是進宮了,沈姑娘也是他的女兒。”
太後笑着應和:“是啊,明面兒上,她以後就是哀家的媳婦兒了。”
說到這裏,這才見太後臉上顯出笑意,往後的日子該要太平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寧遠侯府裏一片沉寂,沉寂之下的,是暗潮洶湧。
霍青鐘三更之後便就離開了,沈蘊和身躺在那裏,心裏砰砰地,閉上眼睛睡不着,一直到了天亮。
外面濛濛亮,門口忽然傳來兩聲敲門聲。
沈蘊起身去開門,剛開門看見是沈致遠,她愣了下,喊道:“爹。”
沈致遠擡眼打量了下門裏的人,這也是他的女兒,他養了十七年的女兒,雖然不是親生,可也是他放在手心裏疼大的。
蘊兒的名字其實本不是她的,真正的蘊兒,一歲的時候便就夭折了,淑寧曾埋怨過他,說他不愛蘊兒,蘊兒走的時候,連眼淚都沒有掉過一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當年淑寧将她抱來的時候,将她取名叫蘊兒,他心裏有多傷心,他将對蘊兒的那份愛,全部毫無保留地給了她。
淑寧走後,他失去了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其實這世上他本沒有什麽留戀,這漫漫人生長路,卻是她一直陪在她身旁,如今她要走了,他又是一個人了,就如淑寧走的那日……
鼻頭泛起酸澀,沈致遠哽咽地喊道:“蘊兒,爹舍不得你。”
父女間的相處,其實總沒有母親對女兒那種與生俱來的親呢,總帶着一層隔閡,雖然沒有在言語上表達出來,可心意是埋藏着心底的,如今她要走了,再也不像往日陪伴在膝下,連見面的次數,此生也不知還會有幾次。
沈蘊聽見父親的哽咽聲,心底升起酸楚,她扶住他的手臂,上前喊道:“爹,你這是做什麽?”
沈致遠垂眸,眼角微微有些濕潤,開口道:“是爹騙了你,你不是爹親生的閨女,是太後為宸妃時的子嗣,是皇族血脈。”
沈蘊驚愣住,她心裏有無數的猜測,可沒有一種是這一種。昨夜,阿青的那番話,她微微也懷疑,她為何與太後有了牽扯,可那塊胎記,讓她躊躇不安。若她是太後的子嗣,那阿青呢?
“爹,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娘她……她從未和我說過……”
沈致遠:“你是你娘抱回來的,當年宮中儲位厮殺,宸妃又是皇帝寵妃,欽天監算出她腹中胎兒是天命,劉氏蠢蠢欲動,不論如何,那一胎都必須是皇子,所以你的出生,注定是死,是你娘不忍,動用了龍門山莊的勢力,違背了祖制将你帶回來。”
沈蘊早已淚流了滿面,咬住唇問:“所以娘是為了我,才被逐出海氏一族的,連臨終都沒能見到親人一面?”
沈致遠想起往事,心裏酸楚起來,他擡手掩袖她擦拭眼淚,安慰她:“蘊兒不哭,娘和爹都不後悔,你是上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
“爹——”沈蘊撲進他的懷裏,想起娘臨終的和她說的那些話,覺得心都要碎了,“爹,我不離開你……”
沈致遠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聽見這番話,忽然覺得一切都值了,生兒育女其實不為別的,他不要她能夠替他做些什麽,更不要她留在身旁一輩子,曾經陪伴她長大的歲月,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是她的到來,才讓他的生命重又煥發生機。
聲音裏帶着顫抖,沈致遠笑道:“傻蘊兒,從前爹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可如今爹只想蘊兒能過得幸福,去吧,等天亮了宮裏會派人接你回去,這輩子,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知道麽?想想爹和你娘也是如此,怎可逼迫你嫁給不喜歡的人呢。”
事情發展地太過迅速,讓她徹底慌亂了手腳,宮裏會派人來接她?是誰,為何阿青沒有和她說?
還有今日……明明是楊狄盛下聘的日子,她若離開了,這些爛攤子要怎麽收拾?
“爹,今日楊狄盛他……”
沈致遠拍了拍她的手掌,安撫她道:“蘊兒不必擔憂,太後都替你辦妥當了,爹也是才知道,那楊狄盛居然在外面養了個外室,居然還有了身孕!爹若早知道他是如此之徒,斷不會同意将你嫁給他,索性現在還來得及,一切都還有商量的餘地,你進宮去,沒人敢害你。如今真相大白,其實爹也想過了,嫁給皇帝倒是最妥當的法子,将來若是生個一兒半女,也算是大鑰子嗣,不至于讓爹忠義兩難全。”
事情突然說到了子嗣,沈蘊悻悻止住眼淚,心裏隐隐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爹只知道當年她與阿青對調了身份,是劉國公抱了男嬰混淆皇室血脈,可他并不知道阿青的真實身份。
一兒半女……這讓她怎麽生的出來?
連廊處遠遠走來一個人,是仁壽宮中的春和姑姑,沈致遠知道是宮裏太後派人來接了,遂作最後囑咐:“蘊兒記住,她也是你的娘親,你要護好她,宮裏一切要保重,等有了空檔,爹就去看你。”
沈致遠放開她的手,沈蘊不舍喊了句:“爹……”
一切決定都已經做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概連阿青也是知情的。她思緒一片混亂,腦子裏什麽想頭也沒有,只知道她的所有憂慮和棘手之事,一夜之間,全都變了個形勢。
春和走過來,看見沈致遠微微福了福身子,輕聲道:“侯爺也在。”
沈致遠點了點頭,随後又擡眼看着身旁的沈蘊,開口道:“蘊兒就托付給你們了!”
春和:“侯爺放心,沈姑娘進宮是最好的決定,有陛下疼愛,不會受委屈的。”
沈致遠笑着點頭,眼角濕潤,依舊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春和領了沈蘊,“沈姑娘,我們走吧。”
馬車就停在東北角門上,沈致遠一直送到後門後,看着人上了車,最後才老淚縱橫喊了聲:“蘊兒……”
沈蘊掀開簾子伸出腦袋,馬車慢慢朝前走着,她伸出手與他漸漸告別,越走越遠,蟹殼青的天空映襯在他身後,這一刻,她忽然發現,爹的兩鬓已然爬上白發,此後寧遠侯府,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爹,保重。”
馬車從東華門進了內宮,有專人打點,再加上春和親自接送,在順貞門上停當了片刻,稍稍問了兩句,沒有阻攔,順順當當就進了宮。
“春和姑姑,到了麽?”
車內傳來聲音,可簾外沒有人回應,沈蘊愣了愣,覺得不對勁,忙掀開簾子出去。
掀開簾子的一瞬間,沈蘊看見坐在駕轅上的人,忽然整個人愣怔住。
“阿青……”
霍青鐘穿着小太監的衣裳,坐在車外,轉頭擡眼與她四目相對,明明才剛見過的人,可這一眼,倒有一眼萬年千山萬水似的。
她抿嘴笑了下,陽光漸漸升起來,照出一片溫和的曦光,她淡淡笑道:“阿蘊,屬于我們的日子來了……”
清晨的曦光裏,長長的宮道上空蕩無人,她駕車馬車,清脆地駕一聲,拉着她飛快地朝前飛奔着。
作者有話要說:就……一般二等的肥吧:)頂鍋蓋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