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入了夜, 禁宮裏刮起寒風,子時天空居然飄起細雪來。
承幹宮內,绛朱被沈蘊打發回了偏房, 早就已經進入夢鄉了。沈蘊躺在床上,殿內黑□□地,窗外有微弱的燈籠光亮, 她轉頭朝那處看了眼, 不知道為何,她心裏隐隐有些說不出的不安。
又閉眼躺了會, 良久,沈蘊忽然睜開眼睛, 怔怔打量着頭頂上湖色的帷幔。
明明說好的,這會已經過了子時,她還沒有來。
沈蘊起身, 趿着鞋下床, 伸手挑起銅架子上的纏枝紋披風,她披上披風, 只身走到窗戶旁,外頭大約刮起了大風, 吹得窗戶紙嘩嘩作響。
她伸手推開窗,風呼呼灌進來, 窗外連廊上挂了盞紅燈籠,被風吹得四下搖散,昏沉的光亮映紅了整個窗戶。
有點點晶亮的涼意撲到臉上, 沈蘊擡頭看窗外的天空,映襯着紅光,漫天的白色雪花随風飄揚, 她有些欣喜,伸出手去接,涼意觸及指尖。
居然下雪了……
她忽然想起前幾日,霍青鐘還說要陪她看今年的第一場雪,如今居然半夜裏就下了,等明兒起來,應該就堆起來,到處白茫茫一片了。
沈蘊頭探出窗戶四下看了看,說好的人沒有來,那她就去找她。
伸手系好身上的披風,她開了殿門出去,躍起輕功只身朝着幹清宮方向去了。
平日裏霍青鐘不讓人靠近寝殿,所以夜間幹清宮四處沒有多少人把手,只有兩個小太監歪身靠在正殿門上,此刻已經睡着了。
沈蘊躍上房頂,從西側房隐身進去,推開西殿的窗戶,順順當當就進了屋。
屋內炭火燒得火紅,一進殿暖意撲面而來,順着記憶的方向,沈蘊朝着床榻走過去,四周下了長長的帷幔,她伸手挑開,看見霍青鐘側身朝裏躺在那裏。
她邁上腳踏,輕輕靠近她,喊道:“阿青……”
大約是睡得沉,她沒有一點反應,沈蘊伸手去碰觸她的臉龐,這一碰,不得了,觸手是無盡的寒意,沒有一點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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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蘊驚了下,連忙雙手憾住她的肩膀,着急喚:“阿青,你醒醒,阿青——”
她擡手去摸她的額頭,冷得吓人,一張小巧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将人掬起來,抱在懷裏,不住地搓着她的雙手,一邊顫聲喊:“阿青,你怎麽了?阿青,你醒醒……”
不管怎麽叫霍青鐘都沒有反應,沈蘊覺得不對勁,連忙喊來人,殿外值夜的小太監聽見聲音連忙沖進來,随後二喜和四德子也沖了進來,看了看沈蘊,又看了看她懷裏的霍青鐘,也沒問兩人怎麽在一處,只看見霍青鐘不大好看的臉色,忙道:“沈姑娘,主子……主子這是怎麽了?”
沈蘊心裏慌張,皺着眉道:“快去請太醫!”
二喜忙左右開弓忙回頭叫人,甩袖子拍小太監腦袋,急道:“侉子,趕緊去叫太醫!”
衆人忙作鳥獸四散狀,整個幹清宮頓時亂作一團。片刻過後,今夜值守的姜太醫就領了藥箱子趕來了。
太醫見着沈蘊也在場,也沒有再顧忌什麽,連忙上前,拉手探了探脈象,又翻了翻眼皮,沈蘊見他眉頭緊鎖,不知道是什麽病症,忙問:“陛下是怎麽了?”
姜太醫惶恐地後退了步,躬身回道:“實在是怪異,陛下氣息平穩,可臣探了脈搏,卻絲毫沒有生命的跡象,臣看了這麽多年的症狀,實在沒有遇到過這樣怪異的。”
沈蘊蹙眉,沒有生命跡象?她心裏擂鼓似的跳,顫聲又問:“那陛下為何渾身冰涼,一點溫度也無?”
姜太醫只垂着頭,默了半晌又問:“陛下是否一直有體寒的症狀?”
二喜和四德子兩人對視愣了愣,随後又朝着沈蘊看去,因為霍青鐘有過吩咐,他倆幾乎沒怎麽貼身伺候過,以往主子近身的起居都是自個兒動手的,從不讓人插手。
沈蘊蹙了蹙眉心,阿青倒的确是有體寒的毛病,天越冷越明顯,手腳冰涼,有時候一夜過來也捂不熱,她只當是自小生長在山上,濕氣重溫度低的緣故,可如今竟到了昏迷不醒生死未知的地步……
她點點頭,也再顧不得許多了,緊緊攥住她的手心,淡聲道:“陛下是有體寒的症狀。”
姜太醫皺眉,說:“只怕是這一回寒入骨髓了……”
沈蘊眸光落在懷裏人的臉龐上,淡淡問:“姜太醫可有法子醫治?”
“這症狀臣倒是從未見過,不知該如何下方子……”
二喜站在一旁,
見狀忙道:“奴才這就去再弄些炭火來!”說着就轉身出了大殿。
沈蘊心裏定了定,問:“灌輸內力的法子可行麽?”
身旁绛朱驚道:“姑娘……”
習武之人內力最為重要,是護身的根本,喪失內力甚者幾欲還會徹底失去武功,這半輩子的習武心血就全毀于一旦了。
姜太醫也頓了下,開口說:“內力純厚者倒可一試。”
“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我來想法子。”她開口吩咐。
衆人聽見她的吩咐,全都出了大殿,空蕩蕩的明間內只留她二人。
帷幔內,霍青鐘閉着眼睛歪在沈蘊的懷裏,黃暈青燈下,一張臉沒有一點血色,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青影。
看着她閉眼躺在那兒,渾身沒有一點活泛氣,前兒遭的罪身子還未複原,如今又這般,沈蘊疼得心都要碎了,明明清晨還好好地擁在懷裏的人,一夜之間,怎麽就成了這樣?
若非她半夜來尋她,待明日天亮……她簡直不能想像……
喉頭碾沙一般酸澀,沈蘊低頭親了親她的嘴角,忍着心酸将人掬起來坐在身前,雙手抵住她的下腹與背部,運氣緩緩向她體內灌輸內力,沒一會兒,沈蘊額前已然帶起細密的汗珠子了,可身前的這具身體,像是個無底洞一樣,沈蘊連輸了半個時辰的內力,也絲毫不見她身子暖和些。
沈蘊體力不支,連忙抱住要倒下的霍青鐘,平日裏身子再冷,她替她捂一會總會好一些,可今日實在是反常,反常地讓人害怕。
她輕喊了聲:“阿青……”
空蕩蕩的房間內沒有人應她,有種不安襲上心頭,沈蘊慌亂地揉搓着她的胳膊,身體,妄圖給她一絲絲的溫暖,她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居然能冰冷到這樣程度。
折騰了一夜,窗外的天漸漸發亮,事情傳遍前朝六宮,天亮之後,沈蘊擁着霍青鐘歪在床邊,她輸了一夜的內力,可絲毫沒有用,她渾身沒有力氣,覺得自己快要和阿青一樣冰冷了。
仁壽宮裏太後聽了消息,連忙趕到幹清宮內,聽聞沈蘊也在,忙叫衆人守在外面,自己進了明間,擡手掀開帷幔,看見床榻上躺在一塊兒的兩個人,連忙慌了神,她上前喊道:“蘊兒……醒醒……”
沈蘊睜開疲憊的眼皮,看見來人,氣若游離開口:“娘娘,救救她……”說完再沒有一絲力氣,身子歪身倒了過去。
太後吓得連忙叫來人,正在此時,秦離帶着人從外進來,太後愣了下,還沒開口就聽見他鄭重沉聲說:“娘娘,臣帶了高人。”
太後瞥見他身後的人,一老一少,事急從權,也沒有再顧及什麽,直接就讓人進了屋。
那老頭身上穿得清減,白眉雪須,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跟在他身後的是個小姑娘,瞧着年紀不大,約莫只有十六七,和沈蘊她們差不多的年紀。
只見那老頭從懷裏掏出一枚銅錢,伸手疊在霍青鐘的中單之內,又朝後叫了聲:“徒兒,拿攝魂丹來。”
身後小姑娘說了聲是,立馬從小瓶子裏倒出一顆丹藥來,太後見狀,忙伸手阻止,皺眉問:“這是何物?”
霍青鐘乃天子龍體,怎可随便用丹藥?
那老頭回過頭來,笑道:“太後娘娘勿急,不服用此藥,她必死無疑。”說着擡手指了指床上的霍青鐘。
太後吓了一大跳,垂眸看了眼霍青鐘,這才縮回了手,沒有再阻止。
霍青鐘服了藥,半晌過後,幾個醫正上前探脈,姜太醫訝道:“妙,妙!真是妙!陛下脈搏又回來了,閣下果真是神仙高人!!”
一旁太後欣喜,忙朝着那人,道:“高人果真有本事!”
老頭兒笑笑,擺擺手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我與陛下有幾面之緣,是造化使然。”
太後再三道謝,又邀他二人留在宮中多逗留幾日,霍青鐘眼下尚未醒來,還得需要人在身旁看着。她看了看沈蘊,又猶豫朝小老頭兒,道:“高人,這……可有法子相救相救這丫頭?”
那人會意,笑道:“無礙,只是要修養多日了。”
太後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看窗外,不知不覺,屋外已然到處白茫茫一片了。瞥眼門外站着的人,她上前,忽然開口問:“敢問高人,皇兒身上的銅錢……是何緣故?”
那老頭兒站在門旁,目光淡然瞥向遠處的重華宮,慢慢開口:“那是她娘親留給她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