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海與蒼藍之瞳(二)
夜色逐漸濃稠,那些吵鬧的游客終于離開了,奇怪的丸子頭和尚走前在廟裏點了盞青燈,幽幽地散落在漆黑的海面,被浪花擊碎成粼粼波光。
太陽從東邊升起來之後,無論是燈還是神廟,又或者是晝他自己通通會被海水淹沒,直到落日的餘晖摻進潮汐,他們又被海浪吐出來。
晝坐在廊下,線條流暢的小腿浸在水中,偶爾會有迷糊的螃蟹夾住他的腳趾,他會把那種營養豐富的小家夥撈起來,洗幹淨後連肉帶殼咯吱咯吱地吃下肚。
但是今天他顯然沒有這個胃口,看了一眼小小的青蟹,将它扔回了海中。
都是那個奇怪和尚的錯——
晝還沒把之前吞噬的三百只咒靈的咒力消化幹淨,又被塞了一嘴。
那家夥似乎對自己非常感興趣,在晝明确拒絕了他的同伴邀請後,丸子頭和尚靠一手「咒靈操術」大劑量輸出,逼得晝不得不一邊釋放咒力壓制,一邊将對方放出來的咒靈吃得一幹二淨。
三只一級,五只準一級,十三只二級,還有二十來只三級。
寒氣森森的咒力順着晝的胃部蔓延到身體各筋脈,骨頭縫裏都涼飕飕的,讓他難受地蜷縮了起來。
記憶中仿佛也有一段類似的經歷,但他被海水泡了好多年,已經忘了許多事情。
在海底,他沉睡的時間遠比清醒的時間多,因此三個月前蘇醒後,饑腸辘辘的他差點忘記了自己地縛靈的身份,迷迷糊糊地被咒力的味道吸引去了海灣那頭,将老工業區裏的咒靈全部吞下肚裏。
等他回過神來,那片廢棄大樓已經被強盛的咒力壓塌,似乎還引發了不小的地震,将自己睡覺的廟都給撬出了海面,帶來了不少麻煩。
可惜他只是一只地縛靈,不然會考慮搬去更加溫暖安靜的南邊。
南邊的青蟹可能會更大只吧,說不定還有肥美的海膽和牡蛎……
咔噠。
晝遽然擡眸,比深海還要暗沉的雙眸警惕地望着頭頂,野生動物獨有的報警系統讓他屏住呼吸,瞬間藏匿進神像死青色的陰影裏。
他感受到了一股極為恐怖的咒力,在廟宇頂部緩慢地踩過,碾碎積年不化的陳舊木屑,紛紛揚揚從梁上落下。
青苔和水草的腥味鑽進晝的鼻尖,海水躁動起來,仿若無邊的巨口,帶着深不見底的漩渦游移在東京灣四處。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一種比夜色更黑的咒力籠罩了整片海灘,青燈在供桌前靜靜燃燒,爐中的香最後一點紅光将盡,散開一團裹挾着香灰的白霧,在火光下飛舞。
“小鬼。”
溫熱的氣息灑在他耳邊,晝瞳孔緊縮,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如一支離弦的利箭彈射出去,落到了神像頭頂。
一個戴着墨鏡的白發男人悠閑地從晝方才藏匿的陰影處走出來,偏了偏頭,好奇地望向少年的方向——
“咦,是人類?”那人驚奇地感嘆了一聲,摘下墨鏡,一雙蒼藍色的眼眸深深地望了過來。
晝在一剎那心髒停跳一拍,蒼藍的光暈将他埋沒,這個顏色比大海還要明麗,仿佛看見了一扇遼無邊際的冰裂蒼穹。
……好漂亮。
……好想要。
……好想帶着這個人的身體全部裹進淤泥裏,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睡在海溝的最深處,在鯨骨和海草編織的軟床上,做一個又香又甜的夢。
少年一想到那種場景,喉結就情不自禁地滑動。
男人并沒有在意晝陡然貪婪的目光,他嘟囔着:“不對,是受肉.體嗎?這麽說歸根結底就是個咒靈嘛……”
讓·他·成·為·我·的——
強烈的欲念使晝的長發像海蛇般飄散在空中,濃稠的咒力從皮膚裏緩緩溢出。
——只要能把那句身體裏的靈魂殺死,就可以把漂亮的軀殼據為己有了吧。
五條悟微微擡眸,「六眼」将收集到的情報完全輸入大腦,“诶,竟然是一個特級,看來下「帳」是個明智的決定,不然又要被上面唠唠叨叨好幾天。”
對方的術式是……沒有?
澎湃的咒力威壓從少年體內鑽出,竟然具象化成深黑色的浪,鋪天蓋地地襲來。
狹小的神廟內,潮濕的咒力不帶一點技巧,純粹地發動襲擊。
——這只咒靈就像是只會噴發咒力的無底洞,即便沒有術式加持,那咒力黑浪也能将他整個人完全包裹起來,鑄成一道固若金湯的咒力防護牆。
五條悟迅速判斷,在黑浪襲來之前閃身跳到了房梁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受肉.體,這家夥到底什麽來頭?
強烈的好奇心戰勝了對蜜紅豆抹茶冰淇淋的熱愛,五條悟決定在這裏多留一會兒,搞清楚對方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赫」!
強大的咒力輸出瞬間在伊邪那美石像的腦袋上炸開一個大洞,晝飛身跳到房梁另一頭,與白發男人隔空相望。
白色與蒼藍交織,是他無法觸及的澄澈之色。
靈魂深處蕩開一陣顫栗,晝想,如果用血染紅會怎麽樣呢?可能比山櫻落在海面的景色更加驚心動魄。
「吐靈」
吸納了成百上千只咒靈的咒力從他體內噴薄而出,污穢的黑瞬間彌漫神廟,将那個完美的軀殼團團圍住,只要晝一念之間,對方就可能會化作血泥。
但他不能這麽做,他想要保存下一副完整的身體。
“你叫什麽名字?”五條悟穩站原地,無下限術式使那黑浪粘不到一點衣角。
“晝。”
“哈?水蛭?”白發男人眉頭一挑,嘴角扯出一抹戲谑的嘲諷,“果然是躲在陰暗角落裏不敢見人的蟲子。”
「蒼」——
順轉之力将晝猛得吸到五條悟面前,濃郁的黑浪被男人的術式瞬間壓回了對方體內。
男人掐住少年偏瘦的下巴,眸裏一片寒涼,“我叫五條悟,咒術界最強。”
虛式的「茈」捏在手中,五條悟微笑着抵住咒靈的胸口。
“再見啦~”
砰!
晝抵住男人的肩,在對方驚異的目光下,将他狠狠摔進伊邪那美神像殘破的唇間。
少年俯下身,近乎癡迷地盯着那雙蒼藍瞳眸。
“上一個碰到我的人骨灰都沒了,你這個——”男人忽然卡殼。
在對方恐怖的目光中,晝愉悅地笑了起來,杏眼彎起一雙比玄月還美妙的弧度,比淤泥還黑的長發鑽進高專教師制服,攀上胸口畫出一個漢字。
「晝」
“是晝。”指尖毫無阻攔地點在白發男人的眼角,“汝眸之色。”
深海的黑與蒼穹的藍交相輝映,他薄唇微動,鼻尖與五條悟一觸及離——
“你的身體很漂亮,可以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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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晝和蛭的假名都是ひる,不過按照五條這麽惡劣的性格,絕對是故意聽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