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醉酒 共飲陪嫁酒

晉王心頭一跳, 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那天在長公主壽宴上,你當衆給我寫的情詩,滿堂賓客都在場啊。而且還是四皇子幫你念的呢。”

蕭晟的臉色瞬間精彩紛呈。

滿堂賓客、四皇子幫忙念……

他心內滿滿的不可置信。

原本以為二十三歲的自己對女人不過是寵一些、縱一些, 沒想到半點顏面都不顧了,竟能做出當衆給女子寫情詩的事情。

虧他還一直以為情詩這件事隐藏得好,每晚親自交到王妃手上, 從不假手于旁人, 沒人知道呢。

原來已經鬧得人人皆知了麽?

沈纖纖斜睨他臉上神色, 小聲問:“怎麽了?”

蕭晟艱難地動了動喉結, 聲音沙啞,猶帶着一絲僥幸心理問:“本王當衆寫的是哪首情詩?”

顧忌旁人在側,他二十三歲時,就算再胡鬧,也應該有所收斂吧。

生平收到的第一首情詩, 雖是前人所作,雖然事出有因, 但沈纖纖仍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我彈奏了一首筝曲,你就贈了我一首《平生願》。”她清了清嗓子, “平生願, 願作樂中筝。得近玉人纖手子,砑羅裙上放嬌聲, 便死也為榮。”

短短一首小詞,沈纖纖念得抑揚頓挫, 感情真摯。

而晉王心底卻是死潭一般的寂靜:“便死也為榮……”

這樣香豔的詩,夫妻閨房內誦讀都嫌輕浮。他竟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寫就,還由一個七歲、啊不、十一歲的孩子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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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羞恥感襲來,蕭晟雙唇緊抿, 好一會兒才認命般接受這一事實。

算了,沒禍國殃民,沒違背法度。只是沉迷美色不争氣而已,他不應該對二十三歲的他要求太高的。

王妃不知道他內心正在經受怎樣的煎熬與掙紮,還好奇地問:“對了,今天的情詩,你還沒給我呢。是要今晚宮宴回來後再給嗎?”

自他醒來之後,每日一首,她的小木匣都有一沓了呢。

蕭晟深吸一口氣,來平複情緒:“本王有些事要去書房一趟,王妃自便,我們酉時出發。”

“那好吧。”

直到躲進書房,晉王都還覺得手心陣陣發涼。

先前那沓情詩,只截止到八月十五。而且八月十五那一首,還在他剛發現時,因為震驚,而被撕爛。

再重新寫?怎麽可能?

蕭晟索性将此事丢開,自去忙碌。

晉王妃則親自去了一趟門房處,果真看見了沈之遠帶來的紅色樟木箱以及一壇酒。

紅色樟木箱裏是依着兖州舊俗放的四季衣衫、兖州特産和一些銀錢。

祖父還在世時,也曾念叨過,假如她将來出嫁,會如何給她準備嫁妝。沒想到這樟木箱和陪嫁酒,最終卻是沈之遠為她備下的。

沈纖纖看着“吾妹纖纖”四個字,突然就感覺鼻腔稍微有些發酸。

沈之遠從不願意借她的勢和晉王有所牽扯。他跟他爹娘不一樣。

“王妃,這些東西……”

沈纖纖穩一穩心神:“幫忙放我房間去吧。”

“是。”

距離酉時還有一段時間,沈纖纖略微休息了一會兒,簡單吃些東西,沐浴更衣。

待收拾停當,差不多已到酉時。

晉王不到酉時,就開始等候了。

見她出門,他眉心微蹙,又很快恢複如常,任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一同向門外走去。

兩人已有一段時日沒一起出門了。

一看見停在門口的馬車,蕭晟眼皮就跳了起來。

沈纖纖嫣然一笑:“九郎……”

晉王一言不發,一把将她打橫抱起。

溫香軟玉在懷,他不由地想起昨晚的種種情形,心頭一跳,懷中人似乎變得灼熱起來。

他視線微轉,目光不自覺落在她脖頸中,今早的畫面驟然浮現在他腦海。

蕭晟雙手忽的一松。

沈纖纖吓了一跳,匆忙抱住他,嬌嗔:“九郎,你可別吓我。”

晉王自然不會承認方才心慌手滑了,索性順着她的話,輕颠了一下:“本王只是看你重了沒有。”

沈纖纖唯恐他抱不穩将她摔下來,緊緊攬着他的脖子,好奇地問:“那我重了沒有?”

“沒。”蕭晟快走幾步,将她安放在馬車內,自己也随即躍上馬車。

見王爺王妃已坐好,車夫一揚馬鞭,驅馬前行。

同床兩晚之後,沈纖纖對晉王的警惕和防備已不剩多少。想到今晚宮宴還要指靠他呢,她不吝于對他展露笑顏。

“九郎,人家今天好看不好看?”

王妃笑靥如花,聲音嬌媚,又拉着他的衣袖撒嬌詢問。

蕭晟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了一圈,黛眉輕掃,薄施胭脂,比起夜間不施脂粉的清麗,顯然更多一些妩媚豔麗。

盡管不是愛好美色之人,蕭晟也不能昧着良心。因此他輕點頭:“好看。”

“唉……”沈纖纖細細嘆息,面帶悵然之色,“我就怕太好看了,豔壓群芳呢。”

蕭晟皺眉,不太能理解。怕好看還不往醜裏打扮?

沈纖纖輕嘆一聲:“是了,你不記得了。小公主滿月宴的時候,我跟貴妃娘娘穿了一樣顏色的衣裳,被她當衆折騰,逼我換衣服。後來還發生好多事,要不是我機靈,只怕我都見不到你了呢。”

“薛貴妃?當着本王的面尋釁?”

“不是的呀,你當時不在。她們就是看你不在,才敢欺負我呢。所以我才說,你一定要寸步不離地陪着我。不然我害怕。”沈纖纖說話間,還抱着他的手臂,輕輕搖晃。

蕭晟眼睑低垂,只見王妃一雙翦水秋瞳寫滿了懇求之意。

他有短暫的出神,很快,就鄭重點一點頭:“你放心,有本王在,決不會讓人欺負你。”

聲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說得清晰而堅定,仿佛是一句承諾。

兩人視線相交,沈纖纖恍惚了一瞬,不知怎麽,竟想起那天京郊遇刺時的情形。

他那時拼命相護,在昏迷之前,還笑着安慰她:“哭什麽?本王說過,決不會讓你再有危險。”

心口好像被什麽給紮了一下,沈纖纖一時也說不出是何等滋味。

她只甜甜一笑,輕輕抱了抱他的手臂:“我相信你。有九郎在,我就什麽都不怕。”

這句話倒不是假的,不管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對于他會護着她這一點,她始終深信不疑。

王妃說話軟軟的,語氣中是滿滿的信賴。

蕭晟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晉王府距離皇宮不遠。馬車一路疾行大約一刻鐘後,就在宮門口停下。

沈纖纖被蕭晟抱下馬車,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我們是不是來得有點早?天還沒黑呢。”

“嗯,特意提前來的。”蕭晟解釋,“沈太妃想見一見你。我知道你不愛進宮,所以借着這次機會,順道帶你去看看她。”

沈纖纖微訝:“沈太妃?”

沈明通夫婦的族姐?沈之遠的同族姑姑?

“對。母後早逝,當時先帝還在,命沈太妃照顧了我兩年。”

是以在蕭晟心中,沈太妃與先帝其他妃嫔不同。

“我知道。”沈纖纖連聲道,“這個我知道的。”

若非如此,晉王當時也不會暫住兖州沈家的玉京園,也不會半夜攔住她的去路,迫她進京陪他作戲。

思及舊事,沈纖纖的心情頗有幾分複雜。她似笑非笑:“沈太妃嘛,我又豈會不知?”

兩人已進得宮中,邊行走邊低語。

“本王曾向你提過,是不是?”

沈纖纖笑得燦爛:“提倒不曾提過,只是你忘啦,咱們就是在兖州沈家認識的呀。我在兖州的那個養父,就是沈太妃的同宗兄弟。今天來咱們家的沈家大少爺,就是沈太妃的同宗侄子。”

蕭晟的确不記得,不過兖州之事,他後來通過種種文書也曾有過一定的了解。

雖未必準确,可也知道個大概。

“如此更好。”

先帝妃嫔極多,及至今上登基,原本妃妾全都移居北和宮。

那裏宮殿多,無所出的太妃太嫔們,也能相互做個伴。

蕭晟開府後,曾提出接沈太妃出宮榮養,卻被婉拒。

沈太妃只撫養了他兩年,不敢以養母自居,惟願他偶爾進宮探視一次,也就知足了。

此次沈太妃說想見見他的王妃,蕭晟自然不會拒絕。

北和宮位置偏僻。

沈纖纖随着晉王前行,偶爾能看見一兩個宮人內監。她低聲詢問身側的晉王:“我有要注意的麽?這算不算去見婆婆?”

此時兩人已行至摘星閣附近。

蕭晟正欲回答,卻忽的神色微變,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沈纖纖不知出了何事,連忙沉默不語。

她順着晉王的視線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廊柱後,站着一對年輕的男女。

女子一身紅衣,容貌豔麗,正是曾經有過兩面之緣的颍川侯之女薛绫音。

而那男子,相貌俊美,猶若女子的,卻是薛貴妃之子,二皇子蕭世钊。

四周空曠,這一對表兄妹沒帶下人。他們正在争執,沒有留意到有旁人經過。

薛绫音微揚着頭,神情倔強:“所以,你對我一點男女情意都沒有嗎?”

二皇子微微一笑:“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妹妹。”

“既然只拿我當妹妹,那為什麽我送你荷包,你從不拒絕?唐家來提親,你也不讓我爹答應?你小時候明明說過,長大後要娶我。”薛绫音聲音裏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二皇子則一片淡然:“小時候的那些戲言,又怎麽做的準?做哥哥的,收妹妹荷包,有何不可?至于你的親事,唐家二郎非良配,你當然不能嫁他。”

随即,他又稍微柔和了聲音:“別鬧了,表妹,今日是中秋節,舅舅舅母還在家中等你回去團聚呢。”

薛绫音後退兩步,不死心地又重問:“真的一點情意都沒有嗎?”

“兄妹之情自然還是有的。”

……

晉王夫婦對二皇子表兄妹之間的感情糾葛并不感興趣,但是又不好在這種尴尬的時候出現。

薛绫音定定地看着表哥,突然伸手褪下腕上玉镯,狠狠摔在地上,掩面疾行而去。

她剛一離開,二皇子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這玉镯是她及笄時,他贈的,現已摔成數截。

他重重踢了一下廊柱,大步離去。剛行得幾步,竟又回頭看一眼摔碎的玉镯,複又前行。

待他們表兄妹離去,沈纖纖才“啧啧”兩聲。

“嗯?”蕭晟眉峰微動。

沈纖纖小聲道:“二殿下長得還挺好看。”

兼具父母的優點,難怪京城雙姝之一的薛绫音會喜歡。

蕭晟皺眉,不是說他們在兖州沈家一見鐘情麽?她怎麽又誇钊兒好看?

沈纖纖不過是随口感嘆一句,說完之後,就去拉晉王的手:“快走吧,別讓沈太妃等急了。”

掌心驀的多一只柔軟的手,蕭晟心中微動:“嗯。”

大約又過了半刻鐘,兩人終于見到了沈太妃。

沈太妃只比皇帝大了兩歲,眉目間隐含愁苦之意。

一看見晉王夫婦,她就笑了:“你就是纖纖啊,近前來讓我看看。”

見她笑容慈愛,又有晉王在側,沈纖纖便依言上前幾步:“太妃。”

沈太妃細細端詳着她:“嗯,是個漂亮孩子,比我年輕那會兒還好看,怪不得阿晟喜歡。”

沈纖纖含羞帶怯站着。

“聽說你也從兖州來的,跟我們家還是親戚。要真這樣算,叫我一聲姑姑也是使得的……”

沈纖纖連稱不敢。

“現下成了親,以後好好過日子,生兒育女,也就有盼頭了。”沈太妃拉着晉王妃的手,絮絮低語。

說到“生兒育女”時,她臉上閃過一絲悵惘。

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沈纖纖心說,生兒育女是不可能了。莫說他們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只怕以晉王的身體狀況,也不切實際。

但是面對熱情慈愛的沈太妃,她還是嬌羞一笑,輕輕點頭。

蕭晟眸光微動,心裏掠過一個念頭:她是想生兒育女的麽?

沈太妃每天在深宮中,甚是寂寞。難得見到晉王妃,還是兖州沈家的養女,勉強跟她沾親帶故。她不自覺就多說了幾句。

還是身邊嬷嬷提醒,她才回過神來,笑了笑:“我倒忘了,你們還得去赴宮宴。我就不多留了,我也要和老姐妹去拜月啦。”

今上對先帝妃嫔只是面子情分。這群老姐妹年輕時鬥得好似烏眼雞,先帝駕崩後,反倒摒棄前嫌,做了姐妹。

晉王夫婦告辭離去,前往太液池邊赴宴。

中秋夜宴乃是家宴,除了帝後各宮妃嫔,就只有皇子公主和晉王夫婦了。

甚至連長公主一家都不在受邀之列。

今年中秋的晚宴是薛貴妃辦的,她好新鮮,便命人将宴席設在太液池邊。

月光皎潔,又有二十四盞宮燈照明,流光溢彩,亮如白晝。

晉王夫婦出現時,帝後以及薛貴妃都還未到來。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這三人才姍姍來遲。

魏淑妃事件之後,薛貴妃榮寵更勝之前,最近還協理六宮,一時風光無兩。連陳皇後都要避其鋒芒。

今夜晚宴,薛貴妃志得意滿。她甫一現身,就向晉王妃的方向看去。

上次這個女人壓過了她,讓她至今耿耿于懷。

這次一看,她不由地眼睛微眯。

沈氏風華絕代,她是知道的。如今做了王妃,稍加妝扮,容貌更是遠勝過她。

不過兩人今□□衫并不相似,對方現在又是正經的晉王妃,還有晉王在側。薛貴妃心中不快,卻也不好發作。

自從皇帝和薛貴妃等人入席,沈纖纖就開始緊張。她拽着晉王的手,可憐巴巴看着他:“九郎。”

蕭晟輕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不用害怕。”

“嗯。”沈纖纖重重點頭,乖巧極了。

“今晚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皇帝擺一擺手,态度随和,招呼衆人坐下。

因為最近接二連三的事情,他鬓邊又添了幾根白發,眉間褶痕也明顯更深了一些。

前幾日得到消息,老三去兖州途中,竟然還派心腹回京斡旋。皇帝暗怒,當即派遣長史前往兖州,名為襄助,實為監督敲打。

他已在心裏放棄了這個兒子,當然不允許老三造次。

最近朝中大臣重提立儲之事,皇帝全部留中不發。他态度強硬,然而內心深處也隐約感到煩悶。是以這次中秋晚宴,他就有意放松一下。

薛貴妃嬌蠻跋扈,不過安排的歌舞倒是深得帝心。

伴随着絲竹聲,皇帝疲憊的身心暫時得到休息。他雙目微阖,沉浸其中。

直到內監提醒,皇帝才帶領衆人拜月祈願。

随後他又招呼衆人宴飲玩樂。

待得将近亥時,這中秋晚宴才算正式結束。

随着晉王走出皇宮的那一刻,沈纖纖懸着的心終于徹底放下。她長舒一口氣,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走到馬車邊時,她甚至忘卻兩人習慣,自己就要上去,卻被晉王直接抱起。

沈纖纖咯咯直笑,反手就抱住了他勁瘦的腰,臉頰貼着他的胸膛:“若是以後每次進宮,都跟今晚一樣就好了。”

只把她當作透明人,誰也不找她的事。

腰間驀然多了一雙手,蕭晟身子一僵,激靈靈打個寒顫,壓下那句已到嘴邊的“松開”,應了聲“嗯”。

兩人坐在馬車裏。

沈纖纖仍在興奮中:“九郎,你不知道,我今天還真怕薛貴妃又找我麻煩呢。”

“不會。”蕭晟極其肯定。

“我們衣裳不一樣,可是都戴的是玉頂金簪……”

蕭晟笑笑,自信而篤定:“有本王在,就不會。”

颍川侯勢大,薛貴妃跋扈,但在他面前,還不敢太過放肆。

沈纖纖嫣然一笑:“你說的也是。”

上次不就是趁着晉王不在才向她發難的呢?

先時的擔憂和不安盡皆消散。此刻的她心情極佳,身體微微前傾,帶着絲絲小得意:“九郎,九郎,等會兒回家以後,我給你看好東西。”

她甫一湊近,蕭晟就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呼吸一頓,雙眸微斂:“什麽好東西?”

沈纖纖下巴微擡,嬌俏明媚,故意賣關子:“等我給你看了,你不就知道了?”

直接說出來多沒意思啊。

蕭晟輕哂,不再追問。

少時回到王府。

沈纖纖被抱下馬車後,仍攬着晉王脖頸撒嬌:“你就不能把我抱回房間嗎?”

她自己也能走,可就是想多支使他。

蕭晟嗤的一聲輕笑,也不與她計較,果真抱着她一路走到正房才放下。

“什麽好東西?”晉王點亮了蠟燭。

房間一下子明亮起來。

他一回頭,就見王妃将一個壇子搬上了桌。

晉王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力氣可真不小。

沈纖纖輕輕甩了一下手,呼一口氣:“就是這個,今天沈家大少爺來給我帶的,說是陪嫁酒。”

于晉王而言,或許只是參加一場晚宴。但對她來說,進宮一趟就像是打了一次仗。

今晚平安歸來,又是中秋,完全可以小酌兩杯以示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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