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姚征蘭轉過身來,對上一雙驚詫的眼,頓時渾身冰涼。

那看起來斯文俊秀的青年卻很快收起驚詫之情,快步過來道:“姚兄,自你受傷後我們可是有段時間不曾見面了。來,我們去那邊說話。”

姚征蘭僵硬地跟着他來到看臺一側的夾道內,那青年四顧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你是姚兄的胞妹。”

姚征蘭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你別害怕,我不會聲張的。”青年忙安慰她道,“我姓秦名珏,與你兄長薄有交情。只因我父親與令尊素來不睦,而我又是庶出,所以才未去你府上探傷。後來聽聞姚兄痊愈,原本我還挺高興的,不曾想卻是你假扮。”

“你如何看出來的?”雖他說不會聲張,可此事到底是幹系太過重大,姚征蘭還是煞白着小臉問道。

“姚兄與我一般高,而你,卻比我矮了足有兩寸。”秦珏道。

姚征蘭不說話了。她也知道這是硬傷,可是她實在是沒辦法了,腳上的鞋子已經墊高了兩寸,若是再墊高兩寸,她都不會走路了。

“今日這裏還有幾個與你兄長相熟之人,你不便露面,還是快些離去吧。”秦珏有些緊張地四顧一番,對姚征蘭道。

見他如此,姚征蘭也相信他确實是她哥的朋友了,便從懷中拿出那塊玉料來,道:“秦公子,我今日來是為了賠償南陽王的玉的,可不可以拜托你幫我将這塊玉料轉交給他,就說我身體不适……”

“身體不适?可是舊傷複發?恰今日這馬場裏有禦醫在,正好叫他給姚公子好好瞧瞧。”姚征蘭話還沒說完,李逾忽然從看臺那邊轉了出來,抱着雙臂靠在看臺的牆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姚征蘭道。

姚征蘭一時面白如紙,不知道方才她與秦珏的對話到底被他聽去了多少。

“臉色這般難看,看來身體果然很不适了。這可耽擱不得,走,我扶你去瞧禦醫。”李逾走過來道。

“郡王,姚兄只是頭部受傷,方才騎馬過來時受了颠簸,故而有些頭暈。我送他回去歇歇便好了,用不着驚動禦醫。”秦珏擋在姚征蘭前頭道。

“你誰啊?”李逾聞言,腳步一頓,乜着秦珏道。

秦珏察覺他不悅,卻也沒有退開,硬着頭皮向他作了一揖,剛欲自我介紹,姚征蘭從他身後走出來道:“多謝郡王好意,我并無大礙。今日盛會,若因為我興師動衆,倒叫我過意不去了。”

她走上前來,将裝着玉料的盒子遞給李逾,道:“請郡王恕罪,我委實找不到與郡王那塊玉佩一模一樣的玉,只找到了這塊近似的。若郡王不滿意,請再寬恕些時日,容我仔細去找。”

李逾接過盒子,打開看了一眼,道:“這麽好的玉料,我若還說不夠賠,豈不是成了存心刁難?”

姚征蘭低垂着眼睫道:“謝郡王大人大量。”

“玉的事咱們不提了,走,陪本王打馬球去。”李逾伸手就去牽她的腕子。

姚征蘭驚了一跳,本能地将他大力推開。

李逾踉跄了一下,站在兩步開外審度地看着她。

姚征蘭知道自己反應過激,緊張得額上沁出一層薄汗來。

“郡王……”一旁秦珏試圖打圓場。

李逾一個眼刀過去,“你還不走?是放不下姚公子,還是放不下本王啊?”

秦珏頓時雙頰漲得通紅,沖兩人作揖之後便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出了那夾道,他倒也沒就此不管姚征蘭,而是奔着看臺上梁國公府的坐席就去了。

顧璟已經随李婉華到了馬場,他們的坐席就安排在東家申國公府的坐席隔壁,坐席與坐席之間本來有竹簾相隔,此刻那竹簾也被卷了起來,雙方都瞧得分明。

申國公夫人身邊坐着的便是李婉華此番相中的兒媳人選——申國公府嫡三女祝敬雲。祝敬雲今年剛剛及笄,生得是明眸皓齒端麗可人。自見了鄰座的顧璟,她便一直羞答答地彎着秀美的頸子,雙頰如霞染般再未擡頭。

顧璟倒是面色如常,只看着場上他們來往策馬,當李婉華或申國公夫人跟他說話時,才會回過頭來得體地答上兩句。

“見過長公主,張夫人。顧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秦珏這般貿貿然地闖到兩家的坐席前,其實是十分失禮的,李婉華與申國公夫人驟然被驚擾,都十分詫異。

顧璟并不認識秦珏,但見對方氣喘籲籲地來找他,料必有事。正好他在此處也坐得甚是無聊,于是便向母親與申國公夫人告罪之後,下了臺階與秦珏走到一旁。

“這人是誰啊?”申國公夫人張氏問李婉華。

李婉華搖頭:“我亦不認得。”

“我知道他,他是闵恩侯府的庶子,母家是做香料的。姐姐你最喜歡的那款冰梨香便是他家鋪子裏頭的。”祝敬雲十三歲的弟弟一邊啃着果子一邊道。

申國公夫人聽了,笑着對李婉華道:“顧公子交游倒是廣泛。”

申國公夫人語氣中并無諷刺之意,李婉華卻還是聽得有些不舒服,笑容勉強道:“也不一定就是朋友。璟兒他為人寬厚,就算是素不相識的來找他幫忙,他也總不好意思推卻。”

這邊顧璟跟着秦珏走出去一段路,秦珏瞧着近處無人,便急急道:“顧公子,姚晔姚公子剛剛到此,覺着身體不适想要回家,可是郡王非要拉着他打馬球,你能不能去給姚公子解個圍?”

顧璟眉頭微微一皺:“人在哪裏?”

秦珏指着看臺一側的夾道,道:“就在那裏。”

夾道內,李逾看着姚征蘭饒有興致道:“你推我做什麽?想讓我也摔一跤,以報當日之仇?”

姚征蘭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厭煩,感覺比起暴露身份的威脅來,得罪他都是小事了。

她擡起頭望向李逾,面無表情道:“郡王既然收下了玉料,那我們便是兩清了。上次我說過了,我并無意高攀郡王,還請郡王自重身份,莫再糾纏。”

“糾纏?這個詞用得好。”李逾向姚征蘭這邊邁近一步。

姚征蘭後退一步。

李逾輕笑,再進一步,“我這個人啊,就是有個怪癖,想要攀附我的,我不屑理睬。可如你這般不想攀附我的,我卻偏要貼上去。你猜最後衆人會說是你攀附,還是我低就呢?”

姚征蘭已經退到了牆邊,退無可退,她看着李逾這無賴的模樣,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可這靈光一現下生出的念頭,卻讓她的臉色更白三分。

“郡王,雖然時下斷袖分桃也不是什麽世所不容的稀罕事了,但、但我身為男子,真的不好男色。”她結結巴巴道。

李逾一愣,反應過來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姚征蘭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她其實有點想落荒而逃,又怕兩寸厚底的鞋會讓她摔倒。

李逾笑得直不起腰來,一手撐在姚征蘭肩旁的牆上。

姚征蘭轉過身子就想從另一側離開。

李逾另一只手把裝着玉料的盒子往牆上一怼,将她圈在裏面,好容易憋住笑,提醒她:“姚公子小心,若是再将這塊玉料摔碎了,你還有的賠嗎?”

說話間,他溫熱的氣息都拂到了她的臉頰上。

姚征蘭寒毛倒豎,這麽近的距離讓她連頭都不敢擡,腦子裏拼命想着這樣的情形換做哥哥會怎樣應對?是不是該給他一拳?能動手嗎?萬一惹惱了他,他還手怎麽辦?被打還是小事,在打鬥過程中被他發現了身份怎麽辦?

李逾看着她那兩排濃密的長睫如風中蒲草般驚顫不安,心裏只覺得可憐又可愛,遂湊過臉去,就在她快要忍無可忍的僵硬中語帶笑意地輕聲道:“姚公子請放心,本王,也不好男色。”

“李逾,你在做什麽?”這時近旁忽傳來一聲顧璟的輕斥。

李逾如被人揪了小辮子一般瞬間松開撐在姚征蘭身體兩側的手,轉過身一臉無辜:“沒做什麽啊,就跟姚公子說說話而已。”

見顧璟來了,姚征蘭一直緊縮的心忽然就放松下來,鼻子微微一酸,竟有些想哭的沖動,捏着拳頭硬是忍住了。

“你要辦的馬球賽,旁人忙得團團轉,你倒在這裏躲清閑,還不快出去。”顧璟道。

“出去出去,我這就出去。姚公子,我們走……”

“他留下,我有話對他說。你先出去。”顧璟道。

“什麽話啊?我還不能旁聽?”李逾不幹了。

“公事,你不便旁聽。”

見顧璟堅持,李逾很不高興地走了。

“不是叫你不要來嗎?”顧璟對姚征蘭道。

“家裏逼着來,我想着趁此機會來将玉料賠給郡王也好,省的将來再因此事與他單獨見面……謝謝顧大人為我解圍。”姚征蘭低着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你回去吧。此處人多眼雜,你委實不該露面。”顧璟道。

姚征蘭深覺有理,剛欲離開,顧璟的常随江雲忽然找過來道:“少爺,娘娘找你呢。聽郡王說姚家公子來了,娘娘也想見見。”

姚征蘭:“……”

“知道了。”顧璟道。

江雲離開後,兩人相顧無言。

“過分推三阻四,只怕更易惹人懷疑。要不,我去臺下見個禮好了。”姚征蘭不想把責任都交給顧璟一個人去擔,主動道。

顧璟明白自己也不能過分袒護她,有些事情你越是遮掩旁人便越是好奇,倒還不如坦然些的好。

“也好。待會兒你就站在臺下,不必靠近。”他道。

姚征蘭跟着他來到看臺下面顧祝兩家的坐席前,遙遙地向李婉華和申國公夫人行禮。

李婉華看着臺下與顧璟站在一處的“姚晔”,只見其人秀姿玉貌眉目粲然,除了氣勢上稍有不如外,單就外貌而言,居然沒被她那聞名京師內外的兒子給比下去,心中不由暗暗稱奇。

她以南陽王姑姑的身份關心了一下“姚晔”的傷勢,又讓他在一旁坐着觀賽。

姚征蘭本來見完禮就想告辭的,恰這時安康長公主李淑華攜驸馬來了,李婉華與申國公夫人一道招呼他們去了,姚征蘭便沒落到推辭的機會。

倒是三槐,聽長公主說請姚公子到鄰座觀賽,鄰座正是他家郡王的坐席,便極有眼色地下來請姚征蘭上去入座。

姚征蘭瞧着南陽王并不在,打算自己略坐一會兒便尋機會離開,就上去坐了。

沒一會兒,球場上馳來一人,穿一身紅翻金的窄袖長袍,騎一匹毛色如雪的矯健駿馬,右手執偃月球杖,昂揚飒爽地在場上跑了一圈,吸引了無數或傾慕或豔羨的目光後,策着馬溜溜地來到看臺下。

姚征蘭見李逾一手執缰在看臺下勒住馬左右踏步,一雙狐貍眼只盯着她看,心中暗想:莫非這南陽王真的貪圖哥哥的美色?這……簡直豈有此理!

“玉成,皇祖母不是拿出一柄玉如意當彩頭麽?來啊,我們打一場,看誰能得了這柄如意。”李逾見姚征蘭面上波瀾不驚,一雙眸子卻瞪他瞪得仿佛要噴出火來,心情甚好地側過臉對看臺上的顧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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