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下監獄
7月28日 PM 16:00 俄羅斯 西伯利亞區域。
鉛灰色的蒼穹下,墨綠的森林波瀾起伏,宛若加勒比海般一望無際。
晏子殊身穿沙漠色野戰夾克和黑色牛仔褲,頭戴降噪耳機,坐在小型軍用運輸直升機中部靠舷窗的位置,透過雙層舷窗觀望下方的林海。
從空中完全看不到附近有大型監獄的影子。根據事先調查的情報,配備夜視監控攝像頭和狙擊手的哨塔隐藏在茂密的樹葉下,以防止有人通過間諜衛星窺探監獄的入口和地形。
舉世聞名的黑鯨監獄原始礦坑,從十八世紀末起就盛産煤礦。1932年夏天,礦坑發生嚴重垮塌和透水事故,一百七十九名礦工不幸葬身于幾百米深的礦井。其中近一半的礦工還不足二十歲。迫于社會輿論壓力,黑鯨礦坑從此被關閉,成為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廢墟。
1946年的春季,溫斯頓·丘吉面的一番「反蘇聯和共産主義」演說令冷戰猝然爆發。于是深處在林海之中,隐藏在地底的黑鯨礦坑被蘇維埃俄國重新啓用,并被改建成了囚禁外國間諜和政治犯的恐怖監獄。
這裏曾是法外地帶,沒有陽光和新鮮的空氣,更沒有人權。
時光飛逝,如今的黑鯨監獄一直以全球警戒性最高。最殘酷以及最黑暗的監獄令犯人畏懼。
被判關押入黑鯨監獄的囚犯不是被判死刑就是無期徒刑,七十餘年來,從未有囚犯活着走出監獄。
「報告将軍,我們到了。」
耳麥裏傳來飛行員粗渾的說話聲,他說的是俄語,但很快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
晏子殊擡頭看向坐在自己正對面的安尤科夫将軍。他穿着黑色海軍制服,左胸佩戴着輝煌又耀眼的勳章,挺括的白色軍帽由坐在一旁的年輕海軍士官緊緊抓在手裏。
士官大約二十五、六歲,名叫雅科夫。他的膚色很白,鼻梁高挺,顴骨寛闊。棕黑的頭發剃成平頭,看起來從軍官學校畢業不久,但軍銜已是少尉。
晏子殊淡然的目光從士官身上掠過,看向機艙外面。運輸直升機在下降,螺旋槳掀起的氣浪将林海激蕩出漩渦,一大片被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杈子後是荒草叢生的空地。
「報告X335,白鹳準備降落。」
耳機裏再次傳來駕駛員的聲音。受風勢影響,直升機不住地左右搖晃,機師緊握操縱杆,嘗試了三次,才讓直升機平緩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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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殊解開身前的金屬安全扣,從舷窗看到一名陸軍中尉以及兩名士兵正等候在空地旁。
被氣浪刮起的泥土和草皮不斷吹向他們,但軍官和士兵們只是伸手按壓住軍帽,宛若在站崗。
直升機剛一停穩,他們三人便快步跑上前。 站在左側的士兵使勁拉開機艙門,放下折疊矮梯。三人在艙門外嚴肅地立正行禮。
「報告将軍閣下,我們奉命來迎接您和客人。」
安尤科夫将軍不緊不慢地拿下降噪耳機,戴上近衛士官遞給他的軍帽,端正了衣襟,才一臉威嚴地邁下直升機,以标準的軍人姿勢向士兵們回禮。
雅科夫起身示意讓晏子殊先走,晏子殊便在他之前踩着矮梯走下飛機。
沒了耳機阻擋噪音,頭頂上方并未停止的螺旋槳聲震得耳膜都刺痛。山區的風很大,也有些冷,晏子殊的野戰夾克在大風中獵獵作響,前來迎接的軍官們也被風吹得都快要睜不開眼睛。
「請這邊走,車在前面。」
領頭的陸軍中尉大喊着說。他說的是俄語,但晏子殊能明白他的意思,一行六人大步邁進森林裏。
兩輛軍用牌照的老式吉普車一前一後地停在林間土路上。車子裏坐着司機,引擎都未熄滅。
晏子殊觀察了一下四周,叢林很密,道路很窄,僅容一輛車通過。且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車轍的痕跡并不明顯,雜草倒是茂盛得快淹沒輪胎。很顯然,這不是安尤科夫将軍去監獄時慣常走的路,而是一條不易被人記住的偏僻小徑。
他被提防了。晏子殊在內心微微一嘆,在雅科夫的指示下坐上第二輛吉普車。雖然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戒備,但沒想到對方會做得如此露骨。
罷了。追一路上他們沒有蒙住他的眼睛,再拿耳機堵住他的耳朵,給他聽爆炸式的搖滾音樂,已算是他們最大的禮遇吧。
晏子殊清楚自己在安尤科夫将軍的心裏是「雙面間諜」的形象。因為如果他可以做卡埃爾迪夫的情夫,為什麽不能是帕西諾的秘密情人?
換作晏子殊自己,也會對如此兩面派的人心存警惕。
事到如今,晏子殊并不打算在安尤利夫将軍心裏重新樹立起正面的形象。相反,「狡黠」「唯利是圖」是他此刻的護身符。因為他的「狡黠」和「自私」會讓安尤科夫将軍覺得他是可以被操控的。而他一旦有了利用價值,就可以在這片陌生又危機重重的土地上,活得更久一點。
「希望如此吧……」
晏子殊在心裏咕哝,左手用力拉緊車廂上的金屬扶手。即便系着雙重安全帶,他的身體颠簸得就像壞掉的彈簧。在他的身旁,緊挨着他而坐的雅科夫臉色慘白到似要嘔吐,只見他面頰繃緊,圓瞪的眼睛不與晏子殊有任何的接觸,筆直望着前方。
臭氣熏天的水溝也好,坑窪難行的山路也罷,晏子殊都習以為常,比起糟糕透頂的旅途,晏子殊心裏更擔憂的是——帕西諾想要做什麽。
正如卡埃爾迪夫所說,這是一個陷阱。可明知是陷阱他也必須來監獄,這就是帕西諾手段高明的地方。在忍受了三個月的嚴刑拷問之後再說出他的名字,抹殺了他一切的退路。
所以晏子殊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除了卡埃爾迪夫以外,沒有人會信的。而他與卡埃爾迪夫之間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則會讓卡埃爾漁夫的證言都變得只是在護短。
晏子殊設想過的最壞情況就是帕西諾想要他陪葬。
帕西諾是那麽恨卡埃爾迪夫,大概就算臨死,也要卡埃爾迪夫不好過。
「不…… 」
晏子殊又輕聲否定,說不定這件事已和卡埃爾迪夫無關。回想着帕西諾瘋狂「求愛」的眼神,以及他徹底失控的妄圖強暴自己的行徑,晏子殊直覺這次陷害很可能只是帕西諾與他之間的個人恩怨。
「被一個『瘋子』纏上了…… 」
連黑鯨監獄也無法阻擋他的瘋狂。就算從未小看過帕西諾,晏子殊也為他的瘋狂感到無奈。
不周想拉他陪葬什麽的,晏子殊絕不會譲帕西諾得逞。卡埃爾迪夫還沒有看到他精心準備的結婚禮物呢,他們的「家」 。他還想着結婚後,和卡埃爾迪夫游通全世界的蜜月聖地,想一起到極地探險……
當然,晏子殊心裏最想的還是能一直握緊卡埃爾迪夫的手。
「蘭斯……」
晏子殊的頭腦裏湧現的是卡埃爾迪夫溫柔的笑臉。那醉人的紫色眼眸裏充滿着濃烈的愛意。晏子殊很想再一次抱緊卡埃爾迪夫,再一次吻住他火熱的嘴唇、感受他全身的熾熱……
但在心跳驟然加快,很想要就此沉入回憶中的的一瞬間,晏子殊又殘忍地強迫自己把卡埃爾迪夫推出腦海,連一點思念都不留下。
因為他不能去想他。他在工作。晏子殊閉着眼睛深深呼吸了幾次,又睜開眼睛。在他眼前,狹窄泥濘的山路漸漸消失在了車輪下。在密林中爬升的吉普車越來越颠簸,就像在大發脾氣,要把乘客統統甩出車窗。
晏子殊一度懷疑,在他們的最前方是不是斷崖?
忽地,一聲尖銳刺耳的 「吱嘎」 聲響起,搖搖晃晃的吉普車徹底停下了。但司機并未熄火,而是恭恭敬敬地讓将軍下了車。
晏子殊推開車門,腳踩在有些松軟,帶着濕氣的林地上。不用到十月,這裏的泥土會凍得像鐵板一樣結實。
晏子殊站在車前望着四周茫茫的原始森林。針葉樹的樹枝太密了,陽光稀稀落落地灑在地面,使得白天都變成了夜晚。
士兵們從吉普車裏拿出兩支強光手電筒,擰亮了它。順着兩束光線,晏子殊才注意到正前方的密林裏似乎有一條路,但吉普車過不去了,只能步行。
但晏子殊不認為這條路會走很久。因為考慮到安尤科夫将軍的年齡和地位,那位領路的軍官即便有意繞圏走,也不會繞一條最遠最崎岖的山路。
果然,二十分鐘後,黑鯨監獄便出現在一行人的眼前。深灰色鋼筋混凝土圍牆和蜿蜒的高壓電網在高聳的森林間如同碉堡般矗立。圍牆的每個角落都架起着紅外監控儀。別說人,哪怕一只蜘蛛也無法攀爬出圍牆。
晏子殊仰頭感嘆着圍牆的高度。他親手将許多罪犯送進了監獄,只不過黑鯨監獄是其中最嚴苛的。
領路的軍官帶着他們來到一扇無人看守的金屬門前。光滑如鏡面的防彈合金鋼材門沒有鑰匙孔,只在門把的位置嵌有指紋識別裝置和按鍵密碼盤。
軍官擡起右手擱在指紋掃描區上,指紋驗證通過後,他又在五秒內輸入完十三位數字密碼。
密碼每隔一周更新一次,如果記不住,那就不能在黑鯨工作。
「嘶」的一聲。金屬門緩慢開啓。
在門的後方是一段五十米長的鋪砌着深灰色石磚的走廊,走廊的底端是另外一扇金屬門。
晏子殊往前看了一眼,并不意外。他知道像這樣的金屬門還有兩扇。并且每一段走廊的地磚下面都埋着成噸的烈性炸藥。
如果有囚犯想要越獄,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只要他們破壞了金屬門,炸藥就會立刻爆炸。滾滾火焰和氣浪會瞬間吞噬所有走廊,沒有人可以活下來。而待在地底的囚犯和獄警則會被活埋。
因為按照黑鯨監獄處在地下五百米的深度,就算俄羅斯政府竭力挖掘救援,在囚犯和獄警被救出來前,百分之百會窒息身亡。
換一種說法便是,俄羅斯政府要保證這裏面關押的重要囚犯以及儲存在機房的機密文件永遠不會洩露出去。
晏子殊不快不慢地走着,他能聽到牆壁後方以及天花板上方的嗡嗡震動聲。那是監獄的抽出式通風系統在運作的噪音。如此龐大的地下監獄必然有着四通八達的風井和通氣管道,只是安全管理一定十分嚴格。想必每條輸送新鮮空氣。抽出廢氣的管道被電子監控系統嚴密監視着,想要通過攀爬或切割管道潛入監獄內部是很困難的事。
成功機率大概不足百分之五,和送死差不多。
晏子殊不由想着拉米雷斯會怎様做。按照拉米雷斯那狂妄自大的性格,他大概會把潛入黑鯨監獄當作是挑戰自我的游戲。晏子殊覺得拉米雷斯的嚣張和他的年輕無關,最大的問題在于他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方式。
晏子殊無法想象是什麽讓拉米雷斯成長為這副模樣,視暗殺為娛樂。他也無法看懂拉米雷斯行事的目的和內心,拉米雷斯譲晏子殊想起了過去的卡埃爾迪夫。但有一點晏子殊是不會動搖的。那就是——假若拉米雷斯真的想要幫助帕西諾越獄,那他一定會對拉米雷斯開槍。
「将軍閣下,電梯到了。」
領路的軍官用俄語報告,并對安尤科夫将軍恭敬地行禮。
安尤科夫将軍略一颔首,往前走了幾步。
在他們面前是一部廂式運貨電梯,金屬門寛闊又厚重,簡直就像銀行的金庫門。
這一次是安尤科夫将軍把左手放在指紋驗證區上,右手在數字鍵盤上輸入第五道密碼。爾後他略微低頭,将右眼對準驗證區頂端的虹膜識別器,驗明自己的身份。
「下午好,安尤科夫将軍,您已獲準進入黑鯨監獄囚室區。」
随着與監獄氣氛極不相稱的溫柔電子女聲的響起,電梯門豁然敞開。一陣氣流透過電梯門與地板之間的縫隙猛地湧上來,不僅陰冷且充斥着類似廢水管道的怪異氣味。
晏子殊跟随着安尤科夫将軍大步跨進電梯,站在靠左的位置。
在晏子殊的頭頂,被不鏽鋼絲網罩住的大型風扇正徐徐轉動着。即便十個人局并局地站在電梯裏,這裏也足夠寬敞。轎廂兩側裝置有防彈觀察窗、金屬扶手和嵌密碼鎖的消防櫃,只是消防櫃裏面放置的不是幹粉滅火器,而是便攜式氧氣瓶和氧氣面罩。
可以看得出來,在黑鯨監獄,比起缺乏陽光和失去自由,更可怕的是窒息。
「轟!」。電梯轎廂微微搖晃了一下便快速下沉。即便電梯有着向上的曳引力,身體的失重感還是揮之不去,望着身旁的觀察窗,晏子殊覺得自己正沒入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海中。
被帕西諾囚禁在修道院的恐怖感覺又回來了,而且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感覺更清晰強烈。晏子殊的胃部開始抽搐,強烈的惡心湧上咽喉,他伸手抓住身旁的金屬欄杆,輕輕閉了一下眼睛,把那些糟糕的情緒和幻覺統統驅逐出腦海。
喬安娜·朗曼确認過他已完全康複,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沒有問題。
那麽果然還是由于工作上的壓力嗎?
晏子殊暗暗嘆氣,沒想到他對帕西諾的厭惡已經到了會出現幻覺的程度。不過也是,誰能在被綁架、被酷刑折磨後保持愉快的心情?
晏子殊想象着自己在碧藍的海水裏游泳,身體下方便是美麗的珊瑚,而不是被困在一個高速下沉的鐵盒子裏。
當電梯抵達監獄的囚區時,晏子殊已經收拾好了心情,遠離了一切的恐懼。
7月28日 PM 14:00法國裏昂 國際刑警公寓
「咚……啪。」
一顆絨面嚴重磨損的網球從一雙年輕靈巧的手裏被反複扔上牆壁。
利夫·雷德曼穿着阿瑪尼的睡衣睡褲仰面躺在沙發裏,湛藍的眼睛盯着即将反彈回來的球,耳朵裏聽着廚房裏全自動義式咖啡壺的動靜,心裏則擔憂着晏子殊,如此一心三用。
雷德曼知道晏子殊沒有按計劃回國,是去俄羅斯的黑鯨監獄探訪帕西諾了。那個「大人物」最近正在國際新聞上鬧得沸沸揚揚。
「不會真的……和光盤有關吧。」
雷德曼心裏很不安,雖然晏子殊對他說一旦遇到危險,比如被人跟蹤之類,就将帕西諾的秘密光盤 「公之于衆」。能曝光多少內容就曝光多少,可雷徳曼卻覺得他要保住光盤的秘密才能幫到晏子殊。
雖然沒錯,他拼命保住光盤的話,會被FSS以及帕西諾的黨羽追殺,但晏子殊就有了後盾。不管他這個後盾能支撐多久,雷德曼都想要保護晏子殊。
當然之後晏子殊會感謝他還是臭罵他一頓,就不知道了。
「咚……啪!」
雷徳曼再次接住從牆壁上反彈回來的網球,重新大力投擲向牆壁。這顆舊網球是他從廚房櫃臺下面的塑料雜物箱裏找到的。
像逃亡一般連夜搬來這裏之後,雷德曼再次感受到了晏子殊對除了工作以外的生活的漠然。這不是說晏子殊不愛打掃,把房間弄得很亂,而是說這一室一廳的公寓太 「幹淨」了。
實木餐椅只有三把,所有餐具皆是宜家出品。沐浴乳、牙膏之類的日用品僅供一人使用,冰箱裏空空如也。導致這單身公寓完全沒有「我在這裏生活了十年」 的氣息。
「這裏還真的很合适做安全屋。」雷德曼自言自語着,「晏刑警是不是平時都只住飯店,不回來啊?」
可要說不住,卧室裏那張大床睡起來又很舒服。床墊不軟不硬,無論怎麽翻身都沒有噪音,雪白的床單還光滑柔軟得和真絲一様,羽絨枕頭也松軟得像雲朵,都是高級品。對了。雷德曼一把抓住反彈回來的網球,坐起身。他身下的真皮沙發也是名牌,若他沒記錯,這個牌子的沙發要三千歐元吧,還有廚房裏正在運作的全自動咖啡壺,那個也不便宜。
從這些精心挑選的寝具和電器看,晏子殊又确實住在這裏,而且就像他之前所猜,晏子殊——果然還是單身。
要說推測的證據,廚房裏的咖啡杯、卧室裏的衣櫃和浴室裏的藥櫃都顯示得明明白白。
晏子殊常用的咖啡杯是Interpol總部提供的「公務員」馬克杯。杯子為深藍釉面,正中印着純白的Interpol徽章和字様,毫無情趣可言。
雷德曼不信晏子殊會無趣到在晨曦微透的甜蜜早晨,用公務員杯為戀人送上早餐。
第二個證據就更直接了,晏子殊的衣櫃裏懸挂着各色西服套裝、襯衫和大衣。領帶則按照顏色整齊地擺放在第一層抽屜裏。手表和袖鉛放在第二層抽屜的置物盒裏,第三層抽屜裏放着備用手铐、子彈盒,雷德曼并未翻動它們,把抽屜重新合上。
晏子殊要是真的有一位感情深厚到巳經訂婚的情人,衣櫃裏怎麽會沒有她留下的衣物飾品?哪怕一條絲巾或者一枚耳釘,總該有一樣東西證明晏子殊與她的親密吧。
最後一個證據也是最關鍵的證據,晏子殊的浴室藥櫃幹淨整潔到像軍校宿舍。除了消毒碘酒、棉花棒、繃帶等醫療用品,剩下的只有電動刮胡刀、刮胡泡沫、凡士林等等。一個荷爾蒙正旺盛,處于熱戀中的成年男人怎麽會沒有保險套,難道晏子殊一點也不在乎戀人未婚懷孕?
還是說晏子殊是基督教徒,所以他和未婚妻之間沒有婚前性行為。
「不對啊。」雷徳曼搖着頭,無論怎麽看晏子殊都不像是教徒,更不可能禁欲。
雷德曼的腦海裏浮現出晏子殊工作時的様子,他的眼神是如此嚴肅又全神貫注,彷佛任何困難、任何人都無法撬動他的內心。但雷德曼始終相信在工作以外的地方……晏子殊一定有從未對外展示的浪漫迷人的一面。
天知道他是多麽嫉妒那個從未現身、只存在于八卦傳言中的神秘女人。
可是……雷德曼嘎吱捏緊網球。這裏是晏子殊工作、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假若連這裏都沒有一絲晏子殊正在戀愛的痕跡,那就是說……
「他果然還是單身!太棒了!」
雷德曼激動大叫,把網球高高抛向空中——
「砰!」
網球不偏不倚砸中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磨砂玻璃燈罩砰地碎裂,雷徳曼抱頭閃避,哇哇大叫着滾下沙發。
「砰砰砰!」
有人暴躁地砸響客廳的牆壁,是住在B502的保羅·德拉薩爾。他四十三歲了,曾在法國憲兵幹預隊任職,後轉到Interpol成為國際刑警。和晏子殊一樣,保羅也是一個從不談戀愛,為了破案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的工作狂。
「……砰!」
最後一記重拳令雷徳曼吓得渾身一顫,他還以為牆壁要被保羅的拳頭給砸穿了。因為客廳的隔離牆只有十公分厚砌的還是水泥空心磚。就算被拳頭砸破了個洞,也不稀奇。
「啊?還罵我混蛋,我怎麽知道你已經回來了,昨天不還在倫敦出差嗎…… 」
雷徳曼念叨着說。然後拿過垃圾桶,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收拾地板上的燈罩碎屑。
雖然保羅沒有隔着牆壁吼叫,但他的拳頭表達得格外清楚,那就是:「混蛋!我要睡覺!」
估計樓上樓下的人都聽見了吧。
雷徳曼不覺汗顏。他突然住進晏子殊公寓裏的事,本來就很難解釋清楚。因為晏子殊從不讓外人住進他的公寓。現在可好,明天又該有一堆人問他晩上在折騰什麽了……「糟糕,沙發底下也有玻璃,還是拿吸塵器……。不行,等會兒又要被罵了。」
雷徳曼趴在地板上,借着手機燈光查看沙發底下。說起來保羅也算是個奇葩,都什麽年代了,還用摩斯電碼罵人,萬一他聽不懂,他不是白罵了。
不對——這棟公寓樓裏聽不懂的人才罕見呢。雷德曼突然想起這裏每個人都接受過摩斯電碼的通訊訓練,可以說是常識了。
只不過現在網絡和衛星通訊發達,很多國家已經棄用摩斯電碼。只有少部分人,比如海事通訊和軍人可能還在使用。
「摩斯電碼是數字化通訊的先驅。它通過訊號代碼的不同排列順序來表達不同的英文字母、數字和标點符號。摩斯電碼并不是密碼,但經常有人拿它來傳遞機密訊息…… 」雷德曼一邊撿着沙發底下的玻璃碎片,一邊想着他在大學課堂上聽到的話。無線電通訊不是他主修的課程,卻是一門很有趣的課程。
忽然,雷徳曼愣住了。
「密碼……數字……排列順序?傳遞訊息?」
雷徳曼的頭腦飛快地轉動起來,就像他編寫防火牆代碼時那様的全神貫注。緊接着他從地板上迅速爬起,甚至因為爬得太快,掌底撐在了玻璃碎片上。
「嗷。」雷德曼疼得扭曲了臉,但他只是用力甩着右手,幾步沖到餐桌前。
餐桌上擺放着他用來破解帕西諾秘密數據的桌面計算機。雷德曼左手敲擊鍵盤開啓摩斯電碼的自動翻譯程序。它能把字母、數字和符號轉換成摩斯電碼。
在一片空白的方格中雷德曼輸入晏子殊曾經給過他的一組數字,食指重重按下輸入鍵。
「嘀……嘀嘀。」
不出十秒,屏幕中間出現了與數字相對應的黑色小點「。」與黑色劃線「-」
短促的小點訊號讀作 「DI」 。保持一定時間的長訊號,即黑色劃線讀作「DA」
十二位數字全部轉換成電碼後,雷德曼又将它們打印在A4空白紙上。再抓過鍵盤旁邊的鉛筆,按照打印出來的長長一串代碼,開始在點。線與空格之間重新劃出分隔。
每劃出一個新的有意義的電碼段落,雷徳曼會将密文輸入計算機,重新譯成字母。
「n……b……h……不,應該是o…… 」
半小時後,在雷德曼的面前一個全新的由計算機解密程序自動排序出來的單詞誕生了:
——BOMEANE
「BOME……爆炸?……物料清單(BOM)……?不對啊……難道是短句縮寫?」
就像See you later(等會兒見)在摩斯碼中常被縮寫為SUL一樣,BOMEANE也很有可能是某個短句或詞組的縮寫。
「但這是密碼……不大可能是縮寫。」
雷德曼喃喃自語着把劃得亂七八糖的一堆A4紙扔到一邊,雙眼瞪着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大寫英文字母,苦思冥想着其中的意義。
可無論他怎麽絞盡腦汁,還是無法解讀出富有含義的內容。
這個詞語應該是正确的,它就是密碼。雷徳曼的直覺在解密上很少出差錯,但如果它是正确的,可它既沒有含義又不是縮寫,這就說明它……
「還缺少了什麽關鍵詞…… 」
雷德曼緊盯着大寫字母中間的空白處,專心致志到完全忘記了右手上的傷口。雖然血液已經凝固了,但白色玻璃燈罩的小碎片還紮在皮膚下。
「可我們讨論的是密碼!不管是字母、數字還是特殊符號……」
忽地,雷德曼想起了他曾經對晏子殊說過的話。沒錯,逭是密碼,既然是密碼,除了字母以外,最常見的當然還有——數字!
那麽在0-9這幾個數字中,哪個會是帕西諾的密碼呢?
假若再算上在各字母間插入不同的數字進行排序,恐怕又會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或者,又一條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