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密鑼緊鼓
可問題就在于他們找不到硬盤。
半個月前,軍醫警告說他們不能再對帕西諾用刑了,不然帕西諾下一秒就有可能會死在拷問臺上。安尤科夫将軍相信軍醫說的是事實,因為TS2這類被《日內瓦公約》嚴令禁止生産和使用的精神摧殘藥物,在使用超過一定時間和劑量後就是毒藥。
但他們不能就此放棄。安尤科夫将軍下令情報部門針對「夜鷹」和「阿列克謝」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情報分析和暗中調查。
他們相信如果能找到阿列克謝,那麽帕西諾就會松口,說出硬盤在哪。
至于「夜鷹」,調查的關鍵在于他的身份背景以及他和帕西諾的關系。
可遺憾的是無論是阿列克謝還是「夜鷹」,他們調查的進展都很不順利。帕西諾為他的兒子找了十幾個替身,以致于他們每次收到線報急匆匆趕往國外,都是空手而回。而且這也嚴重幹擾了他們的追查進度。
而「夜鷹」這個帕西諾唯一開口說出來的名字,棘手程度也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夜鷹」不僅是國際刑警還是卡埃爾迪夫公爵的情夫。并且從他們調查到的結果來看,還是很受公爵寵愛的一個情夫。
安尤科夫将軍最初得知這個情報時感到很頭疼,因為卡埃爾迪夫公爵風流好色的名聲在外,從他手裏把「夜鷹」抓出來恐怕不容易。
之後的發展果然如此,安尤科夫将軍可是冒着被狙擊手射殺的危險,強行登上公爵的私人島嶼。
在島上時,安尤科夫将軍為了自身安危以及不洩密考慮,向公爵撒了謊。
那就是FSS根據現有的情報研究之後,認為就像阿列克謝的所在地只有帕西諾知曉一樣,硬盤的儲存地址應該也只有帕西諾本人知曉。
可帕西諾現在身在監獄中,他不會活着出去了。但對帕西諾來說硬盤不能就這樣消失,因為硬盤保證了帕西諾家族可以東山再起。
此外硬盤裏應該還存有帕西諾賄賂政府官員的證據。這些證據包含着海關、警察部門、軍隊甚至FSS的情報員。這些人一旦得知罪證「消失」了便會反咬帕西諾。到那時為了不讓帕西諾家族有機會反撲,不止帕西諾,連阿列克謝也只有死路一條。
因此帕西諾是不會讓硬盤真正消失的,他會想方設法把硬盤轉移到自己人的手裏。
但帕西諾的親信大多數已入獄,沒入獄的也被列為恐怖分子,登上了國際刑警組織的通緝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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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而言之帕西諾突然說想要見「夜鷹」,可能是為了轉移硬盤。
但是帕西諾不可能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出硬盤在哪,他只能用暗號。
而在FSS特工的眼皮底下,帕西諾的暗號得禁得起抽絲剝繭的情報分析,不被人懷疑才行。最後情報分析員和心理學專家認為暗號很可能就是「阿列克謝」。
但「夜鷹」究竟明不明白帕西諾的暗號呢?安尤科夫将軍心裏也沒底,或許「夜鷹」只是被帕西諾利用了,「夜鷹」所理解的「阿列克謝」就是指那個失蹤的男孩。
在島上時,安尤科夫将軍利用「阿列克謝」試探了晏子殊。晏子殊的反應看起來十分正常,只是眼神有些冷傲,大概是不喜歡他們把小孩當作要挾帕西諾的工具。但也有可能晏子殊領會到了帕西諾的暗示,只是假裝不知道。
不管怎樣,無論是哪個「阿列克謝」,只要能将晏子殊帶到黑鯨監獄就行。
至于卡埃爾迪夫公爵會如何反應,如果晏子殊真的背着公爵為帕西諾做事,還故意上演被帕西諾綁架的戲碼,想必公爵會很樂意把晏子殊交由他們處置。
假如晏子殊确實是無辜的,那他們得保證硬盤的事無法從晏子殊口中被黑色公爵和國際刑警組織知曉,那後果會很嚴重。
那可是貨真價實的「金礦」,全世界的黑白兩道都會展開尋寶游戲。而按照卡埃爾迪夫公爵一貫的作風,他不僅會派出頂尖殺手強勢搶奪硬盤,還會在獲取硬盤中的數據後,把硬盤徹底毀掉。
至此,無論硬盤中裝載了什麽重要內容,只有卡埃爾迪夫公爵一人知曉。
FSS要麽鏟除公爵,要麽老老實實地接受公爵的敲詐。安尤科夫将軍覺得自己會選擇後者,因為前者的風險太大。
卡埃爾迪夫公爵可是歐洲最大的軍火走私商和情報掮客,雖然他不能擁兵自重,但萬一把他惹毛了,誰都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事情。
所以安尤科夫将軍希望所有和硬盤有關的機密都只封存在黑鯨監獄裏。他們深處五百米的地下,無論頭頂有什麽衛星都監測不了。
從帕西諾開口提到「阿列克謝」開始,坐在問詢室隔壁房間內的十多個高級情報分析員,就利用計算機逐字逐句地解讀對話。安尤科夫将軍猜想估計晏子殊只預料到他會被人監視,但遠沒料到他們在現場就進行情報解析。
「我可以說實話嗎?」
問詢室內,許久的沉默後,帕西諾突然開口。
晏子殊盯着帕西諾傷痕累累的眼睛,忽然間明白了。他們被監聽着,但重點不在于安尤科夫将軍和他的特工,他們還被其他人監聽着。
在這個防衛森嚴的監獄內有來路不明的間諜。
晏子殊輕輕眨了下眼睛,帕西諾果然是設了陷阱來給他跳的。
能潛入黑鯨監獄的間諜絕非等間角色。因為駐守黑鯨監獄的獄警都來自軍隊,身份背景極難造假。而且監獄對于獄警安全檢查的嚴格程度不亞于審查犯人。
如果他是獄警,那他在進入軍隊前就已經是間諜,受到過相當專業的卧底訓練。
如果這個間諜是犯人,那麽他就更可怕了。因為他得要憑借一己之力詳細策劃,犯下終身監禁,且永遠無法保釋的重罪才能被押到黑鯨監獄來。
作為犯人,他的自由活動空間是零。可他仍舊能夠監視甚至要挾帕西諾,所以如果他是犯人的身份就更可怕。
短短兩秒內,晏子殊的頭腦中就已掀起風暴,很明顯對方是頭孤狼——一個影子殺手。
雇傭他人的往往是實力強大的利益集團。晏子殊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那些人究竟是誰,而是盤算着他接下去該怎麽辦。
因為對方的目的應該不是他,而是帕西諾。
可帕西諾卻把他拖下了水,讓他也成為那個人的目标,而且沒辦法輕易脫身。
「你利用阿列克謝,讓我和你同坐一條船?」晏子殊咬牙切齒地說,「算你狠。」
晏子殊是沒想到帕西諾真的連親生兒子都可以利用。
而且還順帶黑了一把卡埃爾迪夫。
「你本來可以不管,不來監獄,但我了解你。」帕西諾一臉淡定,「你的弱點……就是太善良。」
而既然是弱點就會被人利用。帕西諾的話語中道有這樣的暗示。
晏子殊氣得臉色發青,但沒法反駁。因為帕西諾說得對,就算帕西諾設了陷阱給他,可只要涉及阿列克謝的性命,他就沒辦法無動于衷。
「可是我就愛這樣的你。子殊,你想象不到我是有多愛你。」
「閉嘴!」晏子殊極度想爆粗口,但他忍住了,狠狠瞪着帕西諾,別再提到我的名字。」
這只會讓對方更在意他,雇傭更多的「獨狼」追殺他。
「可我還有很重要的話沒說。」帕西諾的上半身大幅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微微笑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子殊,你知道我只相信你嗎?」
監控室內頓時一月混亂——
「他在說什麽?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那好像是中文。」監獄長說。
「中文?對,應該是中文。」翻譯瞪着眼睛說,卻是滿臉的仿徨。
「這裏誰懂中文?去找個懂中文的人來!立刻!馬上!」安尤科夫将軍怒喝着。
帕西諾會說英語、俄語和阿拉伯語,但晏子殊并不會說俄語和阿拉伯語,所以監獄長找來的翻譯官是說英語和阿拉伯語的。
「子殊,你不能相信你的眼睛,更不能相信你的內心。」帕西諾重新說回英文。問詢室的鐵門被獄警砸得怦怦響。不知道為什麽獄警一直都打不開門,電子門鎖似乎是出了故障。
「只有你能救我的兒子。」帕西諾雙手緊抓着晏子殊的衣領,聲音極輕,只有晏子殊能聽得清,「我救過你,你得回報我。」
緊接着帕西諾極快地說出一個地址。
晏子殊瞪着帕西諾,眉頭緊皺,似在思索帕西諾言語中的真實性。
「砰!」
就在獄警氣急敗壞地沖進來的瞬間,帕西諾一把拽過晏子殊的衣領,狠狠吻住晏子殊的嘴唇。
所有人都一愣,除了晏子殊。
「砰。」
晏子殊一拳将帕西諾擊倒在地!且這一拳出手相當之重,帕西諾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才停住,接着彎曲起身體,開始嘔吐。
獄警感到嫌惡地扭開臉,晏子殊也是冷漠地移開視線,擡手擦拭着嘴唇。
安尤科夫将軍大踏步地走進問詢室,雷電般的淩厲目光掃視過帕西諾,盯着晏子殊,「他和你說了什麽?」
「你都聽見了,他讓我去救他的兒子。」晏子殊說,語氣十分冷淡,「他認為阿列克謝處在危險之中,所以尋求國際刑警組織的幫助。」
「阿列克謝·帕西諾是俄國人,他的安全由我們負責,和國際刑警組織沒關系。」安尤科夫将軍态度強硬地說,「你只要交代出阿列克謝的下落,就可以走了。」
「抱歉,我做不到。」
「什麽?!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安尤科夫将軍正要發作,翻譯官急匆匆跑來,把一張紙條塞進安尤科夫将軍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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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尤科夫将軍立刻展開紙條看了一眼。上面寫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個學過中文的情報分析員已将它翻譯成俄語,并解釋了它的含義。
即:目光短淺,只顧眼前利益的人,會忘卻他背後潛伏着巨大的危險。
安尤科夫将軍飛快地思索了一下,不管這個翻譯是否百分百準确,很顯然帕西諾話裏有話。除了他們和卡埃爾迪夫公爵,還有人觊觎着帕西諾家族。
CIA嗎?
那些狡詐的美國人一直想把帕西諾拉去美國審判,好借此奪取帕西諾家族的財産。但如果不是CIA呢,會是誰?
安尤科夫将軍從未收到這樣的情報。
「将軍閣下,監獄長辦公室裏有您的電話。」
安尤科夫将軍的近衛士官雅科夫也跑了進來。這個面積本就不大的問詢室裏一下子擠了滿了人,氣氛顯得更加緊繃了。
「誰打來的?」安尤科夫将軍很不高興地問,說的是俄語。
「是外交部長。」雅科夫謹慎地上前,在安尤科夫将軍的耳邊嘀咕了幾句話。
安尤科夫将軍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沒有去接電話,而是轉過臉來,憤怒地瞪着晏子殊,「你和美國大使館說了什麽?」
「只是告訴他們,我遺失了護照,需要他們幫忙重新辦理。」晏子殊平靜地說。
帕西諾笑了,雖然他仍狼狽地倒在地上,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壞笑。
「『夜鷹』,你以為有美國大使館撐腰,你就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嗎?」安尤科夫将軍瞥了一眼帕西諾,更是怒不可遏地瞪着晏子殊。
「你當然可以把我扣在這裏慢慢審訊,但是這件事會鬧得很大,國際刑警組織和CIA都會找上你,要求你交人。除非你能立刻拿出我是間諜、危害到俄羅斯安全的證據,否則鬧到最後只會不可收拾。我想,你一定不願意因為我一個人就上升到國際事件吧?」
安尤科夫将軍的頭部一陣刺痛,他有高血壓,此刻怒火正燒灼着他的心髒和四肢。可安尤科夫将軍又明白晏子殊說得沒錯。帕西諾想要見晏子殊并不能證陰晏子殊就是間諜,也不能證明晏子殊有參與帕西諾家族的犯罪活動。實際上,除了了解到晏子殊曾經被帕西諾「綁架」了三個月,他們什麽證據都沒有。
所以安尤科夫将軍将晏子殊帶入俄羅斯時,沒有辦理入境手續。也就是在官方文件上晏子殊從未到過俄羅斯。既然他人不在俄羅斯,當然不可能在俄羅斯「失蹤」°
但安尤科夫将軍沒想到晏子殊竟留了一手。
現在美國駐俄羅斯大使館知道晏子殊就在俄羅斯境內,如果FSS無視美國大使館的警告,強硬拘留一個美國公民,必然會引發外交糾紛。如果CIA再趁機介入,麻煩會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正如晏子殊所說鬧到最後,本該秘密追查的帕西諾的機密硬盤,會變成全世界皆知的頭條新聞。
「『夜鷹』,」安尤科夫将軍盯着晏子殊,輕蔑地道,「你不擔心我向奎因局長告密,說你是黑色公爵的情夫嗎?」
「如果你想說,早就說了。」晏子殊看着他,不冷不熱地響應道,「其實你才不在乎我是誰。你只在乎,利用我可以怎樣地給公爵制造麻煩。但你也清楚麻煩只能制造一次,必須在關鍵時刻發揮最大的效果才行。不然你除了激怒公爵,什麽好處都得不到。」
安尤科夫将軍被嗆得說不出話來,他小看了「夜鷹」。因為在他心裏确實是那樣想的。
雖然他曾經對公爵說過不在乎他和「夜鷹」是什麽關系。但實際上「夜鷹」和卡埃爾迪夫公爵有私情的事,如果充分發酵一下,可以大大打擊公爵的威信。可如果利用得不好,反而會令公爵的威望更上一層樓。
——原來連國際刑警組織的「夜鷹」都是卡埃爾迪夫公爵的間諜,人們會更加忌憚公爵的勢力,這對FSS來說絕不是好事。
見安尤科夫将軍絲毫沒有去監獄長辦公室接聽外交部長來電的意思,雅科夫以為安尤科夫将軍想要他轉接電話。畢竟監獄長辦公室遠離囚犯區,走過去得花上一刻鐘。
但監獄長辦公室內的座機是連接克林姆林宮的專用線路,一些重要的情報和命令都只通過專線電話轉達給監獄長。
「不用了,我知道她想啰嗦什麽。」
安尤科夫将軍和外交部長維克托莉娅·舒賓很熟,熟到有段時間幾乎天天打照面——天天争眇。維克托莉娅嫌棄安尤科夫将軍做事不夠小心,為了抓捕逃亡國外的恐怖分子,鬧出外交糾紛。每一次維克托莉娅為安尤科夫将軍成功滅火之後,就會向總統投訴,總統就責令安尤科夫将軍在每次行動前,向總統府上交更詳細的報告書。
可是安尤科夫将軍擔心過于詳細的行動計劃書會走漏風聲,使得在國外進行的機密行動失敗。這樣的事不是沒有發生過。
但這一次不一樣,在他把晏子殊扣下來前,維克托莉娅就通過美國大使館知道了晏子殊的存在。安尤科夫将軍不能對維克托莉娅透漏他為什麽要抓晏子殊,因為所有和帕西諾家族有關的審訊都是秘密進行的。
維克托莉娅是不會允許他把晏子殊扣下來的,尤其晏子殊還是國際刑警。所以安尤科夫将軍會面臨國內國外兩邊的壓力,說不定到最後連總統都會強迫他放人。
安尤科夫将軍發現他小看了晏子殊,他本以為只要「夜鷹」到了他的地盤,就算卡埃爾迪夫公爵也将無可奈何……
安尤科夫将軍憋了一肚子的氣。在他的四周不管是獄警還是他的近衛士官,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呼吸,更別說插嘴說上一句話了。
但安尤科夫将軍畢竟是FSS的局長,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開始分析形勢。顯然他必須得放了晏子殊,并且還得在二十四小時內放人。可是這二十四個小時足夠他們進行一次突擊審訊。
但突擊審訊對「夜鷹」會有效果嗎?從「夜鷹」檔案中的醫療記錄來看,顯然他身上有不少傷,曾經歷過多次的嚴刑拷問,只靠突擊審訊恐怕不拘。
但若他們下手太重,美國大使館又會來找麻煩,那樣和拘留「夜鷹」沒什麽差別。簡而言之,當「夜鷹」主動暴露自己的所在地後,他們想做什麽補救措施都沒用。
安尤科夫将軍突然對晏子殊說:「你可以走了。」
晏子殊輕輕點頭,竟真的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問詢室。
監獄長瞪大了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安尤科夫将軍。
皇子殊可是除了帕西諾以外,唯一知道阿列克謝下落的人,就這樣讓他走了,他們豈不是白忙一場?
「在這裏我們不能對他動手。」安尤科夫将軍說,「但等他離開了這裏,就算出了什麽意外',也和我們沒關系。」
「是。」監獄長恍然大悟。
晏子殊就算走出了黑鯨監獄,離開了俄羅斯也未必安全。他已經被FSS盯上了,而FSS特工最擅長的事,就是在國外執行盯梢和追擊任務。
「叫弗拉季米爾來,我需要他的人做好戰鬥準備。」安尤科夫将軍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既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他倒要看看是什麽危機潛伏在他們身後。
如果能利用這大危機把晏子殊、帕西諾甚至卡埃爾迪夫公爵都一網打盡,那就是天賜良機了。
「是,他就在附近的鎮上。」監獄長報告說。
「我要和總統閣下通電話。把他關回去。」安尤科夫将軍下令道,連看都不看帕西諾一眼,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問詢室。
帕西諾被獄警粗暴地拖拽起,穿過一條又一條狹窄走廊,押回了既沒有燈光又散發着尿騷臭的囚室。
黑鯨監獄的囚室是直接在岩石上挖鑿的,它沒有抽水馬桶。所謂的廁所只是一個開鑿在地上的二十公分寬·三十公分深的石頭凹槽。
且這個廁所貫穿所有囚室。長年累月的惡臭和污物折磨着囚犯們的神經,然而這不是最可怕的。囚室裏沒有電路系統,也就沒有燈光。當鐵門哐啷一聲重重關上時,裏面的人便再也分不清時間。
而人一旦沒有了時間概念,連一分鐘都像一年般痛苦難
帕西諾背靠着凹凸不平的石牆慢慢坐下。當他将後腦勺緊抵着牆壁時,隔壁囚室裏的人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那個人也坐在同一面牆後。
「告訴主教,我做了他讓我做的事。」帕西諾沙啞地說,「他應該遵守承諾,讓我出去。」
「告訴我『夜鷹』的事。」男人的聲音很沉穩,甚至太沉穩了,聽起來不像人類的聲音。
「你已經知道很多了。」
「還不夠多。」男人說,「他今天的表現怎麽樣?」
「還是那樣聰明。」說這句話的時候,帕西諾瘀青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還有……」
「什麽?」
「俊美。」
「我不懂欣賞男人的外貌。主教也不會感興趣。」男人毫無抑揚頓挫地說,「他會給公爵帶去麻煩嗎?」
「就算我們不在後面推一把。」帕西諾說,「他們也會鬧翻的。」
「可你說『夜鷹』深愛着公爵?」男人困惑了。
「是的。」帕西諾說着擡起頭。他本能地努力地睜大眼睛,可眼前還是一月漆黑。
「我愛『夜鷹』」帕西諾說,「可我仍然會出賣他,甚至殺了他。」
「對你的忠誠,主教會給予褒獎。」
「謝謝。」
「現在,裏喬·唐·帕西諾。」男人說,「你做好準備,向主懊悔你的罪過了嗎?」
「我有罪。」帕西諾虔誠地說。
「那我們開始禱告吧。」
比酷刑更難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摧殘與控制,帕西諾蠕動着嘴唇不斷自言自語:「我有罪……」
帕西諾覺得身下的地板又開始下沉。在他的頭腦中,晏子殊的臉孔漸漸被一片黏稠的黑暗吞沒了,而他也在一片黑暗中不斷下沉。全身被刺骨的冰冷籠罩,越來越接近……地獄。
晏子殊站在黑鯨監獄的金屬門前,回望着裏面。
他知道自己可以毫發無傷地離開監獄,是因為安尤科夫将軍會派出特工對付他。
帕西諾的狀态比他預想得更糟糕一點,這不僅是指肉體上的傷還有精神狀态,但顯然安尤科夫将軍毫無察覺。大概被關入黑鯨監獄的囚犯大多會出現心理問題的關系。
晏子殊見過黑鯨監獄未公開在外的囚犯健康狀況報告書。恐慌症、強迫症、抑郁症乃至精神分裂都不罕見。還有兩成囚犯入獄不到一年就選擇自殺。
黑鯨監獄果然是活生生的煉獄。
晏子殊暗想對于現在的帕西諾來說,可能被判死刑反而是一種解脫。
但是在晏子殊的內心深處又認為帕西諾不會就這樣被擊垮。因為即便飽受着折磨,帕西諾仍然沒說實話。
和帕西諾「親密」相處了三個月,晏子殊不可能什麽都沒學到。帕西諾在暗中計劃着什麽,可能是越獄也可能是複仇,更可能兩種都有。
晏子殊知道自己應該遠離這裏,遠離帕西諾,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可正如帕西諾所說,他有一個弱點——心太軟。
假若他無視帕西諾的求救訊息,那阿列克謝會怎樣呢?
帕西諾在賭他敢不敢無視阿列克謝的性命。晏子殊回想起帕西諾在他面前說的話,一個地址,在雅加達。
而晏子殊都不知道那是否真的就是阿列克謝的所在地。
他需要更多的情報。
還有,在監獄裏威脅着帕西諾的人是誰?
晏子殊直覺他既不是CIA也不是卡埃爾迪夫的殺手。
晏子殊的頭腦中突然浮現出德雷堡修道院墓室地板上的詭異拼畫。
一條猙獰的巨蟒被死死釘在黑色十字架上,獠牙怒張,紅舌吐信,仿佛它并不畏懼死亡,而是在迎接新生。
「難道是聖徒會嗎……」
晏子殊思忖着。可他調查了很多資料都查不到聖徒會有什麽異樣。
他也沒有聽說哪裏發生了非法的宗教祭祀活動。
還有,在網絡上看到德雷堡修道院的管理者——塞缪爾·巴瑞特紅衣主教的訃告後,晏子殊聯系了佛羅倫薩的聖母醫院,從院長那裏拿到了主教的醫療記錄。
這是一份非常詳細的附有C T掃描圖的電子檔案記錄。塞缪爾·巴瑞特主教的确死于腦動脈瘤突然破裂導致的顱內大出血,而不是謀殺。
這讓聖徒會看起來更加毫無問題。
但正因為它「毫無問題」才更可疑。
——帕西諾一定知道真相。
但晏子殊并不想折返監獄,因為除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帕西諾不會再告訴他更多的情報了。
即便這句「螳螂捕蟬」,帕西諾也是冒死才說出口的吧。暗示他要注意隐藏在背後的危險。
從帕西諾的這句話,晏子殊更确信了那名殺手是個囚犯。他無法出現在問詢室中,也就無法知道帕西諾到底說了什麽。
貿然返回監獄,調查該名殺手的身份只會打草驚蛇。晏子殊仔細想了想,或許線索可以從帕西諾的光盤中去尋找。
晏子殊需要打幾個電話。
「晏警官,上車吧。」
四個全副武裝,會說英語的陸軍士兵站在晏子殊的身後,他們收到安尤科夫将軍的命令,要将晏子殊護送到離監獄有四十公裏遠的布魯達小鎮上。
布魯達在俄語中就是礦石的意思。在半個世紀前布魯達小鎮熱鬧非凡,居住着上萬名礦工及礦工家屬。除了直通莫斯科的鐵路以及公車站外,芭蕾舞劇院和足球場等等華麗的建築物也拔地而起。但現在繁華已經退去,布魯達是一個正在衰敗的小鎮,人口不到三千,而且大多數還是老年人。
再來到黑鯨監獄前,晏子殊花了不少時間調查布魯達和莫斯科的交通訊息。他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
昨晚當他終于閉上眼睛睡覺時,頭腦中浮現的也是各種各樣的城市衛星地圖。莫斯科縱橫交錯的地鐵線路在他腦海中像是與時間在奔跑,不停進發出五顏六色的虹光。
而當他覺得光束太刺眼而猛地睜眼時,直升機營地的帳篷外面,天空已泛出魚肚白。
在晏子殊彎腰坐進吉普車前,一個士兵拿出一只黑色布袋利落地套住晏子殊的頭。
「不要亂動,也不要說話,這是将軍的命令!」
士兵組聲粗氣地下令,晏子殊用點頭表示他知道了。然後摸索着鑽進車內,背靠着硬皮座椅,幹脆閉目養神。
吉普車的引擎轟隆隆地啓動,司機放開手剎,一腳踩下油門,吉普車往前方黑黢黢的森林疾速駛去。
其實他們沒有必要這麽做。在如此漆黑的夜裏,周圍又是原始叢林,晏子殊不可能記住如此複雜的路。
但安尤科夫将軍仍然是那麽謹慎,不,是更謹慎了。
由于帕西諾那個突如其來的吻,晏子殊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在安尤科夫将軍眼中的卑鄙模樣。
——利用「男色」去誘惑卡埃爾迪夫公爵和帕西諾,在兩人之間玩弄着危險的間諜游戲,以此來讓自己加官進爵。
安尤科夫将軍大概很想看到他「玩火自焚」的樣子。
即便行駛在寬闊的山路上吉普車也依然颠簸,晏子殊的脊背痛得很。他深呼吸着,幻想自己仍躺在泰西斯島白色別墅的實木大床上。灑落着陽光的柔白真絲床單是如此光滑柔軟,他抱着羽絨枕頭懶洋洋地趴在大床中央。
在他的背後,卡埃爾迪夫的手指沿着他的脊柱撩撥戲耍,彷如在用指尖跳舞。
「蘭斯,別玩了。」
晏子殊轉身想要抓住卡埃爾迪夫的手指,但被卡埃爾迪躲開了。擡起頭時,看到卡埃爾迪夫深邃的雙限正深情地望着他。
陽光照耀着卡埃爾迪夫的金發,每一縷發絲像是天使的羽毛,閃閃發亮。
「我愛你。」卡埃爾迪夫微笑着說,淺紫色的眼眸裏飽含愛意,「永遠愛你。」
「我也愛你。」晏子殊唇角微揚,爾後他鑽進卡埃爾迪夫的懷裏,沉沉睡去……
——「子殊,如果你不相信我,也不該相信公爵。」
帕西諾急切的聲音突然鑽進腦海,晏子殊像被電擊一般驀然回到現實。
吉普車搖晃得緊,他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邊是樹枝副蹭過車窗的刷刷聲。就像森林中有可怕的怪物想要擊碎車窗。
晏子殊的心髒咚咚劇烈跳動着!
「蘭斯不會傷害阿列克謝。」晏子殊在心中肯定着這一點。
雖然正如帕西諾所說,他不是百分百地信任「卡埃爾迪夫公爵」。但是他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蘭斯。那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男人。
晏子殊會用行動證明帕西諾的話是錯誤的。心跳逐漸平靜下來,煩躁的情緒已經遠離,晏子殊頭枕着車座靠背卻再也無法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