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獅子頭
“下雨了。”南烈看着庭院中漸漸變得濕漉漉的草坪花木和假山石,轉頭問松雨道,“你今天就不走了嗎?”
松雨還沒回答,葛夏便道:“一會晚飯後,我們打算回去把你松雨姐姐的行李拿過來,以後她就住這兒了。”
南烈點頭道:“如果等會還下雨,你們就明天再去吧。”
葛夏笑說:“那也行,反正後天才是周一,明天去取書包也來得及。其他用品我房間裏都有。那阿烈,我先帶你松雨姐姐去我那裏看看,你自己休息一會好嗎?對了,要不要回卧室躺一會?要不要先上個洗手間?”
阿烈紅了臉,低頭道:“不用,你們去忙吧,我再畫會兒畫。”
“那是阿烈的卧室。”葛夏指了指一扇緊閉的房門。“我最近就住他隔壁的小房間,方便照顧。等過了這一陣,他的腿拆了石膏、可以自己下地的時候,我會搬回原本的房間和你一起住。有錢人注重隐私,要不是阿烈身體情況特殊,其實他們也是希望和我們保持距離的。”
松雨似懂非懂,但有一點她聽懂了:她和南烈畢竟是不同的身份,日常還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葛夏又道:“對了,還有一條你得記住了——我的工作區域就在這地下室,你沒事也不要往樓上跑。反正以後上下學進出都可以從我們這邊庭院的樓梯上去,對了,除非陪着阿烈,電梯平時你不要坐。還有,萬一要是碰到南家的其他人就有禮貌地打個招呼,其餘的話、其餘的事不要多說、多管,知道了嗎?”
松雨立即點頭。
母親在一扇房門前停下腳步,松雨便知道這是她們的房間了。門沒上鎖,只是輕輕一推便開了。保姆房在洗衣房的隔壁,果然其實離南烈的卧室還有些距離,不僅如此,動線設計也與主人的活動空間隔得很開。房間不大,可是裏面的家具并不是那種簡易暫住房的标準,看上去很舒适。不僅衛浴獨立,甚至還有一個很小的衣帽間。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缺點,那就是一則只有走廊內窗沒有外窗,二就是離洗衣房太近,可能洗衣機工作起來會有一些噪音。只是這點動靜對于過去常與棋牌聲相伴的松雨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松雨還從來沒住過帶衣帽間的房子,忍不住對着鏡子多看了幾眼:
她的眼前驀然幻化出穿着華麗長裙,手上端着一杯漂亮的帶着冰激淋球的飲料的自己,姿态又美麗又驕傲……
“松雨、松雨……”
母親喊破了她的幻覺。鏡子裏還是那個穿着樸素T恤和中褲的窮姑娘。
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嘆了一口氣,心裏隐隐安慰自己:好在還有點美麗。
葛夏沒有留意到她的心思,只自顧自說:“我看今天這雨天黑都未必停,你幹脆洗個澡換身我的衣服吧,這樣幹淨些,阿烈也愛幹淨。”
松雨也覺得這樣安排挺好,她也正覺得身上汗津津的,難受得很。
等她洗完澡,換了母親的家居服出來,已經接近晚飯時分了。
她特意換了身衣櫃裏她認為最好看的家居服,鵝黃色的,不太鮮豔也不太老氣,不至于太像睡衣也不至于太過板正。
葛夏打量了她一眼,似乎也比較滿意她的穿着:“這套還行。我正要和你說呢,如今畢竟不在自己家,哪怕是在家也別穿着睡衣到處跑,阿烈現在年紀小,但也是個男孩子,而且以後他還會長大,關起這間屋子沒事,走出這間屋子,還是穿得不能太随意了。正好明天去收拾衣物,有些不合适的就索性不要了吧,我再帶你去買幾套。”
松雨道:“這樣會不會太亂花錢了?”
葛夏道:“家居服又不是挑名牌,花不了幾個錢。而且,媽媽也存了一點錢,就是想着把你接過來後可以真正花到你身上的,以後尼吃住都在這裏,南先生說了也不用另扣夥食費,這樣我們還能省下不少呢!呀——”說着說着她似乎想起了什麽重要事,“到飯點了,跟我去取餐吧。”
松雨被母親帶着回到中庭,這時她才發現原來這裏其實有一部電梯。不一會,電梯門打開了,一個廚房工作人員打扮的人推出了一部餐車。葛夏接手餐車的同時謝過了前來送餐的人。
餐食很豐盛,甚至連她和母親的工作餐看上去也很美味。
葛夏道:“你把我們的飯先拿進房間,我去照顧完阿烈回來再吃。哦,你餓了就先自己吃吧。”
松雨點頭,剛預備把母親和自己的餐拿回了保姆房,轉頭看到了南烈的電動輪椅朝圖書牆這邊過來,眼睛還在書架上尋找着什麽書。
她把餐盤放到一旁的茶幾上,湊近前去道:“你要找什麽書?我幫你一起找?不過快開飯了,吃完再看好嗎?”
南烈微微揚起頭:“你餓了?”
松雨一時沒想好怎麽答,她的肚子适時地“咕”了一聲,替她給了答案。
南烈略擡高下巴指了指茶幾上的兩個餐盤:“你和葛姨的飯?”
“是的,我們打算一會回自己房間吃。”松雨道。
“一起吃吧。”說着便按動輪椅,往餐桌去了。
這層半地下室雖然沒有明火設計,但卻是有一個簡易小餐吧在的。
“媽……”松雨暗暗在後頭和母親交換了一個眼色。
“沒事,都聽他的。”葛夏把自己和女兒的餐盤放回餐車,跟在南烈後面進了小餐吧。
松雨其實有些好奇南烈平時是怎麽用餐的,是不是都要母親喂他,畢竟他的手她也見過,手腕幾乎呈九十度內扣,十指也打不開又伸不直的樣子。
葛夏替他圍好了圍兜,又把所有餐盤按照夾菜的便利程度遠近擺好,又替他盛了碗湯放在右手邊。
“要先口湯還是先吃菜?”葛夏柔聲問南烈。
“先吃菜吧。”
葛夏便把叉子塞進他的右手虎口間。他微調了一下手部姿勢,叉了一個蟹粉獅子頭準備放進飯碗裏。
他的夾菜姿勢既熟練又笨拙。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常人也很難手腕內扣到這種程度,又只有兩根手指能發力的情況下夾起菜來,但他顯然習慣了。可是整個手臂姿勢是極別扭的,她發現他的肘部似乎也不能完全自如地打開和擡起,因此連帶着上半身都吃力地往前伸展。
松雨下意識地擔心醬汁滴到餐桌上,便将他的盛飯的小碗湊近了些菜盤。原也是在家時被從小教育養成的習慣,誰知可能是今天的獅子頭煮嫩了,經過叉子一叉竟然從中間斷開了,一半落到飯碗裏,一半從松雨手背滑落到桌面。
南烈的面色變得不好看了。松雨見狀心裏一慌,沒來及多想就直接道歉:“對不起,是我多事。”
南烈冷冷地道:“你做錯什麽了?”
葛夏見氣氛不對忙出來打圓場:“好了,都沒事,阿烈,要吃什麽,阿姨直接給你夾過來就是了。”
南烈似乎不準備讓這一出稀裏糊塗圓過去,反而語氣冷靜又清晰無比地對着松雨說道:“你只是預感到我會出醜,不幸的是我真的出醜了,你就幹脆自認倒黴了。”
松雨看着他,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突然夾起掉在桌面上的小半個蟹粉獅子頭,送入口中,看得南烈目瞪口呆,連母親也是一臉驚詫。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老實告訴你吧,我只想我媽快點喂完你吃飯!因為你吃完了她自己才能安心吃,我也才能安心吃!現在已經六點多了,我今天一整天只吃了一碗面,連水都沒有喝!我早就餓扁了!現在不要說獅子頭、就是一頭獅子我也吃得下去!”
南烈的眼裏充滿迷惑、探究,最終只憋出一句:“要不……我碗裏半個也給你?我還沒吃過,是幹淨的……”
松雨咽下嘴裏的飯:“你吃吧,我這裏的工作餐也挺豐盛呢,夠了。”
南烈把左手邊的紙巾盒用手肘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沒說話。
松雨以為他嫌自己吃得嘴邊油膩不雅,便抽了張紙擦嘴。誰知南烈說:“手。”
她這才意識到他在意的是剛才掉落的獅子頭蹭到了她的手背。于是她聽話地扯了兩張紙擦幹淨了。
“鍋裏還有綠豆排骨湯,你盛來喝吧。”他頓了頓,道,“你要是着急,也可以先喝我這碗。”
她笑道:“倒是也沒有渴成這樣。”
南烈還是用手肘硬是把自己的湯碗推到了她的面前,湯盛得略有點滿,一路移過來還撒出來幾滴,他也沒和自己怄氣,相反很欣慰地看着松雨舀起了湯匙。
飯後,葛夏收拾餐具的時候,南烈對松雨說:“要是你不介意,以後我們都一起吃飯吧。我餐具雖然用得不好,但也早就不用人喂,沒必要等我吃完你們再吃。”
“我當然不介意,只是會不會太沒規矩了?”松雨道。
“樓上的規矩我不知道,這裏是我說了算。”
松雨其實早就覺得南家哪裏不對勁,這會更是疑惑加深,只是她料到有些話不便向南烈打聽,只好等私下裏再問母親了。
“好啊,晚飯我們可以一起吃。”
“為什麽只是晚飯?”南烈眉心微蹙。
松雨解釋:“我學校離這裏有點遠,一早就要出門了,你不用去學校,肯定會起得遲一些,我們早上估計碰不到面的,白天我都在學校,午飯你只能讓我媽陪你吃啦。晚上我們三個一起吃。不過休息天還有寒暑假,只要我不出門的時間,我都盡量陪你。”
南烈“切”了一聲,露出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小男孩特有的“臭屁臉”:“誰要你陪了……”
松雨知道他在口是心非,便也故意逗他道:“行,那我就躲在自己房間裏不煩你。”
“……你平時會經常出門嗎?”他忽然沒了傲嬌氣勢。
“不常。”她偷笑。
“哦。”
“什麽意思?”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