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車費
◎“你介意我直接用手吃嗎?”接着又極小聲地加了一句,“其實用筷子也可以……”◎
夜深了。
許是由于換了陌生環境,盡管這裏的床褥比外婆家的舒服很多,松雨還是失眠了。
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母親之前也和她說了,南烈的腿還在手術恢複期,這段時間她夜裏必須住在他的隔壁,以便及時照顧。她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鐘,已經快十二點了,想必南烈已經睡了,就是不知道媽媽睡着了沒。她忍不住想溜去她房間看看。
她一路蹑手蹑腳,最後很輕很輕地叩了叩南烈隔壁的房門:“是我……”她盡量壓低聲音。
葛夏開了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她拉進房內。
松雨進來後才發現這原來是一間連通房,母親的卧室和南烈的主卧之間僅有一門之隔,想來也是為了方便照料他的起居。
“他睡着了嗎?”松雨挨着母親躺下,壓低聲問道。
“睡了一會了。”葛夏也小聲回她,“你認床了?”
“有一點。其實我還有一些想不通的事,關于……”松雨指連指兩屋之間的連通門。
“你等等……”葛夏起身打開連通門,借着自己房裏床頭燈的微光觀察了一會南烈睡覺的情況,合上門道:“阿烈睡熟了,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事,我們別吵到他,回你那兒去說。”
“好了,你現在可以問了。”回到原本的保姆間後躺下後,葛夏對松雨說。
松雨的确憋了大半天的疑問:“我很奇怪,看起來南家很有錢、房子也夠大,而且那個南叔叔也很在乎南烈的感受,可是為什麽會讓他住在地下室?——當然,我不是說這裏不好。事實上就算是地下室,這裏也夠好了。可那是對我們而言的好,如果換成南烈,他明明可以享受更好的啊!”
“松雨,”葛夏意味深長地道,“阿烈這個孩子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我知道,他手腳都有殘疾,是挺可憐的。”松雨也忍不住嘆息。“對了,他的腿最近動的手術嗎?能恢複到什麽樣?”
“多發性關節攣縮症——先天性的。”葛夏的聲音裏不無憐惜,“你是不知道這種病有多磨人,憑你多有錢、做多成功的手術,這病都沒法根治。我也是聽你衛阿姨把這份工作介紹給我的時候說的,她從阿烈不到一歲就照顧他了,在我來南家前,阿烈已經做過很多次手術,因為這個病就算手術矯正,也是會複發的,只能平時盡量注意鍛煉、戴支具延長複發的時間。更糟糕的是,阿烈的心髒也不好,每一次手術都需要有更穩妥的方案,要不是到了再不做手術就完全無法行走的地步,南先生也不會冒險。”
松雨知道南烈身體不太好,只是沒想到竟然壞到這種地步。
可是這就讓有些事更說不通了,她問:“所以,為什麽要讓一個病人住地下室?”
葛夏道:“南先生當然是疼愛自己兒子的,可是,阿烈未必是南先生最重視的那個孩子。”她嘆了口氣,“本來我也不該議論東家的是非,只是你是我的女兒,你以後又免不了要和這家人打交道,有些事不和你提前說清楚,我也怕你吃虧……其實現在的南太太,并不是阿烈的生母。我不是說南先生不是個好父親,只不過像他這樣的男人,在平衡家庭關系時難免有所犧牲,偏偏阿烈又不是個會親近人的性子。別說對他爸服軟讨好,就是他爸主動和他親近,他也只會存心疏遠呢。”
松雨想起下午擡頭看到的露臺上的那對母女,沒想到南家的家庭關系還挺複雜。
“南叔叔現在的太太對南烈不好嗎?”她下意識地問了句。
“也談不上不好,阿烈平時不和她打交道。別說他這個繼母和妹妹,就算是和他親爸也不見得多說幾句話。你不要誤會是南先生苛待他才讓他住地下室的,事實上據我所知,是阿烈自己不願意和家裏其他人打交道。你說得沒錯,一般像這樣的人家、這樣的房子,地下室都是做保姆間、影音室或者酒窖之類的,可是阿烈從稍稍懂事起就搬來了這裏,那個時候他父親大概也已經再婚了,他再也不願意上樓去,所以你今天也看到了,就是吃飯他也不與家人同桌的。”
“那他媽媽呢?……去世了嗎?”
“聽說難産去世的。”
“他可真笨。”松雨咬唇道,“我要是他,越是這種情況越是要和她們争一争,住最好的房間、上最好的學校、得最多的寵愛,才不會委屈自己窩在地下室當隐形人呢!”
“這種話以後你少說——不,是一個字也不許說!”葛夏嚴厲地說道,“你平時沒事和他玩玩、适當親近親近可以,但你是個外人,別摻和別人家的家務事!就是氣話也該有分寸。”
“氣話?”母親的話倒是讓松雨聽了一愣,“我沒有生氣呀!我幹嘛要為了這個不相幹的小孩子生氣?我就是覺得他不夠聰明而已,白白把大房子和自己親爹拱手讓人。”
“你呀,還在胡說。”葛夏搖頭,“總之,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些不是讓你八卦的,就是希望你以後面對這裏的所有人時更加謹慎。我還沒說你呢,今天怎麽還和阿烈在餐桌上較上勁了?還好他可能看你是個女孩子,沒好意思真和你動氣。”
“其實我覺得,他沒你之前說得那麽孤僻。”松雨道,“他有時候對人還挺好的,雖然脾氣一陣一陣的,不過也很好哄。”她不覺笑了笑。
“好了,我先不和你說了。”葛夏看了眼時鐘,“我得回去了,萬一一會他醒了要找我,我不在不好。不早了,明天還要回去拿行李,你也快睡吧。”
松雨和母親互道了晚安,母親離開房間後,她關了床頭燈,起初腦子裏還琢磨母親剛才同她說的那些南家的家務事,漸漸意識被睡意侵襲……
第二天早餐的早餐是牛肉窩蛋粥和幾籠各色蒸點,并未區分開南烈與她母女兩個的餐食。
而南烈竟然也早早起來了,甚至看上去已經在書架前靜坐了很久。
“早!怎麽不多睡會?”她問。
“我說過,以後一起吃飯。”他淡淡地道,“我和樓上的人也說過了,以後不用把我們的餐分開。”他按動輪椅,進入餐吧。松雨和葛夏跟着他進去。葛夏布好餐桌後,打開了蒸屜的蓋子,各色點心都給他夾了一個放到他面前的盤中,又給他盛了碗粥。
松雨見他不動筷,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吃。
“太燙了,我一會再吃。你先吃好了。”南烈看了一眼松雨道。
松雨說:“我也怕燙。”
過了一會,南烈擡眼道:“你介意我直接用手吃嗎?”接着又極小聲地加了一句,“其實用筷子也可以……”
“當然不介意。”松雨道,這才明白他為何前面說食物“太燙了”,原來是怕直接用手拿不起來。
南烈的右手虎口夾住一只蒸餃,又用左手抵着送到嘴邊。他其實吃得很斯文,甚至不忘小心地吸掉裏面的肉汁。
松雨也用手拿了一只蒸餃,吃完後笑道:“這有什麽呢?我每天上學,很多時候家裏來不及吃早飯,路上買的包子也都這樣抱着啃的,哪要什麽筷子啊!”說完又提起一只燒賣,咬了一口。
南烈捏起湯匙舀了一口粥,低下頭往前湊近喝了。
松雨這兩次用餐也看清楚了,南烈的肘、腕關節活動都受限,就餐時上身需要壓低配合,否則他是很難把食物送到嘴邊的。
“粥涼了,快喝吧。”南烈擡起臉道,唇部還有一點蹭到的粥水。
她本想遞紙給他擦擦,又怕他惱,便選擇視而不見,只點頭盛了碗粥給自己。
“對了,”葛夏插話道,“松雨你一會自己回去收拾吧,有些東西用不上的就不用帶過來了。我這裏離不開,你收拾完幹脆打個車過來好了,再貴也是一次性的事,沒關系的。”
南烈看向她:“你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她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又轉而對葛夏說,“媽,咱們的箱子帶輪的,我坐地鐵也一樣。”
“可是地鐵站離這裏還有一段路呢。”葛夏不放心地道。
“昨天來的時候我走過,還好啦。”
“我可以讓司機送你。”南烈突然開口。“我去和我爸說。
葛夏驚訝地看着他,像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不不不,阿烈!”松雨忙阻止他,“我才剛來,不想被叔叔覺得我是個麻煩的人。”
南烈似乎想了想:“那你打車。”說完又道,“貴也沒關系,我給你錢,不和其他人說。”
松雨看着他一臉認真的模樣,不覺笑了:“好,我打車回來。”
等早飯吃得差不多了,葛夏用濕巾給南烈仔細擦幹淨手,南烈便轉開輪椅,往自己房間的方向去了。
見他離遠,葛夏才開口:“我是沒想到,阿烈願意為了你跟他爸爸開口提要求。”
松雨起初還沒想到這一層,這會聯想到昨天半夜母親和自己說的關于南家的那些事,便也懂了母親為何會如此意外。
“他的心地是不錯的,松雨,咱也好好對人家。”
松雨點頭。沒多會就看着南烈回到餐吧,腿上放着一個紅包。
“自己拿。”
“嗯?”松雨不解。
“我的壓歲錢。”他說,“說了給你報銷打車費的,我沒打過車,要多少錢我也不知道,所以你自己拿。”
松雨拿起紅包——厚厚一沓,還不少呢!她忽然玩心大起:“就不能全給我嗎?”
他一臉無所謂:“可以,反正我平時也不用錢。”
松雨噗嗤笑了,從紅包封裏抽出一張來,把剩餘的放回他的腿上:“謝啦,南少爺!”
南烈漲紅了臉:“江松雨,不許這麽叫我。”說着便掉轉輪椅方向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