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瓢潑雨
◎“你是去南園上學的,不是來給我做保姆或保镖的。”◎
這一層是半地下室,雖然經過改造布局,南烈的房間連接了小庭院,部分區域也有窗戶,但松雨的卧房沒有外窗,直到洗漱完出來吃早飯,走到這一層的中庭,才透過半窗發現外面在下瓢潑大雨。
到南家生活已經十多天,與其說她很适應這邊的生活,不如說這裏壓根沒有多少談得上需要去“适應”的地方。
說“與世隔絕”不太準确,但這個半地下層的确和樓上三層幾乎達到了互不相擾的程度。有自己的獨立小庭院,陳設滿足一切生活所需。南烈也從不上樓,除了有人送來一日三餐,連他的父親也只下來看過他一次,甚至都沒有進到他的卧室,只在廳裏待了不到半小時就上去了。
但這些南家的家務事和松雨沒什麽關系。她過得很自在。每天和南烈吃的是一樣精致可口的食物、住的雖是保姆房,但比起外面貧苦人家的主卧還要舒适。沒有人再對她差來遣去,她終于可以安靜地做作業,閑暇時還可以從整整一面的圖書牆挑到喜歡的書來讀。她幾乎忘了自己本質上仍然是寄人籬下的處境。
唯一的不便是上學的路途變遠了許多。
地鐵和公交車站離這個別墅區都有一公裏多的距離。從這裏到松雨的學校,要麽轉三趟地鐵,要麽轉兩部公交車。松雨通常是選坐公交的,因為可以便宜一些。
天氣好的時候走到車站這段路還不覺得什麽,一下大雨就狼狽了許多。
但她必須出門了,否則就會遲到。
“你今天打車走吧。”南烈突然說。
松雨知道他是好意,但她還是謝絕了:“一次兩次還好說,往後難道一到刮風雨雪天就那麽嬌氣嗎?”
“可以。”南烈認真地說。
葛夏笑道:“沒事的,阿烈,這點雨不算什麽。”
松雨放下空了的牛奶杯,擦了擦嘴,起身背上書包:“媽、阿烈,我走咯!”
雖說上回阿烈維護了她坐電梯的權利,但她此後還是一次都沒有再坐過,今天也一樣是走保姆專用樓梯上樓的。
那樓梯不經過一樓的大客廳,出來便是別墅庭院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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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開傘,她開始往外走。
雨沿着傘的邊沿不間斷地往下滴。這時她才發現有一根傘骨壞了,所幸傘還能撐開,她也懶得再回去換一把,就調整了一下握傘的方向,盡量讓自己不被淋濕。
莫名地,她回頭張望了一眼。落地玻璃窗裏,南雪穿着一身漂亮的校服裙坐在沙發上,手上甚至還抱着一個娃娃。她的保姆站在她身後給她梳頭發,看樣子是要梳一個公主頭。
那身校服她知道是南園學校的。“南園”是南家投資的十二年一貫制私立學校,裏面的學生大多非富即貴,偶有出身普通的,那必然是品學兼優到拔尖的程度,得到了學費減免,否則,工薪階層是負擔不起的。不說學費,就光是一年四季校服的費用就很驚人。
松雨以前不覺得自己這身校服寒酸,也不認為自己上的初中很差勁——怎麽說也是區重點中學呢!但是和“南園”一比,各方面的差距就出來了。
“松雨,剛好你還沒走,雨太大了,讓姚叔送你去車站吧?”
她正愣神,沒想到南錫民從客廳出來喚住了她。
“啊?”她一時間也忘了客套,下意識地答了句:“好。”
她離得遠,只依稀聽到南雪對她父親說了句什麽,具體內容卻聽不清,只是與此同時瞟向她的那一眼,目光并不友善。
松雨雙手不自禁地握緊了傘柄,直到收了傘,坐進姚叔的車裏,人才整個松弛下來。
不知是不是賣南烈的面子,姚叔對她倒是很客氣。她心中一動,抓緊時間打探道:“姚叔,阿烈為什麽不去上學呢?我聽說南園學校是南家自己的産業,他如果去的話一定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以他的殘障程度,其實應該也可以去學校的吧?”
姚叔道:“他要是願意,我想學校接收應該沒什麽問題。其實現在每天來家裏教學的也都是南園抽調的老師,他的學籍也是挂在南園的。”
“哦,這麽說是他不想去?”松雨心裏有了主意。
松雨到家的時候是一瘸一拐的。
葛夏和南烈都不在中庭,她喊了兩句人,也不見有人出來。
那怎麽行?她必須讓他們尤其是南烈看到她的“慘象”。
她往南烈的房間走,果然,門虛掩着,她聽到了裏面的動靜,南烈和母親都在。
“阿烈,疼的話你就叫出來。”
說話的是葛夏,而南烈的聲音只是破碎壓抑的呻//吟。
她忘了來這裏的“初衷”,推門而入。
“你回來了。”南烈擡起臉,蒼白的臉上布滿細汗,下唇似乎還有淡淡的咬/痕。
“你們在做什麽?”她不解地問。
“我在給阿烈做康複訓練。”葛夏手裏還握着南烈的右手,他原本蜷縮的四根手指被她用外力牽拉開來。
所以,南烈剛才發出的聲音,是因為疼。
“你先出去。”南烈道。
松雨猜到他的自尊心很強,定是不喜她看到自己痛得哇哇叫的模樣,便聽話地轉身就走。
“江松雨,你腿怎麽了?”他叫住了她。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到家就急于找他的目的,回身道:“今天真倒黴,下公交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傘也壞了。”
“我看看。”他的眉頭輕皺,語氣卻很軟。
她上前,把裙子撩到膝蓋上方:“找校醫塗過碘伏了,沒事。就是走路的時候膝蓋打彎時老碰到,有點疼。”說着,放下裙擺,又翻轉手掌給他看,“摔的時候手撐了一下地,也破了一點皮。”
“所以說為什麽不打車去?”他的語氣并不是責備而是心疼,“笨死了。”
“我哪能天天打車啊,我學校那麽遠呢。”她說,“我也不是南雪這樣的大小姐,有專車接送。我習慣了,別放心上,這只是小意外。”
摔跤是意外,但當時之所以會在下公交時踏空滑倒主要還是因為她心裏有事走了神。她盤算了一路,該怎麽開口讓自己轉學到南園學校。或許南烈是最好的突破口。即便最終自己轉學不成,能讓南烈回到校園也是好的。起碼她不想看着南雪一個人在這個家裏趾高氣昂,她有的,南烈也得有。
當然,要是自己能順便得償所願,就更好了。
“等葛姨拿到駕照,以後她就可以送你了。”南烈道。
松雨聽他的口氣是一點都沒抓到重點,腦筋一轉,道:“我媽就算拿到駕照,那也是為你服務的。你要是也和南雪一樣,去南園上學,我或許還能每天早上蹭個車去公交車站,特意送我去學校那是不可能的。就這,時間上還未必對得上呢。”她頓了頓,觀察了一下南烈臉上的反應,趁勢裝作随口一問,“對了阿烈,你為什麽不去學校?”
葛夏輕輕扯了扯松雨的後衣領,暗示她不要多嘴。
“我在家也可以學習。”他沒有正面回答。
“我知道。”她沒有打算放棄,“可是學校的氛圍是不一樣的。”
南烈冷冷地道:“當然不一樣,尤其當你是一個‘稀有’的殘疾學生。”
松雨一時語塞,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殘忍了。
“對不起,我不該多事。”她的道歉發自內心。
說完,她往房間外面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膝蓋的破皮處此刻格外疼。
“江松雨,或許,我可以讓爸爸給你轉學到南園。”
她本已經走到門框下,一聽南烈這話便心跳加速,立馬折回身。明明激動得要命但還要佯裝淡定道:“別胡鬧了,這怎麽可能呢?南園的學費多貴啊!”
葛夏也緊張地正色說:“阿烈,我知道你熱心,但這不是小事,你千萬別和你爸提。別說南園一年的學費我全部工資不吃不喝也不夠,就是校服啊、課外活動什麽的我也負擔不起的。你這一提,你爸爸該覺得是我挑唆的你,會對我有意見的,到時這份工作我都怕丢了。”
松雨聽了母親的話,也有些後悔自己太冒進了。她到底是個外人,哪能憑三言兩語就欠南家這麽大筆人情,就不說什麽虛的“情”,經濟支出是實打實的一大筆,母親不可能負擔得了,南家又憑什麽替她承擔?
她懊惱地說:“怪我、都怪我多嘴!阿烈,我媽說得對,你千萬別和南叔叔提要我轉學的事。我現在的學校挺好的,我不轉學。”
南烈道:“你知不知道,南園的小學和中學是在一起的?”
“知道。”
“所以,如果我和我爸說,下學期我也要去學校上學,可是我想有人陪我上下學,那個人是你,我想,他會同意的。”
這是松雨最期盼實現的方案,但當它真的從南烈口裏說出來,她還是感到難以置信能成真。
葛夏也驚呆了:“阿烈,你為了松雨,竟然肯去學校了?”
南烈撇撇嘴:“誰說為了她?我就是覺得老在家裏也挺沒意思的。”
“可是……”松雨想到點實際的,不由擔憂,“南叔叔會不會覺得,有南雪和你一起上學就足夠了?畢竟……我什麽都不是……”
“南雪?”南烈苦笑,“你覺得她會願意和我同坐一部車去上學?還是你覺得她在學校裏碰到我會很開心地和大家介紹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确實不會,松雨想。
“就還有個問題——我在初中部、你在小學部,我平時也照顧不到你什麽呀……”她嘟哝道。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過了這個寒假,我的腿肯定可以走路了。我也趁這半年至少把一只手做一下矯正手術,等到下學期開學,我就可以自理了。”他倏然擡眼,定定地看向她,“江松雨你記住:你是去南園上學的,不是來給我做保姆或是保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