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游泳池
◎軟弱的時候,往往說話越狠:“好啊,那就請你立刻、馬上去死!◎
松雨很早就認定南烈是個傻子。
很多時候, 她會慶幸他足夠傻氣,才會讓自己的心機屢屢得逞,只不過有那麽幾個瞬間, 她也曾為這個傻子流過眼淚。
——就比如,他在泳池不顧性命救起南雪的那次。
南烈提出學游泳, 初時不過是為了為松雨自由出入露臺泳池找個合理借口, 後來南錫民征詢了醫生和複健師的意見,真把私人游泳教練請上門了,南烈便也認真學起了游泳。
理論上說, 他的身體學會游泳也未必不可能,但他反正不以麗嘉成為專業的殘疾人游泳運動員為目的, 加上心髒功能不全,便也只是學些踩水技巧,或者趴在浮板上姿态笨拙地游一小段。
松雨記得他升高一那年暑假的一天,天氣很悶熱,南雪大概是真的特別想游泳, 難得地沒有等和南烈、松雨錯開時段便下了水。起初也是各游各的,沒多久她忽然喊了一聲,撲騰了幾下, 人就往下沉了。
松雨那會離她比較遠, 南烈剛巧還近些, 她喊第一聲的時候他就警覺地注意到了,立即扶着浮板踩水過去。他的泳姿态亂七八糟,但終究還是游到了南雪溺水的地方。
松雨見他一只手已經撒了浮板, 在往水下撈人, 她也急了, 跟着游過去。
“南雪, 快抓住浮板!”她依稀聽到南烈對南雪說道。
南雪一邊掙紮着雙手抓到了浮板,一邊哼哼着“腿抽筋了”。
浮板不大,南烈一個沒抓穩,身子便沉下去了。
“阿烈!”松雨驚呼,好在離南烈只有一步之遙,她立即跟着沉下去,把南烈托出了水,拉着他的手放到浮板上。
“南烈!你沒死!你沒死……嗚嗚,你吓死我了!”哭的是南雪。
“你就先別吵了,上去再說。”松雨本就心煩意亂,聽到南雪哭哭啼啼,只覺得更加不耐。
“我、我腿抽筋了……”南雪抽噎道。
“江松雨,你先把南雪弄上岸,我扶着浮板沒事的。”南烈嗆了口水,微|喘着說。
松雨只好把南雪先護送到岸邊,回頭看南烈,他正扶着浮板緩慢地游向泳池邊。見他無事,她松了口氣。
“南雪,你怎麽樣?”南烈趴到南雪面前,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腿疼。”大概抽筋真的很厲害,南雪痛得龇牙咧嘴。
“你如果不介意我碰你的話,我給你按按……”南烈的聲音裏有明顯的猶豫,“你如果不同意……就算了……”
“我去叫人幫忙。”松雨見不得他這副近乎卑微的樣子,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起身往室內跑去。
松雨回來的時候,南烈正用肘部關節推按南雪的小腿,見有人來了,便停止了。
這件事以後,南雪似乎對南烈的态度有了緩和。她不再張口“殘廢”、閉口“怪物”地稱呼他,雖不叫他“哥哥”,也起碼能心平氣和稱呼他的名字了。他們平時碰面機會仍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怎麽說話,但逢年過節偶爾碰面時她也不再故意挑釁争寵,連帶着對松雨也客氣了些。
但松雨還是不喜歡她。與其說是她小器,老記着她小時候的那些任性,不如說她對南雪的那份厭惡是因南烈的心地過分的柔軟而起。
她問過他:為什麽明知道自己的身體都這樣了,還想着第一時間去救南雪。如果他自己因為滑下浮板、就此淹死的話怎麽辦?
南烈說:“我當時沒想那麽多,但如果你讓我現在重新仔細想,我還是那麽做。我不喜歡南雪,南雪也更不喜歡我,可她是我們家唯一健康的孩子,十幾年來我爸爸已經做好準備失去我了,他沒有辦法接受失去南雪的。”
松雨當時就惱了,紅着眼問:“那你就不管我有沒有辦法失去你了?在我這兒,一百個南雪也抵不上你一根手指頭!”
她氣呼呼地抓起他的手,捏住他的右手小拇指,目光落在他病态蜷縮的手指上,不禁悲從中來:南烈!南烈!你要不要看看老天是怎麽對你的?你管那麽多和你無關的事幹嘛?那些雖然是你血緣上的親人,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替你分擔身體和心理上的痛苦!你一個人窩在地下室的時候,別人在上演“合家歡”,你要是死了,他們又能為你難過多久?
一個殘疾的、虛弱的、生母已經離世的孩子,自己愛自己還來不及,為什麽偏偏上天要給他一顆替他人着想的心?松雨覺得這未免太荒謬也太不公平了!
“江松雨,其實南雪也沒有那麽壞,你看,她都允許我拿手碰她了。”南烈朝松雨笑笑,笑意裏是坦然的苦澀,“她只是太小了,而且和我不是一個媽媽,總覺得我會和她争爸爸的愛、争家裏的東西。她不知道我其實過幾年就會死……”
松雨握緊他的手,也不知是怕還是氣,說話聲音都發顫了:“不許你死!就算死,你也為自己争一争啊?憑什麽便宜別人呢?誰會感激你啊?別人只會笑你是個大笨蛋!”
南烈道:“江松雨,我其實也很壞,如果我的身體不是這樣,我大概也會想和她争的,可是如果一個人知道他很快會死,而且活着對他來說也确實很辛苦,他就不會想和別人争什麽了,那都沒有意義。”
松雨原本是希望奇跡發生,南烈的病能痊愈的。就算不能治好,她也希望他能活得久一些。
但如果是要嫁給他,那就另當別論了。
松雨看着泳池碧波間他穿着泳褲半躺在充|氣皮筏上的那副軀體,心中不是沒有一絲嫌棄的。
她也是學藝術的人,每天都和美的事物打交道。比起普通人,她可能對美醜的鑒賞力更為敏銳。
她也不是小孩了,而是一個成熟的女性。她也已經嘗過健康有活力的成年男性的滋味,再面對南烈這樣四肢變形的男人,實在很難讓人産生yu望。
南烈沒有寬闊的肩膀,他的肩關節是內旋的。
南烈沒有修長又肌肉發達的手臂,他的肘關節和腕關節都呈現出不自然的僵硬狀态,手腕更是屈曲的。
他的手指永遠打不開卻也握不緊。
他的膝關節也屈曲明顯,兩只腳都是馬蹄足內翻。
可以說,除了那張臉,他渾身上下就沒有可看的地方。
她換上那身純白卻款式大膽的泳衣時在鏡前照了好久,想到自己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容貌,卻要“屈身”陪伴在南烈身邊,她不禁自傷自憐起來。
若真的有朝一日嫁給一個又病又殘的男人,這種事最多只能叫“計劃得逞”,而非“如願以償”吧。
出現在泳池邊的時候,她已經振作了精神。
陽光明媚,她知道自己的皮膚、發絲在發光。
她故意沒有戴泳帽,微卷的長發披散下來。
南烈看着她,目光凝滞。
她輕勾笑唇,慢慢朝他游了過去。
“嗨!”她輕扶着他的筏子,從水中冒出頭來,睫毛上還沾着水滴,襯得一雙明眸更亮了。
他別開眼去。
她用濕漉漉的掌心貼上他的下颚,又慢慢向上摩挲伸展,将他的臉朝自己的方向撥回來。
“要不要一起游一會?”她的媚眼如絲。
“我說過,我早不能游了。”他視線微垂,似是要躲避什麽,卻又像突然驚覺到某種不妥,又匆匆揚起了眼睫。
他的臉在她濕潤的掌心發燙,松雨略一低頭,便意識到他剛才不經意間垂眸看到了她的某個部位。
殘廢歸殘廢,總歸還是個年輕的男人。
她不信自己拿不下他。
“那你看我游吧。”她松了手,在他的充氣筏旁邊游了兩個來回。先是自由泳、後換仰泳,不緊不慢、姿态優雅。
“阿烈,你下來陪我玩一會,不游泳也成,就泡泡水,體驗一下嘛。不然我一個人多沒勁!”她眨巴着眼,帶着期待和鼓勵看向他。
南烈道:“我下水你反而多個負擔,分心玩不好的。”
松雨假裝生氣,一擊水面,蕩起一片浪花後,氣咻咻地游遠了。随後假裝小腿抽筋,喊了一聲“救命”。
南烈果然上當,半分沒猶豫就跳下充氣筏。
他那點踩水的功底雖然還在,只是手腳卻比當年越發不聽使喚了。
松雨眼看他要溺水,也無心演戲,趕忙游了過去。
“阿烈!”她從水中捧起他已經淹沒了半個的臉,又緊緊擁住他的腰,“試試看,摟住我,自己盡量踩水!”
他的手慢慢環上了她。坦白說,他的關節與常人不同,她被硌得并不太舒服。但心終是安定了下來,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玩鬧害得他喪命。
“你裝的,對不對?”他的表情似乎反應過來。
“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像救南雪那樣奮不顧身來救我。”
“你應該考慮的是,我還有沒有能力救你!”他的語氣急促而痛苦,“松雨,你看清楚——我比剛學游泳時的身體更糟糕!确切地說是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更糟糕!而且以後情況也只會越來越壞!這不是我願不願意奮不顧身救你的問題,而是我即便願意為你立刻死去也可能什麽都做不了的問題!”
松雨的心裏像是被人突然投擲了一枚不大不小的石頭,掀不起驚濤駭浪,卻足夠激起一片水紋,她戰栗了一下,一種恐懼感攫住了她。
這些年來她養成了一個“毛病”——越軟弱的時候,往往說話越狠:“好啊,那就請你立刻、馬上去死!”
南烈似乎被她突如其來咬牙切齒的一句狠話驚呆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她捧住臉頰,咬住了嘴唇。
她沒有吻他,她是結結實實咬破了他的唇珠。
狠狠的、咬到出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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