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拔暗刺

◎“你的每一根睫毛都在說謊。”◎

吃完碟中的甜品, 松雨喚來服務生結賬。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離開餐廳了。

“我來。”南烈的手費勁地掏向衣兜,嘴角還沾着食物的殘漬。

松雨見狀忙道:“不用和我客氣,我挂房費和你挂房費都是一樣。”她不想浪費時間在假客套上, 橫豎花的都是南家的錢。

南烈未再堅持。

服務生替他們調整好椅子和輪椅之間的距離和方向,松雨待他坐回輪椅, 經過自己身邊時叫住了他, 耐着性子用餐巾替他擦幹淨嘴角,手上的力道卻仍比平常重了兩分。

這間酒店電梯雖然不算小,兩部輪椅同時進入, 再加上其他有住客,便也顯得空間局促了。

“一會還是去我房間聊吧。”松雨道, “我的看護不懂中文,就不用擔心隔音不好,要哭要鬧要罵都随你,也不用擔心傳回家裏去,惹你爸爸擔心。”

“不談也可以, 我并不想聽。”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半點愠怒和猜疑,仿佛他真的對于卉心那裏聽到的話完全無動于衷。

“可我想說。”松雨不認為稀裏糊塗地蒙混過去是好選擇, 就算是謊言, 也必須有頭有尾合情合理。她太了解他了, 如果她不主動提,他可能永遠咽下今晚埋下的這根刺。暗中被戳痛無數次也好,他都會生吞下去的。她還沒那麽狠心, 明知道他會被紮得鮮血淋漓還不管不問, 更何況, 這件事不說開, 終究于她的計劃也是隐患。所以哪怕制造一個假象,今天她也得替他拔了那根刺。

他向來拒絕不了她。電梯打開,她的輪椅在前,他緊跟在後,一直滑到她的房門口停下。她按了門鈴,柳田小姐給他們開了門。她進門後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因為确信南烈會跟進來的。

松雨吩咐柳田小姐退下後,自己躺到了飄窗邊的一張貴妃榻上:“你靠近一些,我們說話方便。”

南烈聽話地将輪椅滑到她跟前。

“阿烈,我交過十個男朋友是假的,可我的确交過一個男朋友,就是剛才在餐廳碰到的那個男生。”她看着他,斟酌着用詞,徐徐開口。

“這沒什麽的。”

“我來J國的頭一年就認識了他。你也知道那一年在我身上發生的事……出國除了進修學業,更像是一場‘逃亡’!沒有人可以說,而你也離我太遠……”

“就算相隔很遠,你也可以和我說啊……”他頓了頓,“我并不是在責怪你,我只是很自責……如果我的身體不是這樣,我甚至想過陪你一起出國……”

松雨竟不知他動過陪自己出國的念頭,沉默了片刻道:“你那時才幾歲?不怕你生氣,那時你在我眼裏還是半個孩子。我不能總和你說我的那些煩惱……但事實是剛出國那段時間我有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精神是恍惚的。每一個晚上都會做噩夢,要不就是徹底失眠……就這樣的情況下,我很難抗拒一個人近在咫尺的關心,盡管我也不會跟他提我家裏的不幸,可是至少當你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陪你一起上學、放學、買菜、做飯,一起畫畫、一起聊天……日子會過得快一些。”她一咬牙,下了一劑猛藥,“坦白說,身邊有一個男人的時候,我睡得也比較踏實。”

他的臉色微變:“切切實實的陪伴是很重要的,”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沮喪,“我就做不到。”

“你不問我為什麽分手嗎?”她可不是為了秀當初的恩愛才和南烈扯這些的,見他逐漸失了鎮定,知道他再難僞裝淡定,便切入正題,“因為很快我發現自己不愛他。他只是在一個特定的時機出現的人,是誰都好像可以。”

“是誰都比……”他阖上眼,做了個吞咽,把後半句話生生憋回了肚裏。

松雨伸出右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那裏迅速紅了起來:“我沒有拿你和他比過。”

“還比什麽呢?我誰也比不過的。”他用力搖頭,甩開了她的觸摸,向後退了一步輪椅。

“生氣了?”她注視着他,不急反笑,“因為知道我和他睡過,嫌棄我了?”

“我有什麽資格生氣?”他紅着眼睛回望她,“松雨,你有權利交男朋友,你就算交十個、百個男朋友,我都不會生氣的。”

“其實一開始我真的沒有考慮你。”他的淚眼汪汪讓她湧起一種複雜的感覺,心痛中包裹着得意,微喜中又透着酸楚,聲音也變得低柔,“你太小、家境又太好,我不敢高攀。”

南烈的手指繃得比平時更緊,冷冷地道:“那你肯定也想過,和一個殘廢又病重的男人,沒什麽未來可言。”

“我想過了、也想好了。”她笑着說,“就當我短視,只顧眼前。”

“所以你當初也是只顧眼前便和那人……”意識到自己失态,他沉默了數秒,道,“抱歉,我不了解他,不該評判你們的感情。”

“你不需要了解他……”她一擡手,示意讓他過來一點,他稍有遲疑,她就扶着貴妃榻要站起身單腿跳近他,他一急就過來了。她摸着他的衣領,一路滑到他胸前的扣子,徐徐說道,“他不重要。”

他縮成一團的手将她的手往下壓:“松雨,別亂動。”

她沒有和他的力道對抗,卻忽然弓起了指尖在手背骨節處游走。

“你看不出來我和你的手有多大的區別嗎?”他垂下臉,淚珠摔碎在她和他的指縫間。“你交男朋友,我不意外,也不難過,可是你不能作踐自己,你不能浪費時間在沒有希望的事情上!”

“誰說沒有希望的?”她反手握住了他,“我偏不信。而且,你心裏明明嫉妒死那個人了,對不對?你恨自己不能做我第一個男人!”她步步緊逼,又突然眼底泛起柔情,“你現在只剩一個機會——做我最後一個男人。”

“我沒想過當什麽‘第一’、,更不想當這個‘最後’!”南烈的胸腔劇烈起伏着,聲音哽咽,“我的一生太短,但你還有無數個好日子,我希望你八十歲的時候還有男人追。”

她畢竟不是石頭,他的這番話,令她心顫。

“阿烈,你總是一面對我好、一面又躲我……我的十八歲不是你的,我的八十歲可能也不是你的,可是至少當我二十八歲的時候,我希望……”

“二十八歲也不一定……”他搖頭,眼裏是波光細碎,“還有好幾年,對我來說已經太長了,長到沒有誰敢保證我那會還在。”

“會有辦法的。”反駁的話她自己也沒有多少底氣。

“辦法不過那些,我比你更清楚。只是實現那些辦法也不是有錢就可以,何況……手術即使成功,移植器官的使用壽命是有限的,更不用說,我永遠是一個殘廢。”

“那就不要等到我二十八,”松雨坐直了,右臂輕勾他的脖子、一直探路到他的腰,“你大學一畢業,我們就結婚。”

“結婚?!我甚至不是你的男朋友。”他的呼吸急促,眼神躲閃。

“可以是。”

“你記不記得剛才在餐廳,那個女生問我我們的關系,我是怎麽答的?”

“親人。”

“你默認了。”

她有些心虛,嘴上仍犟道:“我沒有說話而已。”

“那就是‘默認’。”

“你為這和我生氣?”

“沒,我想這是你真實的反應。”他的眼睛裏有壓抑的苦楚,卻仍然溫柔地看着她,“松雨,我沒有生氣,我想可能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承認一個殘廢是自己的親人要比承認他是自己的男人要容易。”

他竟然看穿了這一點,松雨有些無地自容,環住他的手也不禁松開了。

但她還沒有忘記“補救”。

“如果你介意這一點,等我去學校,我當面和她解釋清楚。我們都是一個學校的,人很好找,如果你感興趣,可以一起見。”她一咬牙道。

“不要這麽做。”南烈反而顯得有些着急了,“你不用為了讓我好受一些去做多餘的事。她對你本就有敵意,何必把軟肋露給別人看?”

松雨靈機一動,軟了聲音,道:“阿烈,你說得不錯,不瞞你說,當時我是有些私心的,我怕她到學校添油加醋……”

“我都明白,是我太給你丢臉……”

“不是你的問題,我一直很虛榮的,你也知道。”她話鋒一轉,“當初交那個男朋友,有一大因素就是他長得人高馬大、相貌堂堂,帶出去夠拉風。”

她是有故意激他的成分的,果然,他上鈎了。

“嗯,是。”只是簡單應了兩個字,眸光卻暗淡了好幾分。

“可是阿烈,我喜歡你。”她的手指撐起他耷拉的眼角,“雖然你的樣子不太能滿足我的虛榮心,可我喜歡你是真的!我不太想讓無關的人知道我們的關系,可我想把你藏起來偷偷喜歡是真的。”

“我把你當姐姐、當親人看……”他喉結滾動,倔強地說。

“扯淡。”她捧起他的臉,唇迅速按壓在他的左眼皮上,他的睫毛在她的唇瓣下輕顫,“你的每一根睫毛都在說謊。”她移開唇,沖他輕輕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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