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八音盒

◎“阿烈你真的很小氣!”◎

“松雨……”淚水在南烈的睫毛間暈開, 順着眼角滑落,也沾濕了松雨的唇。

她的舌尖齒間滲入淡淡鹹味,他的氣息弄得她臉上微癢, 心裏也漾起一陣奇異的缱绻。

她緩緩移開了唇:“阿烈,要讓我死心也很容易, 只要你發誓你不愛我就行。”

“我……”

“南烈, 你發誓不愛江松雨,如果說假話,江松雨一輩子不幸福。”

他抿緊嘴唇, 一言不發。

“你是愛我的。”她的語氣篤定。

他依舊不說話,松雨知道他這是不否認了。

“阿烈, 下雪了!”她看着大飄窗外的雪花,都市的燈光映射下,半空中片片飛舞的雪花被照得格外清晰,“T城冬天也很少下雪的,這是今年的初雪。我們那兒也很少下雪的, 記得偶爾下一場雪,我們還會興奮半天,有一年雪比平常大一些、下得又久, 我還在你的小庭院裏堆了一個迷你的小雪人給你, 記得嗎?”

“記得, 我當時要放冰箱裏冷凍保存,你笑我傻,嫌占地方又不衛生, 我也就放棄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那時是夠傻的, 淨想着留些沒有用的東西。”

“你留那些的确沒有意義, 倒不如做些實際點的。”她意味深長地看向他,“譬如……”

他顧左右而言他:“你看這場雪積得起來嗎?”

“T城的溫度多半不能,真要玩雪,得再往北去。”

“你看,很多事就是這樣,讓你看到一點希望,又不能滿足你的願望。”

“誰又告訴你我的願望是堆雪人打雪仗呢?”她心裏暗笑又隐隐作痛——真是個單純可憐的小傻瓜!他以為她求的是一個名分、一份真愛,其實說穿了橫豎是預備給将死之人做太太,殘廢醜陋也罷、四肢健全也好,所求終點不過是成為一個有錢又快樂的寡婦。

他以為自己不能長命百歲于她是種缺憾,殊不知她所求的正是他短命,一顆心又能被她牢牢拿捏。

“陪我去雪中‘漫步’一下怎麽樣?”她吐字輕柔又帶着巧妙的重音,加上眉眼間流轉的勾人情愫,令人無法拒絕,“趁着我們都沒換下衣服……當然咯,要是你想現在就更衣‘休息’——”她停頓了一下,視線變得更加直勾勾的,“也不是不行。”

“外面冷,你穿得太少了……”他漲紅了臉也只憋出這一句。

“說得也對。”剛剛那頓飯都沒出酒店,的确穿得單薄了些。她立即打開衣櫃從裏面挑了一件厚厚的羊絨大衣,又給南烈挑了一件‘男朋友風’的羽絨服,放在他的腿上。

“我回房換自己的衣服。”他說。

“少來,你別想溜。”她說,一臉識破了他心思的狡黠模樣。

“這是女裝,我不穿。”

“這是現在流行的‘男朋友風’的外套,中性的,你那麽瘦,一定穿得下。少找借口開溜,我讓柳田幫你穿。”

南烈明顯是妥協了:“我自己可以,倒是你,穿衣服的時候小心你的左胳膊,讓你的看護小姐出來幫忙吧。”

松雨把柳田小姐從房間叫了出來,換好了衣服,戴上圍巾帽子。

她見南烈也套好了外套,正在對齊羽絨服的拉鏈扣,卡了幾下都沒對準,不由嘆了口氣。

他的手做精細動作一向艱難,柳田見狀低聲詢問要不要上去幫忙,她說了句:“不急,再等等。”

南烈終于拉好了拉鏈,擡頭見松雨看着自己,表情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等久了吧?”

“沒有,我也剛換好。”她見他褲子也單薄,便讓柳田找了一條薄毯給他蓋上,又把他羽絨服上的帽子翻起來,“出發吧!”

“去哪裏?”他看着有些茫然,又有些膽怯。

松雨也不怪他如此,畢竟他不常出門,又在異國,兩個坐着輪椅的人大晚上去逛街,心裏沒有底也是正常反應。

她耐心道:“放心,不走遠,就酒店附近逛逛,最多半個小時我們就回來。”

南烈不再多言,跟着她出了門。

酒店的殘障坡道對輪椅很友好,他倆又都是坐的電動輪椅,出入更加不費力。

一句是冬季,又飄着雪,夜晚的T城空氣冷冽。

“我的學校也不遠,要去看看嗎?”

他搖頭:“不了,萬一碰到熟人,不好。”

“這都幾點了,哪有那麽巧呢?”說完她又覺得自己直覺反應說出的話哪裏不太對,忙道,“就算碰到,也沒關系。”

“快聖誕了,我提前給你買個禮物吧。”他說,“紅綠燈那邊看着比較熱鬧,我從機場到酒店的路上見到好多店鋪,我們去那裏怎麽樣?”

“好啊。”她聲音愉快地應道。

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注意到了今年的初雪,更有不少情侶并肩依偎,發出幸福的感慨。

松雨心中也有微妙的起伏,心酸之餘又有些她說不清的憧憬。她看了一眼身旁輪椅上的南烈,他也正巧望向了她。

似是故意,他減了速度,讓自己的輪椅落後了她半個身位。

她幹脆停了下來:“幹嘛故意減速?”

“我們兩部輪椅并排走,路都被我們擋了,會被人讨厭的。”

她不服氣道:“沒見過情侶手拉手并排走嗎?我們這還沒有手拉手呢,只是因為身體需要借助工具行動,就能成為被讨厭的理由嗎?”

南烈道:“是,會被讨厭。”

“那我也讨厭他們。”松雨道,“這世界對你很好嗎?你管那些不相幹的人做什麽?別人讨厭你,你就不會也按樣還回去?”

“那樣太累了。”他說,“很小的時候,我也許也有過滿身是刺的階段,越長大越發現,和世界對抗也是一件很費精力的事,我也越來越沒有力氣去對抗了。”

她怔怔然看着他:雪花一片片落到他的頭頂、肩膀,他微揚着頭,眉目隐隐含愁,鼻骨俊秀挺立,薄唇微張,薄毯蓋住了他變形的雙腳,羽絨服寬大的廓形也讓他的肩胛骨、手腕等關節看不出異樣,他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虛弱,氣質卻并不委頓,像一個異世界來的憂郁王子。

松雨沒來由地心尖亂顫,似有人搖落一樹積雪,冰雪碎屑一下子落入她的脖頸,她渾身打了個激靈。她錯開眼,說道:“我知道有家店很有意思,綠燈了!我們快過馬路吧。”

“八音盒?”南烈進了這家八音盒專賣店後有些意外,“你喜歡八音盒?”

“嗯,我幾次路過,都不好意思進去。”

“為什麽?”

“說不好,總覺得這不太像自己送給自己的東西。”

南烈幽幽道:“你當時怎麽沒讓人買給你?”表情語氣都別別扭扭地。

松雨看了他一眼,聽出他指的是自己過去交往過的男朋友,不怒反笑道:“喲,還給我記着賬呢!我都翻篇了,你還不能翻篇?”

南烈道:“我說過,就算你交一百個男朋友,我都不會生氣的。”

“對,你不生氣,但是……”她趁着店員去拿她指定要看的一款八音盒時,伸手戳了戳他的心窩處、“這裏就是嫉妒了!對嗎?就算你不承認自己是我男朋友,你心裏還是氣得要死,氣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氣我偏偏不選你。”

“不選才好。”他一時情急不覺大聲了些,引得店員以為哪裏不妥停下手望了他一眼。

“對不起。”松雨和店員擺擺手,壓低聲音轉頭對南烈道,“這次我偏選你。”

“卡給你,我要回酒店了。”他的手已握住輪椅操縱杆。

“誰說要送我禮物的,這麽沒有誠意嗎?”她的話音裏有不容拒絕的意味。

店員已經把兩個松雨挑選待看的八音盒放到他們面前,見他們輪椅方向朝外,面色有些遲疑,似乎不确定還要不要詳細介紹商品,小心翼翼地開口:“啊,對不起,請問您是要了解這兩款八音盒嗎?”

“是,請您介紹。”松雨對南烈又換了軟的一套,道,“你現在出去,我丢臉死了,人家肯定以為我被甩了。而且你先走了,你要我吊着胳膊斷着腿一個人回酒店嗎?你安心嗎?”

“就算有我陪着,也不會增加多少安全感吧。”嘴上是這麽說,南烈還是劃回了輪椅,和她一起聽店員介紹。

南烈不懂J國語言,而店員雖然會說英語,但口音很重。松雨聽着直皺眉,想來南烈也聽着費勁。

對于那些八音盒工藝技術類的術語,松雨并不感冒,但當店員演示八音盒的音樂後,松雨立即決定把它買下來。

這是一只精巧的sankyo機芯八音盒,外殼是胡桃木的,打磨得很細致,唱盤式的設計,“唱片”部分是可以取下來的,當把“唱片”放上機芯,扣上“唱針”後,八音盒便會開啓一首聖誕童謠,音色婉轉,聽上去很治愈。

“Frosty the snowman——”松雨道,“你不覺得這首歌正應景嗎?就它了,買給我吧。”

“還有一只,你不聽聽嗎?其實店裏還有很多只,我剛看到有更好的……”

她搖頭:“我選好了,就不想變來變去。”

南烈便也不再勸她多看,讓店員包裝好八音盒,付了賬,把禮盒用一只手腕護在腿上。

回酒店的十字路口,松雨看他姿勢別扭卻緊張小心地護着禮盒,暖心一笑:

“今晚雖然堆不了雪人,可是有你送我的‘雪人凍凍’,以後我失眠的時候,就可以放這首歌來聽了。”

南烈道:“那可比不上實實在在的陪伴,只是一首歌而已,看不見摸不着,你會很快會聽厭的。”

綠燈亮了,松雨愣了兩秒,回過味來,追在他輪椅後一路笑:“阿烈你真的好小氣!”

兩人穿過了馬路,他驀然回轉輪椅,盯着她道:“松雨,我好過分!我怎麽可以這麽不講道理……”

“喜歡就是不講道理的呀。”此刻她是真的覺得他天真純情得可愛,“承認了?”

他點頭:“我就是嫉妒他!嫉妒他的健康、嫉妒他曾經擁有你!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敢想……他憑什麽!他憑什麽!不……他比我有資格……誰都比我有資格……”

“好了好了,他的資格早就被我取消了!”松雨從他腿上拿下八音盒,目光灼灼地道,“我就問你,要不要我從此取消其他人的資格?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從現在起你就擁有我了。”

作者有話說:

八音盒的音樂暗示了結局,當然,解讀看個人,只能提示到這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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