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心人
◎“松雨,還要怎樣用力推開你呢?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啊……”◎
學期還沒結束, 松雨第二天晚上便要趕回J國去,和南烈相約寒假再見。
南烈出院申請未被批準,難得一次沒有去機場送她。好在他的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下來, 讓松雨安心了許多。
松雨感覺得到,自從他們正式在一起之後, 他眼底的愛意不再掩藏, 雖然在她面前時不時流露自卑、內疚,可他已經不再否認自己心裏蟄伏已久的洶湧情感。他會溫柔回吻她、會主動擁抱她、會流着淚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他的心已經完全攤開在她眼前, 要撫慰珍惜或是刺傷踐踏都憑她處置,沒有任何防備。
說句不誇張的話, 就是她要取他性命也輕而易舉。
在他的手指撫過她背脊的時候,松雨也流淚了。她很難說清自己此刻的感受,閉上眼想象他那雙手每一個變形的關節滑過自己身體時的情形——從手肘到手腕、再到每一根伸不直又握不緊的手指,她心生悲涼。在這樣一個用盡了所有真心和氣力的擁抱裏,她知道他已經鼓起了全部勇氣去回應她的“愛”。過去他一直都抗拒她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 一面處處忍不住關心她,一面又保持着克制的距離。而她終于打破了他的“原則”。這一切都是她引導和希望的結果。可是,被他那雙殘廢的臂彎圈住的時候, 她又隐約有些不甘——她的大好青春, 只能被這樣一個男人圈住。
不甘歸不甘, 她還得違心地在他自卑怯懦的時候,說出那些好聽的話哄他。她怎麽可能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未來的結婚對象是這副“尊容”呢?但是沒辦法,這已經是她的最優選了。
在南錫民親自送她去機場時簡短的一番談話後, 她更确定了這場交替的必要性。她想, 所有多餘的傷春悲秋只會讓自己顯得幼稚可笑, 不如認清現實, 接受命運。
她的命說好不好,說壞也不賴。她快畢業了,南錫民已經承諾随時提供資金供她今後創辦自己的潮玩工作室。她認真考慮後理智拒絕了他的好意。她還需要積累經驗,打算先去其他知名的潮玩公司或大工作室歷練兩年再考慮是否創業。南錫民也認為她的想法很好,如果需要人脈上的幫助,他可以想辦法提供。至于說好的創業資金,将來也不會變,有需要時便可到位。
她當然早就知道,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自己好,南錫民出手闊綽所為何事從來都清楚明白,這種時候,就大方謝過、接受好意即可。
“阿烈你就多費心了。”
出關前,南錫民最後叮囑了她一句。
她笑笑,心說自己也不是光拿錢不辦事的人,便真心道:“我會的。”
許是有了愛情的滋潤,南烈的創作達到了“井噴期”,不僅一年榮獲多個繪畫獎項,作品在多個多個有影響力的畫展展出,在青年畫家中已小有名氣,甚至已經在籌備個展。她知道這背後固然有南錫民的助力推廣,但作品本身不會騙人,她看過他的畫,風格非常獨特,用某個評論家的話來說,南烈的畫介意寫實和寫意之間,帶有一種潮濕卻并不黏糊的感覺,畫面幹淨冷冽,色彩暧昧又清新,所畫的人物情感克制又充滿故事性;即便畫的是日常靜物,也似乎都帶有某種暗喻,有着多角度的解讀方式,令人回味。
“其實我畫畫的風格也是揚長避短,你知道,真要說起來,時下流行的‘超寫實’繪畫,我的手做不到的。”在她打越洋電話恭喜他作品奪得國內一個有份量的獎項時,他謙虛又真誠地說。
“我就不喜歡什麽‘超寫實’,如果一味求逼真,何必用畫筆,不如買臺高級照相機好了。”松雨倒不是單純為了安慰他,她是真的不太喜歡‘超寫實’的畫作。
南烈的首次個展結束,一共售出二十幾幅畫,有幾副非賣品,主角雖非寫實,松雨卻一眼看得出是自己,畫展結束後,他留了其中一幅挂在自己房間的牆上,其餘的都留給了松雨。
與此同時,松雨也畢業回國了,自投簡歷,去了國內數一數二的潮玩公司“睿格”,從潮玩設計師助理做起。
她對職業自有清晰的規劃,眼下不過是成長必要的階段,她想盡快上手潮玩産品從設計到投入生産再到市場的所有流程,最好還兼顧企業管理方面的知識儲備。她不想永遠為他人打工。南錫民雖然願意投資給她開工作室。但她自認為目前自己還不具備運作一個工作室的能力,去大公司吸收實戰經驗才是最好的選擇。依靠南錫民的人脈就業固然容易,但她學了那麽久的專業,也想試試自己的實力,很幸運,她被心儀的公司錄用了。
每天忙着産品建模、跟工廠對接、打樣校樣,加班也是家常便飯,幸而回到家不管多晚都會有一盞燈、一頓飯留給她。她時常會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好。這不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虛僞話,而是能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業拼搏的同時,心裏知道永遠有一個不會倒的後盾在身後的感覺很安全。
像他們這樣的公司裏雖然大多是年輕人,按說從事的是新興創意行業,是社會上最有活力的一批人,雞零狗碎的事卻也不少見,大多數人的生活工作都有一地雞毛要處理。松雨見多了,也就不覺得自己慘,反而慶幸自己如今享有的一切。
只是自己的戀愛……如果這算是戀愛的話,終究和普通人相比有很多難以啓齒之處。
倒不是因為南烈殘疾本身,雖然男朋友身體是這副樣子,但她沒有什麽親戚朋友要交待,無人為她攀上富貴人家喝彩,也不會有人為她“低就”殘廢而憂心。他們也會如普通情侶一樣出門約會。一開始還會有所顧慮,盡量選擇包場,當然,南烈的財力足夠支撐他們包場餐廳和影廳之類的場所。交往日久後,兩人也多了幾分松弛感,不再像剛開始确立關系時還有些扭捏。甚至也漸漸願意坦然接受公共場合別人看到他們這對情侶時的異樣目光甚至指指點點。
但有一條——自從回國後,松雨和南烈多數時間都不同房,偶爾她會因為氛圍剛好到位了,在他的房間過夜。并排躺在一起的時候,她看得出他也有年輕男生的本能沖動,只是每每壓抑着,顯得可憐兮兮的。
松雨不是不想滿足他,只是她很擔心他脆弱的心髒是否承受得住。南錫民也明裏暗裏提醒過她南烈的狀況與普通男孩不同。私下問了南烈的私人醫生,對方也只是給了“可以但要注意‘度’的建議”,可是都是青年男女,一旦火起又怎麽才算是“度內”呢?她沒有這個把握,也只能不了了之。
松雨考了駕照、買了車,買車的錢是南烈賣畫所得。從此松雨周末便時常會帶着南烈去周邊城鎮郊游寫生,連保姆都不帶。
頭兩次她綜合考慮去了本市的郊區,當天趕回。後面她征詢了他的意見,決定在外過夜。
南烈開始很猶豫,又提出折衷的辦法,要帶上季叔叔同行。松雨正色問:“你不願意和我二人世界還是你不相信我能照顧好你?”
他為難地說:“松雨,照顧我很麻煩的。”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你那麽麻煩不要你了?”她半開玩笑道。
“有點。”他說,“你會嗎?”
“試了才知道。”
她當然想得到那些細節,因此在目的地和住宿條件上格外用心,好在周邊城鎮旅游業也都開發得很好,高級的民宿條件不輸五星酒店。去了兩次後,他也就不再抗拒這種兩人親密游的形式了。
照顧他當然不容易,雖然訂的是最好的住宿,衛生間也很好用,讓南烈可以獨立上廁所、洗澡。但他畢竟是個四肢殘疾的人,有很多時候是需要她幫忙的。比如穿脫複雜一些的衣服,他或許勉強也可以做,但松雨不可能看着他滿頭大汗地和一件衣服或者一條褲子“作戰”半小時。
“阿烈,以後和我單獨在一起時,都由我來給你穿衣服。”
“好。”他不情願又沒辦法的樣子很可憐。
松雨其實在給他穿衣的時候,心裏也有些煩悶,只是不能表現出來。男朋友是個衣服都穿不好的殘廢,真是可悲的一件事。
只是看着南烈全程不安地看着她為自己套上衣服、襪子,像個犯錯的小孩的模樣,她又心軟了,他又何錯之有?他們兩個,只是各有各的不幸。
能在精心編織的幻象中抱團取暖,也是一場緣份。
松雨看着他的手握筆的手越發不靈便,需要手口并用的時候越來越多,心裏也是很不好受的。她自告奮勇給他調顏料,減輕他的負擔,他也欣然接受了。
她嚴格盯緊了他的作畫時間,防止他過于疲勞,一到時間便不容商量地拿掉他的筆,不等他溫柔抗議便跳坐到他腿上,吻掉他嘴邊因為叼筆時間久淌出的一點點口水。每當這種時候,她特別喜歡看他面紅耳赤的模樣,無論她同樣的路數來多少次他都純情得像個少年。
“松雨、松雨……你實在不該屬于我……”
“松雨啊,你喜歡我什麽?我是殘廢啊!你這個傻子……”
“松雨,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叼着筆流着口水的樣子有多惡心,你為什麽可以吻這樣的我?”
……
他常常在她親吻他之後,眼神深邃憂郁地看着她,發出各種嘆息。
松雨回答他說:“你若不情願,可以推開我呀!可你沒有。”
他委屈又深情地道:“松雨,還要怎樣用力推開你呢?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啊……”
“我是殘廢沒錯,可是我的心并沒有死掉!它病着,但它在跳,跳着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你,也許也會暗搓搓想得到你……”
“松雨啊,如果你離我遠遠的,我也只敢遠遠看你,可是你偏偏離我那麽近,讓我顧不上自慚形穢,這樣一副殘軀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回應你的愛,日積月累,我管不住它了!你懂嗎?你懂嗎?……”
……
她懂。
他太深情,又不擅隐藏,以至于她早就看穿了他。
她只可惜他深情錯付,真心交付無心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09 20:07:42~2023-04-16 22:22: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62748986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